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

2014-04-29 15:02周苇杭
西部作家 2014年4期
关键词:春饼疏影暗香

周苇杭

壹:雪思

万花纷谢而毋使人心有戚戚乃至泪下,如颦儿一般,担了花锄携了花囊操了花帚来葬花

——其唯雪花乎。

旋开旋灭,万千潇洒,竟不消美人的眼泪来葬伊。

塞北的雪,大先生曰如粉如沙,又说如包藏火焰的大雾

——端的如黑旋风李逵般爽利天真。

而在南国则呈明人笔下的仕女图般风流婉转,瞥一眼,我这边鄙之人恐怕身子都要酥了半边儿。

王子猷雪夜访戴,孟浩然踏雪寻梅,哪一桩信手拈来下酒,都不免多喝个儿三杯两盏。

宋人卢梅坡说,有雪无诗俗了人。

雪,对我而言,易得,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洋洋洒洒,诗,亦非难事。

可接下来卢诗人又说,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这个可难了。

一到下雪时节,我便不免触动旧疾,遥遥地,念起江南的梅花。

忧来无方闲翻梅花图册,有一幅画,题曰插了梅花便过年,

唯觉一股子冷香透纸而来,袅娜于襟袖间,有着前世今生的旖旎绵邈……

遂把冰裂纹瓷瓶蓄好雪水,我便坐等陆凯寄来的那一枝。

贰:暗香

闲,是真好。赖床、闲翻书册、连早餐也省了。十一点进膳,过午不食亦非难事。

说是立春了,可怜巴巴的,午后又飘起雪来了。

隔窗子望出去,一片银白。

想立春那日,亦捋胳膊挽袖蒸春饼,剪蒜苗,摊鸡蛋。

绿是嫩绿,黄是鹅黄,薄薄的春饼卷了,口齒噙香。

末了,摸摸滚圆的肚腹,焉知不是囊括了三千里春光。

连我班儿上的庸碌老妪都云,一筷子豆芽儿入口,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

自此,令吾对此姥如鲁肃再对吴下阿蒙,正冠整衣重新见礼。

为其韵语,亦为那渺若南朝的春天。

南朝的春天,栖在名唤陆凯的书生驿寄的一枝梅花上。

而我窗外漫天的飞雪,寻寻觅觅,正为驿路上浮动的暗香,害着瘦瘦的相思。

大雪漫天,每一朵雪花,都是洁白的念想。

惦念南朝,也太鞭长莫及,也太幽眇了。

还是江南吧,和靖先生的孤山,西子湖畔的六桥,更有六朝旧都的梅花山——

山顶素朴的观梅轩,旁侧的博爱阁浓墨重彩,飞檐上的风铃却雪野般清空——

风过处,先是玉碎,接着便是心碎……

惜乎,旧年我去拜谒,却是错了时节,

漫山遍野,哪里有什么疏影横斜,尽是些老绿的叶子,憔悴不堪。

只草就一篇《我来梅未花》来抚慰自己。

亦如今日的况味,梅在江南,而雪在塞北;

君已邈若梦寐,只留下我对着雪泥鸿爪怔呵呵地发呆。

遂又忆起宰相词人晏殊的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于是再次点火,烹茶。

酽酽的,沏上一壶。

茶叶绿绿的,茶汤苦苦的,

这,也是春天。

叁:酽念

“立春”不见春,“雨水”雪纷纷,北地无乃我泱泱华夏之化外僻地耶?

雪,是兀自地,白。白了天,白了地,白了屋瓦,白了院中颓然的老树,

连守着窗发呆的人的心境,亦是,白皑皑。

不管六朝与民国的梅花的红,黄,白,绿。

红是绯红,黄是嫩黄,白是粉白,绿则是绿萼托着月光白的花瓣儿,碧莹莹……

幸耶非耶,久远前的一个春天,我耳热心跳情迷意乱间得以一亲芳泽。

前此后此,生命中所有的春天,都成虚度,都是浪掷。

而今又是梅花盛开的时节。

我只从电视新闻里,网络博客上,报纸大幅彩图上,

旁观,六朝故都的红男绿女们呼朋引伴大张旗鼓地去看梅花。

离群索居的我,只剩下扫雪烹茶的份了。

打开窗子,雪就进来了,冷风潇潇,雪花飘飘,细细品来,亦可感知春的气息,节气毕竟不同了。

风虽冷,却非深冬那般刺骨,而是料峭的寒,湿润润的,像汪着的泪眼。

雪花儿是扑人即化,红尘俗子亦身似维摩不着花般美妙。

头发上,脸上,唇上,手心里,一朵,一朵的雪花儿,轻轻落下,旋即融化,

遗我以一滴草尖清露的幽和凉。

还有一丝丝淡到欲无的甜。

仿若,春天的甜,梅花的甜。

说不得疏影与暗香,时光迢递河山渺远,六朝与民国安在。

唯余我的臆想。

遂用这一朵一朵的春雪来擦脸,洗眼,涂唇,春天便漾在脸上,闪在瞳仁里,润泽在唇齿间。

我与梅花儿便折叠了空间的万水复千山,得以,观梅轩上观梅,美得那么孤凄;

博爱阁飞檐的铜铃上,来听风吟,叮叮铃铃,仄仄平平,总难平。

在伊是遗世独立,而吾之后来者总为之抑郁不平。

沉舟侧畔,病树前头,好比,大清的锦天绣地,八大(朱耷)唯有白眼相向了

——无限江山春去也。

六朝的梅花,开了又开。民国的梅花,谢了也就谢了。

我的茶恰也酽了。

责任编辑:风中傲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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