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没落的忧患与无奈

2014-04-29 00:44仲楠
青年文学家 2014年30期
关键词:生存状态忧患沈从文

仲楠

摘 要:沈从文对湘西是极为眷念的,在他的作品中,湘西世界无处不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承载了他的文学梦想,他用朴素柔软而又充满忧伤的文字,描绘了湘西动人的山水人情,同时流贯着一种对于湘西风情和人性纯洁美丽永远的倾心。但在美丽的描写中,隐藏着一股浓浓的乡愁和对民族命运的忧虑。本文从民俗学角度系统分析、研究沈从文作品,探讨其作品中湘西民族精神衰败、民族没落的历史命运。

关键词:沈从文;民族没落 ;生存状态; 忧患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0-0-03

作家的创作总是与所处时代的社会生活紧密相关。对于沈从文来说,他出生于湘西凤凰城,他所生活的湘西即便是他文学创作的主要母体。湘西民族生活在湘鄂川黔四省交界地带,地处偏僻,交通闭塞,山地多,平地少,凤凰城建设古朴典雅,人杰地灵,凤凰城是一个汉、苗、瑶、土家等民族杂居的小城,沈氏家族世代居住于此。湘西在之前,仿佛被遗忘了,总是远离政治和封建文化,湘西有种不忍让人污染的洁净,是一块孕育自然天性的世外桃源。而湘西近代的历史,布满了战争的创伤和人民的血泪,充斥着无尽的哀痛和毁灭的沧桑,战争和文明的冲突,带给湘西人民的,除了民族仇恨,便是愚昧与淳朴的交错,文明与传统的交融,商业金钱与善良人性的拉锯。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动荡,也一直影响着敏感脆弱的沈從文的创作心理、情感取向和审美价值。但是无论沈从文内心怎样的矛盾和困惑,他一直都坚持可贵的创造品格,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心理倾斜,站在疾苦人民大众的立场,紧密的结合湘西的风土人情,在作品中渗透着自己认识湘西和表现湘西的独特感受,形成了独特的关于描绘湘西的艺术风格。

一、个性化的风情民俗凸显民族精神

沈从文倾情于个性化的风俗描绘。从《沈从文自传》、《湘行散记》到《湘西》,沈从文画出了湘西全景图:依山傍水,连绵起伏,黄墙黑瓦,翠潭白石,紫花布衣;白鹭在稻田上幽雅地掠过、水车悠悠然踩着不变的步伐、石碾在屋檐下咕噜咕噜转、吊脚楼苗家女临溪刺绣、苗家鼓王挥舞着强壮的肩膀,在咚咚的鼓声中欢庆丰收的喜悦……这一些富有湘西民族色彩的风景民俗,在湘西那块厚积而灵秀的土地上,永远散发着无穷魅力。青山绿水之中,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风土人情之中,是纯朴与恬淡相互交融;在沈从文的如诗如画、亦幻亦真艺术里,强烈地显示出作品的苗族、土家族风格和酉水地方色彩,并真实地记录了这一时期苗族土家族的风俗史。

王国维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那么沈从文小说中大量的民俗文化描写当然不是简单空泛的意象的叠加,而是有其作用的。他善于通过民俗风貌来写人物,将人物独有的个性在民俗中展现出来,从而凸显湘西独特的民族精神。活跃在湘西社会的各色人物:如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如纯朴善良的士兵,如终年在船上漂泊的船工水手,如有情有义的娼妓,还有土匪,童养媳等等人物。沈从文在小说中都无一例外的对这些下层人物怀有不可言说的温暖,在小说中展示出他们与湘西相契合的生命形式,彰显出他们自己的生命理想和存在价值。而这些的显现与民俗的描写是分不开的。最富有民俗风情的莫过于《边城》一文。在文中,祖孙俩吹着迎亲的曲子,端午节的赛船,巫师迎神时的歌曲,碾坊与渡船,都极大的描绘出湘西独特而又朴实的风情。这风情是真与美的现实,是诗与画的幻境,勾勒出作者心中的湘西那种梦与现实的融合。

湘西被外界称为“苗蛮匪区”,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当地的自然原生态,巫蛊盛行的宗教信仰和独特的政治军事环境。湘西文化是包容的,是多元的,是多个民族文化的融合。湘西民族敬仰祖先、崇尚灵魂、相信神明、遵纪守法、知足常乐是他们世代传承的文化心理特征。这种自然的生活态度与外来的文明或文化对人性的束缚压迫产生出巨大的矛盾分歧。沈从文发现,在受儒家礼教传统影响较弱的湘西少数民族地区,人们有着某些比汉族更加人性化更加和谐的生活理念和随性态度。而湘西少数民族最愿意遵循的是人性的自然发展。热爱故土、勤劳善良、单纯纯朴,是他们的本性,同时,他们又具有强旺的生命意识和自强不息、不畏强暴、敢于反抗的民族气质。

二、悲苦的生存状态暗示民族悲剧

沈从文抛开了来自意识深处的民族依恋情结,以独到敏锐的思想诠释出湘西世界深藏的先天不足和致命的弱点,在描绘湘西人民美好品性的同时,又饱含泪水,揭示梦幻理想与悲苦现实的冲突,从而使作品散发出一种不可抑制的乡土悲悯感。他的作品中,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使人惊心动魄的情节,更没有游离于作品之外的政治说教,而恰恰就是在这种看似轻快、充满诗意的笔调中,给我们拉开了湘西人民悲苦生活的帷幕。

沈从文生活时期的湘西,是一个淳朴的乡野世界。乡间环境的清幽、风俗民情的和谐背后,总是萦绕着一缕淡淡的感伤情绪和忧患意识。美丽的湘西隐藏着种种的不幸与悲伤,这正是源于沈从文对现实湘西所作出的理性思考。

湘西清新、宁静、朴素的自然风景陶冶着湘西儿女,凝成了他们质朴、善良、诚实、谦和的善良品质,形成了温暖和谐的人际关系。然而,美丽总是令人忧愁的。在那里,人们逆来顺受地忍受着生活的种种煎熬,同时在这种逆来顺受中,有一种既是出乎自然天性、又是体现文化积淀的人生态度。这种态度平静而深沉,含着淡淡的愁苦滋味。这一点在沈从文刻意营造的纯净世界——《边城》中就有体现。翠翠的祖父,那憨厚而可爱的老人,他的人生态度就是一种豁达和超迈,这种豁达和超迈与挥之不去的悲愁的生存状态联系在一起,就体现出了这种愁苦中的平静。翠翠父母的悲剧,老人对女儿惨淡生命的近乎漠然的豁达,使一切平静和纯朴,都烙上了深深的悲苦痕迹。“在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边城》中这句话,把这种人生态度的美丽处和无奈处,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一点在沈从文的另一个短篇《黔小景》中,表达得更是急切。《黔小景》开篇就是一个阴晦迷离的世界:阴雨、烂泥、饥饿而黑黢黢的老鸦,构成了一个苦涩到极至的环境世界。出场的人物,在泥泞中负重前行,艰难而委屈。但是,他们只依着习惯一步步走下去,不去过分探想前方会遭遇什么。在火堆边说上两个粗野的笑话,在他们看来,就是生命的一次顶好的休憩。这正是沈从文致力表现的湘西世界人们的人生态度。在接下来的行文中,沈从文写到了人们对客舍老主人从内屋中取出来的鞋子的打趣,打趣中洋溢着这种人生态度的有滋有味。但是,沈从文立刻就点明,这些鞋子原本属于客舍老主人刚刚死去的儿子。立刻就让人感受到,在平静的笑谈背后,有着清晰的悲惨、不幸。在人们的笑语旁边,那年轻人的新坟,正默默存在着。于是,引发你去深思,这种人生态度的选择,有一种其实并不豁达的内核。这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这时候,沈从文写道:“黄昏景致更美丽了,晚晴正如人病后新愈,柔和而十分脆弱,仿佛在微笑,也仿佛有种忧愁,沉默无言。”[1]在这里,美丽的山水与极度的贫困相伴,朴素真实的民性与愚昧无知并存,喜与悲、善与恶,美与丑相缠难分。沈从文越是感觉到湘西人文景观中诗情画意的一面,也越能让人深思其中深掩的哀伤与悲痛。

于是,当你再次返回《边城》的纯净世界,你就会发现,翠翠祖父、那似乎从不理会生活会流向何方的老人,他心里究竟有多少心事层层叠叠。翠翠母亲的死,是翠翠祖父心中一道永远的阴影。正是从这里,可以看到老人为了翠翠,不惜一次次抛下尊严,向顺顺一家探问情形。可以看到老人为什么一定要翠翠自己作出选择,老人是怕翠翠重复她母亲、他那可怜的女儿的悲惨命运啊。翠翠与天保大老和傩送二老之间的微妙,老人本该以应有的豁达超乎于外,由着年轻人闹去——这是他所体现出来的人生态度的本来的方向;但是结果是老人认真而谨慎地掺杂其间。这其实就是女儿的事在老人心里的阴影的体现。老人的豁达只能体现在对逝去事的一声叹息,却不能无动于衷孙女可能遭遇的命运。《阿黑小史》中小说极尽详细地描写两人婚前的幸福,“站在门边望天,天上是淡紫与深黄相间。放眼又望各处,各处村庄的稻草堆,在薄暮的斜阳中镀了金色。各个人家炊烟升起以后又降落,拖成一片白幕到坡边。远处割过禾的空田坪,禾的根株作白色,如用一张纸画上无数点儿。一切景象全仿佛是诗,说不出的和谐,说不尽的美。

在这光景中的五明与阿黑,倚在门前银杏树下听晚蝉,不知此外世界上还有眼泪与别的什么东西。”鲁迅说过,所谓悲剧,就是把美丽的东西毁坏了给人看。小说中越是美丽动人的风景和感情,毁灭之后更是悲痛的无法形容。

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中浸透了一种“乡土抒情诗”[2]的气氛,而带着一份淡淡的孤独悲哀,仿佛所接触到的种种,常具有一种悲悯、忧伤感。沈从文作品中悲悯、忧郁的基调,与苗族深重的忧患意识是和谐一致的。

三、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揭示民族没落

如果说湘西人悲苦的生存状态是沈从文悲悯忧愁的一方面,那么当他看到湘西在城市文明的冲击下而呈现异化时,则深感失望和痛心。他被迫远离那个心中的梦幻之地,尝试从昔日美丽淳朴的湘西世界中走出,去正面面对时代和社会的剧烈改变。

传统的自然农业和特殊地域环境背景造就了湘西少数民族几千年亘古不变的“常”态生活,但汉族文明与少数民族文化的融合, 尤其是西方现代工业和商业文明传入中国, 给湘西民族社会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导致湘西产生巨大的改变。湘西的风景依旧,但这里的静谧平和被打破了,纯净的民风与古朴、淳厚、热情正直的民情被颠覆了。政治高压像天空不散的阴霾,笼罩着整个沅水流域。这种改变让沈从文既惶恐又忧虑,他的很多作品中体现了这些。《凤凰》中所描写的湘西苗族老年妇女的养蛊放蛊、中年妇女的行巫、少女被送给洞神,谱写了一曲曲湘西女性人性被压抑与人性扭曲的悲歌,深刻地映射出汉族文化种某些负面因素传入湘西后对苗家妇女的人性束缚。《一个大王》中的女匪首年轻貌美,心狠手辣,风光一时,却最终惨死。男大王刘云亭开始是一个胆小懦弱的种田庄稼汉,可是却被社会逼到了沦落的境地。他们沦落的根源正是当时混乱的社会形态和外来的政治势力对湘西生活形成的猛烈冲击,他们都是时代的牺牲品。《清乡所见》、《怀化镇》等散文中也描写了成千上万的湘西无辜人民被大规模地集体屠杀,或者是在忍受各种残忍酷刑中而死于非命,生命苍白脆弱,一文不值。小说《丈夫》中丈夫送妻子进城到船上卖淫来维持生计已成为当地的正常风气,丈夫不以此为耻,妻子也习以为常,文中的那对年轻夫妻,在丈夫进城探望妻子时触及了深藏在内心的属于人性和丈夫的尊严,透过男子的哭泣能看到那个时代的湘西生活在底层的人民在经济重压下,在政治陰霾下所遭受的精神和肉体折磨。

湘西世界是沈从文心中的梦境,是他的心之所在,但在城市文明的冲击下,他的湘西正在改变。人性的丧失,善良纯真被污染,沈从文无法接受这种矛盾。《丈夫》中可以看出城市金钱的诱惑对乡下人淳朴善良的灵魂的腐蚀。即便在《边城》这样清灵的世界中也出现了保安队长、师爷等社会邪恶势力……传统的道德在沦丧,朴素的人性被破坏,沈从文借助一幕幕悲剧,对城市文明进行了抨击。但他并非否定造成城市物质文明的先进生产力,而是反对由物质文明所带来的人们精神上的堕落。这种堕落精神侵入农村,必然破坏千百年来农民所保有的淳厚质朴,善良正直的人性美与和谐安宁的生活环境。农村素朴古风表现在爱情上是纯洁和坚贞,表现在生存上是执着和无畏。但在城市文明的冲击下,这种纯洁和坚贞,执着和无畏同悲剧如影随形。这种悲剧感透射着理想的凝重,成为了沈从文创作的潜在动力与思想核心,引导着沈从文去探寻重铸民族灵魂的希望。我们可以从沈从文描绘湘西的作品中感受到他的忧愁始终围绕着未来的民族精神。沈从文的深刻之处就表现在:在感受到精神理想与混沌现实的矛盾冲突后,强烈的责任和使命让他超出社会现实表层的艰辛与悲痛,把他的深思包含在作品中的种种现象中,使得作品丰富而又意义深远,引发后人反思。

沈从文对湘西边地城乡生活进行温情的追怀与诗意的展现,有别于其他文学家对于乡村社会中人与风俗的整体性批判、抨击与厌恶,沈从文体现在作品中的是一种于微笑中藏着哀痛,平实中夹杂着忧郁的感触。对湘西世界由衷的赞美和歌颂直接体现了沈从文对于人性理想的追求,也间接体现了他的迫切的重造民族的愿望;对湘西世界深重灾难的展示直接表达了他对湘西人民的深情,也间接体现了他的民主主义思想和对于美好湘西的追求。对湘西世界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乡土与文明的冲突,表达出对民族品性失落的悲哀,对民族精神没落的无奈。因为深爱着湘西世界的人们,所以对于他们的人性弱点毫不掩饰;也因为深爱着湘西世界的人们,所以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和深重苦难;因为深爱着湘西世界的人们,所以为民族没落深感忧愤、为民族命运深感忧虑。这三方面也共同统一于沈从文对于人性理想的追求和更为迫切的重造民族的愿望的旨归。

参考文献:

[1]李扬.沈从文的最后四十年.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187页

[2]凌宇.沈从文创作的思想价值论[J ]. 文学评论.2002年.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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