笑嫂(外一篇)

2014-04-29 00:01陈国炯
北京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车间主任大钱咸鸭蛋

陈国炯

笑嫂喜欢笑,与人相见微微一笑,高兴时哈哈大笑,有时独自一人也偷偷地笑,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捡宝似的笑个没完。因此,没见过笑嫂发愁时是个什么模样。

因为笑嫂爱笑,大家当面笑嫂笑嫂地叫,背后笑嫂怎么笑嫂怎么地夸,好像笑嫂的姓名就叫笑嫂。

笑嫂是我的师傅。我大学毕业应聘到一家铝轮厂搞宣传,负责人事的小老头陪我到车间,对车间主任说,这小伙子到你车间实习一个月,你给他安排一下。车间主任长着八字胡子,看似匪气十足。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后,说,一个学生娃,哪能干活。反正一个月后要坐办公室的,就去帮笑嫂做点事吧。车间主任唠唠叨叨的一番话中,我知道有个笑嫂,也有些受辱的感觉。车间主任唠叨完,亲自陪我去厂东边一个堆废料的塑料棚下,扯开嗓门喊,笑嫂,我给你送来一个徒弟,给你打个下手。车间主任的一咋呼,我不但认识了笑嫂,还成了笑嫂的徒弟。

我很顺从地叫了笑嫂一声师傅,笑嫂听了高兴得咯咯地像母鸡下蛋般笑。笑完了就说,你还真听小胡子的瞎话,什么师傅徒弟。笑嫂停了一下对我说,大家都叫我笑嫂,你也叫我笑嫂吧,我可不敢做你大学生的师傅呢。说完又咯咯地笑,把个笑嫂的雅号笑得名副其实。

笑嫂已是奔五的人了,却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段女人的那种臃肿,而是清清秀秀,穿戴得也整整洁洁,十分素雅。笑嫂的活不笨重,也不怎么脏,她每天整理着送来的废过滤网,那些过滤网是用来过滤铝水的,用过后铝水沾在过滤网上结成了块。因为过滤网是铁的,沾在上面的是铝,铁几百元一吨,铝上万元一吨。把废铁网当铝卖,人家不要;把铝当铁卖,公司不干。因此,笑嫂把沾在上面的铝块铝屑撬下来,分开卖,谁也不亏。

笑嫂做事很认真,一块块像翻找金子一般,有时我一不留神漏撬了几块,她会猫着腰,捡回来重新撬。这样一来,我也不好意思马虎了,做得一丝不拘。笑嫂还挺关心人,我进公司时是夏天,南方的夏天贼热,加上在似露天一样的塑料棚下,汗似下雨般流,一把把捋也捋不完。笑嫂见了心疼地说,大学生,你去找个地方凉快一下,这点活我做起来很轻松的。我当然不同意,笑嫂就说,还要我陪你啊。说完就咯咯地笑着,连推带搡赶我走。

笑嫂从来不到餐厅吃饭,她每次从餐厅里买来米饭,不打菜,菜从家里带来,等吃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打开饭盒,坐在塑料棚下吃起来。那些走过来走过去的人都会与笑嫂打个招呼,笑嫂吃饭了?今天啥菜?还会有啥菜,这个星期吃咸鸭蛋呗。笑嫂咯咯咯地笑着回答,笑嫂的菜每星期换一种菜,咸鸭蛋,炒鸡蛋等等。

那天,我没去吃中饭,笑嫂吃完饭去了洗手间,我想笑嫂经常帮我洗饭盆,我也帮笑嫂洗一次。打开盛菜的铝盒子,里面的咸鸡蛋丝毫没动,完完整整地躺在盒内。当初没在意,后来想想有点问题,以后几天我特意偷看了笑嫂的菜盒,我终于明白,笑嫂一个咸鸭蛋要吃一个星期。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一位同事,同事不满地瞪我一眼说,就你聪明?我闹了个大红脸。从此我不再看笑嫂的菜盒,也不再提及同一个菜要吃一个星期的事。

那次大地震后,公司开展捐款救援,笑嫂捐二百元,工会主席说,笑嫂你要不少捐一点?笑嫂微微一笑说,多的拿不出,捐二百没问题。工会主席不再说什么了。

实习期满,我到宣传部搞宣传工作。那天工会去慰问贫困职工家庭,领导让我去拍照片,并写一篇通讯稿。走了几户后,一行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叩开一扇墨绿色的斑驳的门。门一打开,一张笑脸呈现在大家面前,我有些诧异地叫道,笑嫂?笑嫂仍在笑,把大家让进屋,屋里灯光暗淡,客厅也逼仄,几个人进去后有些拥挤。这时我才知道,笑嫂的丈夫几年前被车撞得瘫痪,长年卧床不起,公公早年已故,婆婆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需照料,一个女儿正在上初中,家里十分拮据。笑嫂照顾两个病人,负担一个学生,又要上班,还从社会上揽来了刺绣,挣几个外快,以补家用。可想而知,笑嫂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我对笑嫂更是敬重了,有事没事总爱往笑嫂的工作场地跑。笑嫂依旧咯咯咯地笑,好像与那个沉重的家没有一点牵绊似的。

那次我与笑嫂聊得很开心,我忽然说,笑嫂你的心态真好。笑嫂知道我想说什么,顿了顿道,家里有这么多病人,谁会不烦,如果我成天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我还活不活?

笑嫂叹口气说,我如果整天苦着个脸,人家见了我,也不会有好心情的。因此我得高高兴兴,让每个人都有一个好心情。说完笑嫂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胖妹

小胖妹进公司时间比我早一年,年龄却比我小两岁。我们的办公桌面对面地拼在一起,平时嘀咕嘀咕地有说不完的话。因此,在我进公司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我与小胖妹的关系融洽得像老朋友。

那天,我赶写完一篇稿子,把疲惫的身子靠向椅背,细细地打量起对面的小胖妹。小胖妹虽然胖了点,但她五官匀称,皮肤细腻,尤其是那双双眼皮底下圆溜溜的眼睛煞是好看。看着看着,我“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小胖妹听到我莫名其妙的笑声,抬起头,用笑眯眯的眼光打量着我,问,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我见她像弥勒佛一样快乐地盯着我,一副可爱的样子,我脱口而出,说,小胖妹,你很漂亮。我的话音刚落,小胖妹脸上的笑容倏忽间就消失了,红润的脸蛋变成青色,双眼喷射出很不友好的二束目光,说,小胖妹小胖妹,我有那么胖吗?接着把头俯得很低,肩头一耸一耸的,然后抽了两张餐巾纸,“嗵嗵”地向卫生间走去。我知道小胖妹哭了,我被小胖妹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

大钱见我惊恐的样子,笑了笑,待小胖妹走远后对我说,你可以骂她,甚至可以打她,但千万别说她胖。我终于明白了小胖妹哭的原因了。

过了一会儿,小胖妹“嗵嗵”地扭着胖身子回来了,我连忙站起来,十分歉疚地对小胖妹说,对不起,让你生气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小胖妹头也不抬,鼻孔里“哼”地出了口气,顾自侍弄着胖嘟嘟的指头。

小胖妹一连三天不与我吭声,弄得我很尴尬,也成了大钱他们后来取笑我的谈资。

在宣传部工作了一年后,我被调往山东威海的子公司担任办公室主任。因为工作忙,与宣传部的联系也逐渐少了。

三年后,我接到小胖妹打来的电话,说是报纸创刊500期,宣传部要搞一次大型纪念活动,邀请从创刊开始的所有编务人员回总部参加活动。我欣然接受,想来与小胖妹有一年多没联系了。

活动前一天,我到宣传部报到,见到了小胖妹。小胖妹已经不胖了,而且已经很瘦,瘦得叫人难以置信。我想现在的女人也真是,为了减肥,吃这种药那种药,非要吃出个皮包骨头来才满意。但有了几年前的教训,对小胖妹的胖与瘦我一句也不敢说,只是喝着小胖妹为我泡的茶,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这时,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大钱他们都叫他老刘。老刘原来也在宣传部,后来离开公司,自己开了家广告公司,加上我在宣传部的时间短,因此我与老刘从未谋面。老刘与小胖妹却很熟,待与大家打完招呼,特意走到小胖妹跟前,粗门嗓气地说,小胖妹你太瘦了,你要重新让它胖起来才漂亮呢。这次,小胖妹什么话也没说,待老刘说完,小胖妹就嘤嘤地哭开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小胖妹的哭声搞得手足无措。我想小胖妹对这个胖字还这么害怕?其实她已经不胖了,让人说一下胖又怎么了?我还在心里埋怨老刘,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胖妹面前说不得胖,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小胖妹抽了张餐巾纸擦着眼泪,一边哭一边说,刘哥,我现在很想胖起来,但胖不起来了,我多怀念胖的那段时光。我被小胖妹说得云里雾里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胖时说瘦好,瘦了说胖好,说胖要哭,说瘦也要哭,小胖妹的眼泪是不是特别多啊,真是弄不懂女人的套路。

后来才知道,小胖妹的瘦不是吃减肥药吃瘦的,小胖妹得了癌症。开始她一直瞒着,直到那天突然昏倒在办公室,送进医院后,小胖妹才说出真情。

那年,刚好我从威海公司准备调回总部,本来打算在威海过完元旦再回来的,却在元旦前四天,接到大钱打来的电话,说小胖妹走了,12月29日火化。我就取消了在威海过元旦的计划,买了回总部的机票,我要去送送小胖妹。

我终于明白小胖妹为什么听到瘦也要哭了。

责任编辑 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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