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
近年来,国内一些地方造“假古”成风,纷纷投入巨资“复建古建筑”,甚至“复建古城”,美其名曰“文化产业”,甚至号称借鉴了波兰华沙古城二战后重建的经验。
有的重建项目,将旧有建筑几乎拆尽,将原住民全部迁走,重建后如同主题公园,动辄收取百元一张的门票,价格比世界文化遗产故宫的门票还高,令人惊愕。
如果说这就是华沙古城重建的经验,那就大错特错了。
华沙古城的重建,依据的是精确详细的测绘资料,书写了可歌可泣的历史篇章。
1938年,希特勒声称要把华沙从地球上永远抹去。华沙大学建筑系的师生闻讯后,立即对华沙古城进行了全面测绘,所有细节一个不漏。这些宝贵的资料,使得华沙古城的战后重建成为可能。
二战期间,华沙古城十之八九被彻底摧毁,战后的华沙何去何从?当时有两种意见,一是异地重建一座新华沙,二是原址复建老华沙。在华沙大学建筑系师生的呼吁下,在波兰人民爱国主义精神的推动下,复建老华沙的计划得以实施。
华沙古城的重建并没有将市民大规模迁离故土,相反市民成为重建计划的实施主体。市民们或捐老照片(丰富重建设计的参考),或捐老建筑物的构件,并以义务劳动的方式,历时二十余载完成了复建计划。
198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华沙古城整体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正是因为它“表明了努力保留波兰传统文化环境的真切心情,并以经典的方式显露了二十世纪下半叶重建技术的功效”。
可以这样说,华沙古城复建行为本身就具有世界遗产意义,它彰显了波兰人民对本民族文化的崇高情感,彰显了热爱和平的人民最伟大的乡愁。正是这样的情感与乡愁,使得重建后的老华沙的一瓦一砖——尽管绝大部分已非原物——仍具有特殊的精神意义与文化价值。
反观国内的“假古”热,无一例能够在技术上与华沙比肩,纯正的精神追求更是大打折扣。
有的重建方虽然重视工程质量,强调老工艺的运用,但无详细的测绘资料为依据;重建方所依据的老照片,是零星的、不完整的,无法保障重建工程的准确性;重建活动以房地产开发方式运作,大规模拆房迁民,完全排斥了民众的参与;重建后收取高额门票,高度商业化。
凡此种种,让人感受不到华沙古城重建的意蕴。这只不过是GDP政绩观的变种而已。
老华沙的重建,乃是崇高精神的见证。抽去了后者,物质重建就只是物质,无生命力可言。这一波造“假古”浪潮,失去的正是精神。有的城市,一边大拆“真古”、一边大建“假古”。在有的官员的逻辑里,拆也是GDP,建也是GDP,不拆不建就没有GDP。如此为GDP折腰,为一个钱字所诱,何谈崇高精神?
正是在这样的观念作用下,2009年,北京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行将被拆毁之际,有论者不赞成保留,竟如此质疑:这处故居还有多少含金量?
以含金量来丈量文化,已是一大现象。充其量而言之,它代表的,不过是浩浩荡荡历史潮流中泛起的沉渣,能够惑人一时,无法惑人一世。因为,但凡是人,总会求一个精神的意义。所谓真文化者,必存在于利益所不能覆盖的高度,唯在这样的层面,它才会被人传颂,显现勃勃生机。
所以,华沙古城的重建打动了不同文化、不同种族人们的心灵。向华沙学习,首先得站在这样的高度,并真正理解:华沙古城的重建不是一砖一瓦的再次堆砌,它重建的是波兰人民巨大的文化认同,而不是什么“含金量”。
中华民族素有追求崇高精神的传统,正是这一传统,滋养了数千年不曾中断的中华文化。可是,这一轮造“假古”之风与这样的传统大相抵牾,纵如一些人所言,过上几百年这些“假古”也就成“真古”了,可那时,它们不过是真的假而已,绝不会被后人奉上中华文化的神圣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