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
邱闻是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在北京市郊一个镇政府当了两年多基层公务员的他试图与一种无形的力量抗争,让自己的公务员生涯“过得更有意义”。然而他觉得快被打败了。
邱闻是几年来镇上唯一新入职的公务员。他的部门是宣传信息科,负责信息发布管理和公文起草,一共三个人。原来的科长调入区里任职,空出了个岗位。科长的职位,却暂时没人顶替。两位同事,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士负责网站,是事业编;另一个女孩没编制,协助帮忙。邱闻很快发现,两位同事态度不冷不热的。他是科里仅有的正式公务员,而年头最长的事业编姐姐,行使起“代理科长”的权力。
自己的第一篇消息稿,写镇秋季运动会。他按照网站上的范文,一句一句模仿。交给“代理科长”过目,换来一阵痛批,说像“xx日,秋高气爽”这类表达,没有一点意义,删。一共200多字,重写。他没吭声,照办了。可总觉得,那态度不像提意见,更像“杀威棒”。
除了本职工作,他还有兼职。比如,顶替一个副镇长的儿子参加高中会考。他心里不情愿,却不敢说出来。战战兢兢到考场才发现,监考老师根本不管。最后考了高分,副镇长一下记住了他。
邱闻越来越受重视。一有镇政府内部的饭局,就有几个部门主任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他一般会婉言谢绝,而选择和年轻同事坐一块。他想保持点独立性,不想站队。
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不久,因为座位问题,引发一场暗战。科室分为里外两个屋子,里屋以前是科长单独的办公桌,因为空着,邱闻来的时候便坐在这儿。某天,“代理科长”提议:“咱俩能不能换个位子?”邱闻搪塞过去了。后来,又问了好几次。他脾气上来,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此后,科室一有集体讨论,两位“前辈”的意见总和自己相反,他觉得被孤立了。直到第二年,部门又进了位公务员,邱闻主动和新同事“走得很近”,情况才有所改观。二比一变成二比二,形成微妙的平衡。他说话的嗓门,也渐渐大了。
两年之后,邱闻选择离开。当时,姥姥、姥爷重病一场,他想离家更近些。而且,他再也不想写材料了。尽管区里传来消息,自己很快会被调入区组织部。他又一次参加了北京市公务员考试,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被老家所在区的某局录用,随后分配到一个山区镇的下属所。
他笑称,自己现在是“非典型公务员”。说是个所,其实就两个人,在镇政府的一个小办公室上班。邱闻的领导,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性格朴实直爽,平日里很关照他。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把各村、企业月初上报的数据,录入到表格里,月底发给区上级单位里。
这份工作,出乎意料的轻松,月初几天,他就会提前完成工作。大把的时间该干点儿什么?他用学习和考试来填補。他复习大学时期一直想考的注册会计师,过了一阵忙碌而充实的时光。他的办公桌成了课桌,可办公室却不像教室。午休过后,大姐会打打电话,上上网,等待三点钟左右的“茶话会”。镇政府各部门有一群与她同龄的妇女,到时候会三五成群地聚在这儿,东家长西家短的——谁谁又提职称了,多赚500块钱;某个领导连孩子都有了,却还买不起房子……不过,一听到邱闻看书时有节奏的翻页声,大姐便会略有些尴尬地招呼:“小邱,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这儿乱嚷嚷,别影响你学习。”他也早等着这句话呢,应承一声就快速离开了。
邱闻的工资不到5000,单位吃饭一顿一元钱,还提供宿舍,抛开每月的油钱和开支,一个月能剩3000多,“我又不打算买房,日子过得挺好。”之前,不少领导、同事给他张罗过对象,被谢绝了。他怕耽误人家女孩。因为好多事情,自己还没想太明白。
每天到单位,邱闻刻意坚持擦桌子这个习惯,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过了上午十点半,他甚至有种“这一天该过去了”的想法。捱到下午三点多,逃离座位。他最欣赏的财经媒体人是胡舒立,那个被称为“亚洲最危险的女人”的总编辑。说起来,他学的是经济,也干过宣传,可走的路,离他向往的越来越远。
周末的时候,他常会和朋友骑自行车去爬野山。登上山头,邱闻每次都会发泄般地喊上两句:你过得快乐么?你这一辈子,真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吗?”
空旷的山间响彻着自己的回声,没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