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秩序还是混乱

2014-04-29 00:44梅雨恬
青年文学家 2014年30期
关键词:现代文明米勒制度化

梅雨恬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0-0-02

亨利·米勒是找寻自我,回归精神的家园的孤独的探索者。他生活的时代正是西方现代文明发生重大危机的时代。高度的物质文明、雄厚的物质基础、强大的科学技术和日益发达的工商业,并没有带来人类的福音;恰恰在这个时代,一种空虚泡沫感前所未有地向人们袭来。米勒的小说《南回归线》、《北回归线》《黑色的春天》、《宇宙哲学的眼光》如同一剂烈性炸药般的梦,痛苦、谵妄、快感、狂乱、歇斯底里。米勒大声地宣称“我像个白痴似地说:‘我要申报,我是人类的叛徒” 1,他用这样的语言来控诉着整个现代文明。他是个绝对的逆潮流者,是个具有非常敏锐和反思判断力的自觉者。要竭力摆脱机器、摆脱文明和文明虚假面具下的精神的空虚和荒芜。 他就像一个愤怒的疯狂的酒神,以横扫一切、摧毁一切的气度,批判着城市和现代文明。

米勒把整个物质化的现代文明比喻为糜烂的子宫。他的呓语有着非常炽热的能量,人们会被他的文字和思想的力度灼烧到。米勒始终赤手空拳,对抗着现代文明的“秩序”。麻木的都市人类习惯着现代文明日益形成的“秩序”,在米勒看来,这就是十足的“混乱”。可是他清醒,所以痛苦,他呐喊并想燃烧,他想把地球上的规则和逻辑统统倒转过来。

亨利·米勒具备了最为敏感的神经和最为丰富的想象力,就好像是一架敏锐接收器和发射器,一边接收着来自宇宙中心不为人知的恢弘震波,一边又把它们转变成语言向读者传递。

在《南回归线》这本小说中,米勒对现代文明的反思首先来自于对现代文明 “秩序”的彻底否定。因为他认为这种由人类演化而来的文明的“秩序”并不是人类最终的精神家园,在这设定的“秩序”中,人类是无家可归的。

“‘混乱是我们发明出来表示一种无法理解的秩序的词”2,小说的开篇就描绘了一幅日常看来习以为常,看似井井有条的场面。他所应聘的北美电报公司里的一切工作制度都如此的荒谬,一批批把人雇来,又一批批开除,“整个机构的周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在被利用”“老天爷作证,这是一个屠场”,“当你研究一个单独个人以及构成他的那些东西,研究他呼出的空气、他过的生活、他冒险抓住的机会时,你就看到了如此肮脏、如此卑劣、如此下贱、如此可悲、如此绝望、如此愚蠢的东西,甚至比在一座火山里看到的东西还要可怕。你可以看到全部美国生活——经济、政治、道德、宗教、艺术、统计、病理学等各个方面。这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篶鸡巴上长着杨梅大疮,说真的,看上去还糟糕…”3米勒常常着力描写社会最底层小人物,他们与这个日常的现代文明社会的格格不入,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从事过各种各样的职业:水泥公司的店员、《华盛顿邮报》的见习记者、电报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洗碗工、垃圾清理工、电车售票员、打字员、酒吧招待、码头工人、编辑、煤气费收费员、保险费收费员、文字校对员等。他越是处在现代文明的日常生活中,就越不能理解现代文明的逻辑。他觉得到文明表面上的“有条不紊”,实际上都是虚假的;越有秩序,就越丧失淳朴天性和生机。这绝对的秩序实际上就是深层的混乱,人们感受到的是一种不可抵挡的空虚。都市生活物质日益丰富,可在人们内心却日益荒芜。亨利·米勒在《宇宙哲学的眼光》中的一篇《走入夜生活》中写道“我的故土成了一片干旱的沙漠,那里的人民生活潦倒,他的脊背扭曲了,脚上戴着镣铐。在仙人掌的上面城市倒挂着,生活潦倒的人们用戴着镣铐的靴子抓挠天空…在一片茫然的悲哀中,黄沙慢慢地填塞我的骨头。”4倒挂的城市隐喻着现代文明与精神家园的背离,黄沙填塞了骨头,多么沉闷,多么让人窒息的文明与精神的错位!

现代文明越来越“制度化”、“技术化”,而制度化的文明就如同插了电停不下来的搅肉机,把一群群身处其中的人搅成肉末,所有这些都把人逼得单一化、粉碎化。如果说人可以选择不同的工作、不同的生活,那也仅仅是选择哪台绞肉机的自由。制度化的文明在习以为常的生活中实际扮演着“秩序”的角色。

怀特海曾在他的《观念的冒险》中论述雅典的奴隶制时这样说:雅典人是奴隶主,但他们似乎将这一制度人道化了,于是奴隶制度就成为当时雅典文明的预设前提。对于每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观念中或多或少存有一些“预设前提”。在日常生活状态下,人们并不能敏锐地发现其不合理的地方。现代文明将“制度化”、“技术化”、追求物质丰富等作为文明进步的“预设前提”。然而,如若以一个未来人的眼光来审视现代文明,也许就会像今天看雅典时期的奴隶制一样,觉察到维系秩序的“预设前提”是多么不合理。亨利·米勒就像这样一个“未来人”,他以敏锐的视角注视着现代世界,他发现了习以为常逻辑背后的“野蛮”,“制度化”的文明世界其实是个野蛮的世界,深处其中的人极端并且分裂,所以亨利·米勒不只一次在小说中表达出他的绝望。他深刻的体会便是:这个世界疯了,而他要做这个世界的反叛者,他呼喊出了“我是人类的叛徒”。

物质主义、制度化像癌细胞割裂和吞噬着混沌的宇宙世界。亨利·米勒发出了带硫磺味的批判的语言。在《致超现实主义者的公开信》中有这么一段话控诉着现代人们习以为常的文明:“如果人们扫一眼使我们时代的文明区别于历史文明的机械装置——我指的是战舰、工厂、铁路、燃烧弹、毒气面罩等——就会意识到这是我们时代的文明,而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文明。我们时代的文明是毒品、酒精、战争的引擎、卖淫、机器和机器的奴隶、低工资、次食品、低品味、监狱、教养所、疯人院、电影院、江湖骗子、造谣生事、离婚、欺诈、野蛮的体育、自杀、溺婴、罢工、封锁、革命、盲动、殖民化、电椅、断头台、怠工、洪水、饥饿、疾病、流氓、赛马、时装表演、卷毛狗、中国狗、 罗猫、避孕套、子宫环、梅毒、淋病、疯狂、神经质,等等等等。”5然而,另一方面,在米勒的内心实有一块非常纯净却已经失落了的绿色家园,在这里人与自然是多么的和谐美好,人心与自然都是温和的湿润的,米勒把它比喻为最为“源始的子宫”。在“原始子宫”中,地球是绿色的,人类与自然界的其它生物一样是平等的徜徉在地球的绿色家园中,没有电力、没有马达、没有钢刀…米勒愿意回到人类最为原始的状态中去,他寻找着梦中的荒原,而现实让他失望“棕色的大地和绿色的氧化物不是空气,不是苍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这和平与肃穆,这遥远的石灰岩中的无可打破的宁静能够提炼出一种毒素;这是鬼的恶喘,像龙尾巴一样地笼罩在大地上。…大地沉重的绿色不是青草的绿色或希望的绿色,而是恶心的绿色,泄气的绿色。” 6

《南回归线》的第十七章最为精彩,如同划破沉闷天际的雷声,这是来自宇宙核心的呐喊,也是亨利·米勒最愤怒的控诉和最激情的宣言。他要将文明完全地倒转回去,“我不缺乏思想,也不缺乏词汇和表达能力——我缺乏更重要得多的东西:切断电流的工具。” “我们可以不要电话,不要汽车,不要高级轰炸机——但是我们不能没有新的存在。…把机器停一会儿!倒回去!”7

亨利·米勒就像夸父,只是这次完全向相反的方向追赶。夸父追日表达的是人们反抗自然、渴望征服自然的决心和意志,一心向着“太阳”;而米勒毅然转身,焦渴地向着“黑暗”、向着源始的“子宫”奔跑。“切断电流”须要更大勇气,他要与这个习以为常的世界彻底决裂,而且,他要转动车轮逆着文明这一主流,即使知道这是螳臂挡车也在所不惜,这个相反的方向也许是最源始方向,也是“未来人”家园的方向,是宇宙中心的方向。他要用夸父式的激情去追赶,追赶回夸父迈出第一步之前。

注释:

[1]《宇宙哲学的眼光》p191

[2]《南回归线》p153

[3]《南回归线》p10-11

[4]《宇宙哲学的眼光》p193

[5]《宇宙哲学的眼光》p143

[6]《宇宙哲学的眼光》p197

[7]《南回歸线》p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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