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冬
于尔根·瑙曼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的看护人,这个被称为“被遗忘的世界”的地方叫温斯多夫(Wunsdorf)。它是一座小城镇,距离柏林市中心大约40公里。如今作为一个德国居民,他每天与昔日的遗留物为伴。
建于威廉二世时代的钟楼上的大钟永远停止在了上午11点16分。1994年8月的一个炎热的日子,前苏联军队的所有官兵永远撤离了这座名叫温斯多夫(Wunsdorf)的小城,而该小城从此就被载入了历史。
直到那天为止,脚穿带有平头钉靴子的士兵们驻扎在铺有石板和硬木地板的营房内长达一个多世纪。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和安宁,除了偶尔有小鸟从破损的窗户飞入屋内喧闹一番,就是丢弃的旧《真理报》和《消息报》被阵风吹得沙沙作响。
与这些报纸一起丢弃的当然还有当时留下的,曾堪称为欧洲最大的陆军基地。回溯到19世纪,这里曾是德国皇帝实现其雄心勃勃军事计划的一个秘密营垒。到了20世纪,又成了聚集纳粹庞大武装力量的一个中心。
随着希特勒帝国在1945年被摧毁,苏联人占据了这里,温斯多夫成了一个城中之城——在民主德国这个卫星国中出现的一个苏联人之城。
曾有5万苏军驻扎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区域,而为他们提供后勤服务和保障的是另外1万名苏联人和民主德国工作人员。在冷战时期如果突然出现战争危机,这座军事基地会迅速成为调动坦克、火箭、人员甚至可能是核武器打击西方的指挥中心。
今天,这座昔日的军事基地已准备出售,温斯多夫正待价而沽。然而迄今无人决定购买。于尔根·瑙曼是在苏联的鼎盛时期来到军事基地工作的。他那时常与苏联士兵一起打排球或者进行手枪射击比赛,而现在他作为看护人,在每天巡视这个巨大的基地时,与他分享时光的仅有一座遗留在这里的人物塑像。
这座塑像的名字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而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则叫“列宁”。自从“铁幕”倒下之后,在东欧的各个大大小小的城市,他的塑像逐一被推倒。不过这座塑像仍是这座“鬼城”的主人。
“在事情发生变化后,这个地方从未再被使用过,真是令人遗憾,”作为曾经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家人民军服役过19年的老战士,瑙曼说道。
“当他们打包行李,开拔回国后,我就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吃饭了。他们有5万人曾驻扎在这里,总要有点事情做而不至于空闲下来。”
“所以他们打扫卫生,打扫卫生,最后还是打扫些什么。有一个笑话说的是:在温斯多夫,连树叶都被擦得铮亮。”
“留下来的设施其实可以派上不少用途。当局同意让学校里的孩子使用达到了奥林匹克运动会标准的游泳池,但是孩子们并没有去用。那些运动场地被允许提供给一个社区的居民们使用,结果也没有人用过。”
“所以这些设施就被荒废。这些建筑物都建造于威廉时代,如果翻新一下都可以使用。这一带还有更多的基础设施,它们将被用作什么?”
在以前是体育馆的大厅里存在一座纪念碑,是怀念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牺牲的2700万苏联人的: 四张内容表达鲜明的照片刻画出德国入侵者和被蹂躏的人们当年的状况。
在正面的墙壁上有一幅石雕画——两名战士和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在温斯多夫,没有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这类画作就是年轻的苏联官兵们所崇拜的实现共产主义的力量和动力。
在建筑物内,有一处地方展览着苏联军官们在运动场上赢得的奖章、奖杯和奖牌。他们所使用的运动场也是更早的时代纳粹德国国防军军官团所使用的训练场——直到1941年6月入侵苏联之前。最后的结局则是苏军打败了纳粹德国,占据了温斯多夫,并在这里一待就是近半个世纪。
“每个星期四晚上,”瑙曼回忆道,“都有一辆火车离开温斯多夫车站开往莫斯科。这个发车时刻表始于“二战”结束,直到1994年苏联军队离开此地。在这里,许多苏联士兵派遣来之后,除了观看它的发车和观察城里的日常生活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军队的指挥官们并不喜欢士兵们与当地人交往过密。”
“在一座风格特别的圆形建筑物内曾有一个反映柏林战役的仿真立体模型陈列。它展示了180度的宏大战争场面,在展区的下方则堆放着钢盔、刺刀和其他各种武器,它们都是在1945年攻城时使用过的。曾有人想将整个陈列买下来,但没有谈成。现在全部陈列品都被运到莫斯科重新展示在某座专设的建筑物里。”
苏联在温斯多夫并没有留下他们曾经输入的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文化。在一座剧院里,一排排座位上的号码是以西里尔字母(系俄语、保加利亚语等斯拉夫语字母的本源)标出的,似乎还在等待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观看演出的观众。剧院的舞台上曾有来自苏联的著名芭蕾舞剧团的演出。那些演员也曾经为克里姆林宫的政治局成员演出过。
这些文艺演出是供苏军的指挥官们观看的。他们大多数人在这里所度过的军队生活要比苏联所属的遥远远东地区的生活好得多。对于那些普通士兵来说,即使与数十名战友挤在毫无生气的营房里听着同伴们的呼噜声,也比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军营里为好。当然,这些当兵的也经常搞些自娱自乐的活动。
在一些建筑物上还留下了墙画作品。有些表达了具有苏联时期风格的发电厂或煤矿的画作,也有一些作品显得十分另类:六个小矮人正在类似迪斯尼风格的图案背景下行走……
苏军的官兵们对于能享用热水和排泄系统也颇为得意。一些曾存在过厕所的建筑物的外墙上也画上了当年的情景图,不过屋内的卫生设备在当时撤军时同时也被拆下,带回了国。这些彩色的图画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褪色。
基地中的许多房屋似乎依然十分坚固,它们大多数在德意志帝国时代建造时就被漆成暗黄色彩。那些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间参加战斗并葬身于西部前线的军人们曾经在里面驻扎过。
59岁的瑙曼对于镶贴了瓷砖和壁画的游泳池有着无限的伤感,这些装饰始于1890年。“多么可惜啊!在苏军离开时,它依然完好如初,连加热设备都能工作。”他回忆道。“最后一任司令官在撤离前下水游了一阵子。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真遗憾啊!”
“是我怀旧吗?我怀念过去的亲密无间,怀念过去的安全感。事实上没有人担心医疗问题,担心供给制的薪水,担心孩子的上学问题。可是那种生活方式最终是无法持续的。”
“苏军在这里时对士兵实施了严厉的军纪,不过只要他们与当地居民打交道,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远离家乡的战士。”
夜幕降临在了温斯多夫上空。看护人瑙曼此时要将小贩和孩子们赶出基地,然后锁上大门。一些调皮的孩子有时会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进荒废的营房玩耍。他知道,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历史会翻过小小的一页,这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前巨大军事基地又永远失去了一点什么。
“我希望这些拥有辉煌历史的建筑物能用作些什么,”他又说道。“可我认为在不远的将来,这种事还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