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者

2014-04-29 00:44陈再见
四川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湖村水鬼情书

陈再见

罗一枪溺水身亡那天,正好是五月的最后一天,阳光和蛇一样毒。

我奶奶把我堵在了门楼口,不让我出去看罗一枪,生怕罗一枪会邀我结伴离开人世。我听从了奶奶的话,再说那会心神慌乱,没了主张,由此错过了和我的好朋友罗一枪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事后听我爷爷说,那天他们架着长竿在湖潭里捞了半天不见踪影,本想放弃的,转而又想,这衣服都脱在湖边了,人不在湖里在什么地方啊?爷爷做出有点像是在吓唬我的动作说:“罗一枪的尸体不是被我们捞起来的,是自己浮上来的,看上去就像是让人遗弃的死猪崽,装满水和沙土的肚子挺得像是七八个月身孕的女人呢。”我奶奶拉了拉她男人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然后看看一边沉默着的我。我流出了两行泪水。大家都知道,罗一枪是我在湖村处得最好的朋友。

和我一样没去见罗一枪最后一面的还有戚小敏。我不知道戚小敏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被家人堵了起来,但我敢肯定罗一枪的死对她的打击要更大一些。原因很简单,罗一枪是戚小敏的情人,他经常用老师发的作业本给戚小敏写情书,这事当然只有我知道,因为那些情书都是我帮罗一枪送的。我曾偷偷拆过罗一枪的情书,密密麻麻的一页纸,写得比作文本上的要好很多,中间还引用了好多汪国真的诗句。当时我就纳闷,怎么罗一枪的作文本上每次都布满了林老师的大红叉,写起情书来却文思泉涌?我曾怀疑罗一枪的情书是在书本里抄的。我把怀疑告诉戚小敏,戚小敏不同意我的看法,还白了我一眼,把情书很宝贝地掖进她那粉红色的书包里,最后对我说,你只管送就是了,其他别多想。我就不敢多想了,我听了戚小敏的话。在我眼里,戚小敏是湖村长得最好看的女孩,我能和她面对面说话,全是因为我手上有罗一枪的情书。

罗一枪死后,戚小敏很长一段时间都避着我,收作业本时全班单单把我给漏了,仿佛罗一枪的死是我照顾不周似的。事实上那天我并没有和罗一枪一起,尽管我们平时形影不离。罗一枪说要去湖潭洗澡,天气真他妈的热。我说我不去,我还要写林老师布置的作文呢。林老师要我们写一篇赞颂夏天的作文,不少于800字。罗一枪不写,放学路上他就一直操着林老师老母,说夏天这么可恶还赞颂,真不知是怎么当老师的。他说他宁愿去湖潭里洗澡,也不写那样的狗屁作文。我说湖潭里现在没半个人影,你小心被淹死。湖村人习惯把湖潭叫做水鬼潭,水深不说,之前曾淹死过一对姐妹,听说已经变成了水鬼,整天伺机拉替身。罗一枪那天却哈哈大笑,他说我是谁啊,水鬼都拿我没办法。我说你别乱说话。他说真的。结果他真的就被水鬼给抓去了。后来我一想起那天的对话就感觉可怕,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说过,罗一枪死之前,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整个六年级就我们俩感情深厚,我们一起上学一起下课。我们每人踩着一辆单车,我的那辆是永久牌的,是父母结婚的时候买的,后来父母都去了深圳,就把单车当礼物哄住了我,要不我非要跟他们去深圳;罗一枪的那辆单车我说不出是什么牌子,纯粹是他东拼西凑弄成的,车后架和车杆子的颜色都不一样,明显是从两个不同的车架子里拆下来的。可罗一枪硬要说他的单车比我的单车高档,我不服,和他顶了几句,可最后还是妥协了,因为罗一枪的身体比我壮,我打不过他,口才也没他好,更说不过他。更要命的是,连戚小敏也说罗一枪的单车好看,我差点哭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罗一枪的单车经常坏,三天两头,几乎就没有连续一个星期是好的。罗一枪的单车一坏,就只能坐我的单车去上学了。他的个头本来就大,小鸡巴都长毛了,像个小伙子。每次我踩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罗一枪却悠闲地坐在后架上,翘着二郎腿,然后冲着落在我们后边的戚小敏吹口哨。罗一枪的口哨吹得可好了,像是录音机里放的一样,他可以吹出歌曲:“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我总觉得他吹的不是小芳,而是戚小敏。要不怎么戚小敏每次都听得脸色绯红,宁愿落在我们后面——她踩的可是轻快的女子单车,稍加使劲就可以撵上我们的。

关于戚小敏为什么会喜欢上罗一枪,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记得他们俩刚开始还是死对头,像是猫和狗一样,见面就忤上了。戚小敏的成绩好,一直是我们的班长,人又生得好看,皮肤白得跟德民种的大白菜把子似的,橫看竖看都不像是湖村人,她还长了奶子,别人跳绳子她不敢,因为她一跳奶子也跟着跳了,一耸一耸的,像是揣了两个圆糕粿。谁都看得出来林老师也喜欢戚小敏,跟她说话语气都不一样,软了许多,而面对我们时则说话如打雷。戚小敏说谁在班里捣乱了,林老师就打谁。在我们眼里,戚小敏和林老师一样不可靠近,他们是一伙的。唯独罗一枪不把戚小敏放在眼里,甚至连林老师也一样不放在眼里——当然只是背地里骂——面对戚小敏时,罗一枪可牛了,他站起来可以高出戚小敏半个头,戚小敏说东他偏往西,爱顶嘴,作业不交,自习课则敲桌子捣乱。有一次罗一枪把戚小敏惹急了,她哭哭啼啼地去找林老师撑腰。这下罗一枪又得挨板子了。罗一枪的手似乎是铁做的,打不痛,林老师都打累了,罗一枪还乐呵呵地,伸着手要林老师继续。林老师长叹一声,喊了一句:“滚!”看罗一枪真的拎着书包扭头离开了教室,林老师又加了一句:“就是一个没爹没娘养的。”听了林老师的话,罗一枪又折了回来,说你才没爹没娘呢,我爹娘在深圳赚钱。说完拔腿就跑。罗一枪和我一样,父母都去了深圳打工。当然,和我们一样的班里还有不少,李冲陈祖顺卫小花朱银剩方国雄……他们都是。

罗一枪说,你们知道吗?戚小敏的奶子肯定被林老师摸过。我问你怎么知道。罗一枪嘿嘿一笑:这你就外行了,女人的奶子摸过了才会大嘛。同学们哄然大笑,我没笑,反而有些难受,说不出原因。正说着,林老师和戚小敏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戚小敏不和我们一起玩,一到学校就去林老师的办公室,帮他折被子洗衣服什么的。林老师说:

“罗一枪,你又捣什么乱啊?”

罗一枪立正敬礼:

“报告老师,没有,绝对没有。”

然后朝我们挤着眼神,神秘地笑着。

那段时间,湖村的墙壁上都写满了白色粉笔字,写的内容都差不多,就是林老师和戚小敏在房间里怎么怎么样。一看笔迹就知道是罗一枪写的。我反对罗一枪这样做,但又不敢说他,怕他说我是反动派。我总是偷偷地把那些粉笔字擦掉。有一天,戚小敏把罗一枪堵在了学校门口,我们见势都围了上去,看热闹。戚小敏说,是不是你写的?罗一枪假装无辜,问什么呀。戚小敏急得泪水在眼里转,举起她的粉红色书包朝罗一枪砸去,罗一枪一伸手就把书包接住了。戚小敏紧跟着冲了过去,看样子要跟罗一枪拼了,罗一枪却笑呵呵,轻而易举就把戚小敏搂在了怀里,像是搂住了自己的媳妇。罗一枪还把戚小敏给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围观者大笑,有的还纷纷为罗一枪的壮举鼓掌。我看着戚小敏的身体就那样紧紧地贴在了罗一枪的身体上,本来挺挺的奶子都被压扁了下来,像是装了水一样汩汩蠕动。我还看见戚小敏的脸红了,她努力挣脱了罗一枪的怀抱,跑进校门口,而罗一枪却像是傻了一样愣在了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从那天起,墙壁上的粉笔字都被悄悄地擦去了,擦的人却不是我。直到有一天,罗一枪叫我带封信给戚小敏,我吓了一跳,我在罗一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的柔情。我期待戚小敏会拒绝罗一枪的信,可她让我失望了,她悄悄地接了,并用很快的速度把信藏进了她的粉红色书包里。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些难受。

罗一枪的父母从深圳赶了回来,死去活来地哭了一场。可怜的罗一枪一直很神气父母都在大城市深圳,如今他们回来了,却再也见不着他们了。罗一枪被草草掩埋,按湖村风俗,不满十五岁的人死了连个正式的棺材都没有,当然更不能修坟立碑,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罗一枪被埋在村外什么地方。

罗一枪的父母没在村里呆几天,就又走了。罗一枪的死开始不再被村人提起,再说罗一枪生前在湖村可是一个叫人头痛的角色,偷挖番薯偷折甘蔗拿石头砸人屋顶,无恶不作,我奶奶就经常告诫我别跟罗一枪来往。没过多久,村人都有意不提罗一枪了,人们开始讳忌提及一个已经变成水鬼的孩子,认为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危险我倒不觉得,只是感到空虚,如果罗一枪不死,我每天的生活会丰富不少;如果罗一枪不死,就会继续给戚小敏写情书,而我也就可以继续给戚小敏送情书,趁着送情书,我可以看看戚小敏好看的脸蛋,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水汪汪的,就像黄昏时候的湖水。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发生了溺水事件,湖潭还真的是湖村最美丽的地方。

我习惯了一个人上学,偶尔会遇到戚小敏,可她总是骑得飞快,呼的一声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想喊她,我想和她说说话,哪怕是说说大家都不敢说的罗一枪。我知道即使谁都不愿意说罗一枪,戚小敏还是愿意的。我还是不敢。我想象着戚小敏如何处置罗一枪写给她的那么多情书。有多少封呢?连我这个送信人都不记得了。我努力想,一次两次三次,想着想着,就想起了罗一枪那张经常挂着笑的脸。于是我打了一个哆嗦,就不敢想了,我哭了起来。

我经常在半夜哭醒,如此反复了一段时日。我奶奶感觉事情不对头,就叫我爷爷去莲花庙问问。莲花庙的人说,怕是被脏东西缠上了。而我似乎也是为了响应这样一个结果,病情表现得益加严重,不但哭,还莫名其妙地笑,和罗一枪一样地笑。我经常梦见罗一枪满身是水地站在我面前,冷笑着,递给我一封刚刚写好的情书,说,去,给她送去。要是在平时,我会迫不及待地接过他手中的信,像是接过了一道圣旨;可在梦中,我却迟迟不去接,我怕,我也知道那是在梦里,我想醒过来,可就是醒不过来。这种感觉,或许就和罗一枪在水里挣扎是一样的吧。于是我哇地一声就哭开了。我的哭声大得出奇,像是村楼墙上的那个广播筒,几乎整个湖村都能听见。

我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被罗一枪缠上了。

我奶奶每天都嚎啕大哭,比我哭得还要厉害。一贯把鬼神当祖先供着的爷爷也束手无策,拿了一篮子的猪肉果品和纸烛到湖边祭拜,求罗一枪放过我。眼看我就奄奄一息了,人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有人说叫他父母回家吧,事情可大可小。两天后,我那远在深圳的父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我的头脑清醒得很,听见母亲一进屋就哭,她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陌生,也难怪,我不是经常能听到她的声音,包括父亲的。我还记得那些日子里,林老师来看过我,林老师说,你们可是要相信科学哦,这小孩大概是得了什么病,最好还是送医院吧。见过世面的父亲听从了林老师的意见,雇来摩托车把我送到了镇卫生院,结果那些医生咬着香烟在我身上折腾来折腾去,好几次还把烟灰弹落在了我的手臂上,烫起了几个水泡。最后医生却说,没什么病,开点药回去吃吧。我奇怪没病为什么还要吃药。显然父亲想的也和我一样。但在医生面前他也不敢说什么,就像在林老师面前,我父亲同样唯唯诺诺。

尽管没病,但一回到家,我还是那样,精神不振,失眠多梦。我老是梦见罗一枪,他浑身湿漉漉的,总是递给我情书。奇怪的是,他手里的情书却是干的,一点水渍也没有。我还是不敢去接罗一枪的情书。我说你都死了,還写情书干什么,戚小敏不会再喜欢你了。罗一枪冷冷一笑,像极了他生前的样子,一点都不因浑身湿透而狼狈。罗一枪说,你别以为我死了,戚小敏就是你的了。我说罗一枪你妈的别乱说,你死了还有林老师呢,戚小敏和我有什么关系。罗一枪又是一阵冷笑,没关系?那我淹死那天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来看看我?你们是不是在一起?我说我们没在一起,是我奶奶把我堵在门楼里了,不让我去看你的。罗一枪说,算了,别找借口了,是你自己不愿意来看我吧,怕被我吓到是吧。我垂着头不说话。聪明的罗一枪把我给说中了,那天的事确实不能全怪我奶奶。

然后我浑身颤栗,惊醒了过来。奶奶和母亲一左一右守在我身边,爷爷和父亲站在不远处,做着共同的动作:抽烟。父亲很黑,从我的位置看,他比爷爷还要黑。我就纳闷了,父亲都去了大城市了怎么还这么黑啊?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在城市里“跑街边”,整天推着三轮车在太阳底下跑,不黑才怪呢。

我说,我又梦见罗一枪了。奶奶哇一声又哭开了,边哭边喊,罗一枪啊罗一枪,我们家可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呀,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家健儿吧。母亲看奶奶喊罗一枪,也跟着喊罗一枪,其实她并不知道罗一枪是谁,如果我不是她儿子,她同样不知道我是谁,她离开湖村很多年了。那些天我家围满了人,天井里门楼口,都是人,有亲戚过来商量对策的,有纯粹过来看热闹的。其实我很清醒。我还知道李冲陈祖顺卫小花朱银剩方国雄他们也来了,就趴在我家的矮围墙上,他们不仅是来看我的,还想看到罗一枪。我甚至知道戚小敏也来过我家,她没进屋,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下,向旁人问了一句我的情况,结果那人摇了摇头。我相信她不是来看热闹的。我甚至觉得,如果戚小敏肯来看看我,我的病就会好起来。然而戚小敏只是在我家门楼外转了一下,就走了,可能是门楼口围的人太多了,挡住了她的路,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总之,等我的病好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戚小敏了,她辍学了,去了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城市打工。那时我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除了父母打工的深圳,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城市,所以戚小敏去了一个不叫深圳的城市,我就不知道她是去哪里了。

我的病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这事得感谢我父亲。我父亲一个人在角落里抽了几天烟,没说话,也没人找他说话。然后他悄悄地掐灭手中的烟嘴子,一个人挤出人群,来到了湖潭边上。其实湖潭的深只是相对于我和罗一枪而言,对于我父亲,那简直不算什么。父亲出外之前曾是渔民,在一条破旧的渔船上打了三年的工,有一次遭遇台风,渔船被打翻了,湖村人眼看父亲就这样没救的。结果几天后,父亲竟奇迹般回来了。父亲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家门口,兴奋地跟他的女人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命大,我要去外面闯荡。

父亲那天下到了湖潭里去,他要跟罗一枪谈条件。罗一枪大概是怕了我父亲了,迟迟不敢出现。罗一枪生前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你知道吗,在这个村里,我就敬佩你爸。我问为什么。他说,屌,他连海都不怕。之前我不觉得父亲有什么,经罗一枪这么一提醒,才隐约感觉父亲的伟大。那天我父亲在湖潭浸泡了一下午。我爷爷找他不着,问起母亲,母亲说,不知道,我只顾着哭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这时围在门楼口的李德民说,我知道,他朝湖潭去了。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妙,纷纷丢下半截子话,跑了出去。于是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都朝湖潭跑去,仿佛此刻正来了什么舞狮队,敲锣打鼓地吸引村民们往它身边拢。我身边的两个女人也忘记了哭,随着大伙去了。家里一下子空无一人,我也没意思再躺着,于是也下了床,跟着跑了去。要知道,以前和罗一枪一起时,我们可不会落下湖村的任何一场热闹。那时村里一有什么值得围观的事,罗一枪假装经过我家门口,扯着喉咙喊一句:看热闹啰。罗一枪不敢进我家,我奶奶不让。而我却可以随便进出罗一枪的家,因为他家没有管事的奶奶,他爷爷又很忙,整天在地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再说了只有别人才有资格反对和罗一枪交往,他家怎么有资格反对罗一枪和别人交往呢。那时人们都达成共识:罗一枪是湖村最坏的人。罗一枪的父母一年都不见回来一次,人们骂罗一枪是有人生没人管。罗一枪说过,等他把戚小敏娶过门了,他也出去打工,但不是和父母在一起,一定要让父母找他不着。

那天我父亲一个人在湖潭里大呼着罗一枪的名字。六月的太阳跟火球没什么区别,湖面上闪闪发光,像是无数面镜子发出来的光。有一次,罗一枪问我,你知道太阳这么热水下怎么是凉的吗?我摇头。罗一枪趴在我耳边说,是水鬼,水鬼把阳光给挡回去了。然后我们脱了衣裳往湖里走去,湖水果然凉得跟冰似的。罗一枪问我,你怕不怕水鬼?我说我怕。罗一枪说我就不怕,我宁愿和他们做朋友呢。我说你别乱说话。罗一枪说真的,我是说真的,我宁愿在水里生活,也不愿在学校里听林老师唠叨,更不愿意回家听爷爷唠叨。我似乎能理解罗一枪的话……如今罗一枪真的到湖潭里去生活了,他是不是真的和水鬼当上了朋友?他快乐吗?

我是最后一个到达湖潭的,早在我之前,人们已经把湖潭给围住了。他们议论纷纷,看着我的父亲在水里喊罗一枪,一边喊还一边潜下水去摸索。我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差点把李德民给推带到了湖里去。李德民回头骂了一句:“哪家的狗崽子?”见到是我,也没在意。一直到太阳把远山给含住了,父亲也没能在湖潭里喊出水鬼罗一枪,倒是从湖底捞起了一大把日本刺。日本刺是我们当地一种长刺的树,村人都在园子周围种上它们,防止人们进入,湖潭附近也长了不少。日本刺的刺仿佛日本鬼子的刺刀一样锋利,让人害怕,带着毒。父亲从湖潭里捞起来的日本刺看来还刚折下不久,那上面的叶子还很青翠。父亲把日本刺扔到了岸上,喊:“罗一枪,你他妈的明明是被这些日本刺给害死的,你还缠着我儿子干什么?”

围观者纷纷表示同意父亲的说法,只是没人去想那些日本刺到底是谁扔下水里去的。

突然,不知是谁看见了我,大呼一句:“喂,成健好了!”所有人都看见了我,我父亲也看见了。我回头往村里跑,身后跟着的村人也往村里跑。回到家里,父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嘱咐母亲做饭炒菜,自己则到商店里提了几大瓶白酒回来。那天晚上,为了庆祝我起死回生,我家请了全村人喝酒吃饭,开开心心地闹到下半夜,才散了场。几天后,我父亲说没事了,他们要走了。我知道他们呆不久,要不是我的病,他们压根就不会回来。

我回到了學校,林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子挺会装的嘛。林老师一直认为我的病是装出来的。他一辈子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知识里至少告诉他要相信科学,既然医生都说我没病了,那我就是没病,而一个没病的人却表现出一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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