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姣
【摘 要】《蛙》为莫言的代表作,以中国计划生育历史事件为背景讲述了姑姑的一生。姑姑的命运是和国家命运紧密联系起来的。文革、大饥荒、计划生育、市场经济等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映射在了姑姑起伏的命运中。作为执行国家意志-计划生育国策的典型代表,姑姑晚年精神错乱,陷入了无限的痛苦和忏悔中。古希腊悲剧大多围绕着命运悲剧展开。命运悲剧显示了人存在的偶然性和荒诞性。不同于古希腊命运悲剧,莫言的《蛙》中则隐藏着国家意志下的个体悲剧。
【关键词】《蛙》;莫言;国家意志;悲剧与救赎;生殖崇拜
《蛙》的开头,即以孩子的眼光,呈現了一个饥荒时代的悲惨社会现实,奠定了整个小说的悲剧基调。
一、国家意志
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综合风貌。《蛙》在围绕着主线-计划生育的国策展开小说情节的同时,也反映了“文革”、“市场经济”等大的中国社会变革。法律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在新中国未建立基本法律体系前,“计划生育”、“文革”等国家政策体现着国家意志。《蛙》中姑姑命运的起伏是与国家政策的变动紧密联系的。在激烈矛盾和斗争的背后,隐含着国家意志对个体命运的主导作用。
1953年至1957年,国家经济发展,人们无温饱问题,国家对生育不干涉。姑姑共接生1612次,接下婴儿1645名。凭借高超的接生技术,姑姑成了村民眼中的送子娘娘。
而到了1962年秋季时,高密东北乡三万亩地瓜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这时,国家又开始鼓励生育。
到了1965年底,“急剧增长的人口,让上头感到了压力。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计划生育高潮掀了起来” [1] 。
在生育问题上,国家政策经历了不干涉-鼓励-计划的转变,这种政策转变的根本推动力是国家利益。“在人们相对完整的公民身份得以确认前,个人权利将会作为一种比较模糊的应然概念处在国家或政府行为的具体掌握或直接影响之下。并在民族存亡和国家兴衰的关键时刻,时常处于一种被忽略甚至牺牲的状态” [2] 。新中国建立之初,中国社会理念即建立在消除剥削,人民当家作主的基础上。中国因此未形成公民权利观念,而形成了人民概念。个人是从属于集体而存在,个人利益需服从集体利益。国家意志主导着个人生活,并容易忽略甚至牺牲个人权利。
二、悲剧与救赎
鲁迅言:“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3] 。《蛙》中有一个基本矛盾体:即人的繁殖欲求与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高密乡的村民即在与这种矛盾的妥协对抗中,走向毁灭。
繁殖欲在中华文明体系中,以孝道的形式体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检验孝道的第一条法则即传宗接代的的生育使命。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下,中国传统生育文化表现为“重男轻女”、“多子多福”的观念形式。《蛙》中计划生育没有经历漫长的缓和期,即强制推行,势必与农村根深蒂固的生育观产生激烈的碰撞,酿成悲剧。马斯洛理论将需求分成生理、安全、社交、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类。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笔者将《蛙》中悲剧的形式分为生命的祭祀、人性的异化两个层次。
(一)生命的祭祀
生存权是人最大的基本权利。人祭成了祭祀的最高形式。在古希腊神话的特洛伊战争中,为使希腊船队顺利起航,阿伽门农将女儿献祭给了女神阿耳忒弥斯。在《蛙》中,姑姑作为计划生育的坚定贯彻者,扼杀了数千名婴儿,在执行政策的过程中导致了以张拳之妻秀莲、蝌蚪之妻王仁美、陈鼻之妻王胆为代表的普通民的死亡悲剧。文革中,48个村子的人被召集到会场-冰湖上观看批斗,作者最后写到:“只听到湖面上发出一阵怪响,冰层塌裂,许多人,落到冰水中” [1] 。
悲剧的目的是引发人的恐惧和怜悯。在这种普通人的殉葬中,更能引起人情感的强烈共鸣。
(二)人性的异化
卢梭认为,“异化是与自由相对立的状态。自由就是不屈从他人的意志,而异化是实现自由的障碍,是依附(dependence)。依附有两种:一种是外在的依附,即经济上的依附;另一种是内在的依附,即心理的依附”[4]。内在的依附在异化中往往更起决定作用,因为内在的依附即是一种意志的顺从与不反抗,人生活在一种未经过反思的非本真生活,其存在意义即被消解。莫言在《蛙》中并不仅是停留在对死亡的描写上,更关注的是人性和伦理的毁灭。
《蛙》中,姑姑的异化体现在两方面,第一自我意识抛弃了自我的个性。黑格尔认为异化的原因就是自我个性的丧失,并将自己原本属于的世界当作异己的世界对待。姑姑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完全失去个人情感和思想,个人被抽化成符号,活在国家意志所营造的幻象中。第二点则是去除社会关系,近乎机器的执行任务。“此在(人)本质上是共同存在“[5],共同存在要求个人与他人彼此开放,互相承担一定的责任。姑姑在执行计划生育过程中,只对国家意志负责,自觉隔断了基本的社会连接关系,造成了亲侄媳妇、同村村民王拳的老婆、以及王胆等普通老百姓的丧命。
庄子言:“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6] 。《蛙》中,呈现着人物性格的复杂性,真理与谬论的界限被打破。姑姑因接生技术高超,救过数以千计的婴儿;又因强制推行计划生育,使许多婴儿和普通百姓丧命。姑姑是侩子手,又是送子娘娘。“蝌蚪”和妻子前夜预备高升,第二天妻子命丧手术台;六十岁的小狮子产子办喜宴,陈眉失子对峙“公堂”。《蛙》中谁是谁非已无明显的界限,在这种模糊了道德与人性界限的故事情节里,众人亦开始以一种理性非理性的方式完成自我的救赎。
晚年的姑姑通过姑父郝大手的泥娃娃来还原被自己流产的孩子,供奉他们,希望他们能托生到好的人家。作为姑姑最坚定的支持者的小狮子,通过找陈眉代孕,完成自己对孩子的渴望;陈鼻陷入了堂吉诃德式的迷乱中;“我”终于接受了这个“晚来的孩子”,开始自欺欺人地相信着小狮子和姑姑她们所相信的;众人假扮公堂,对疯子陈眉进行欺骗。荒诞作为丑的极端化形式,展现了一个无理性、不正常、杂乱无章的世界。《蛙》最后呈现的世界里,即充满了荒诞和杂乱。姑姑看见成群的青蛙,和孩子向她索命。“我“被一个小孩用铁签刺得浑身是血,而无人搭救。六十岁的小狮子”产子“,疯了的陈眉和没疯的众人,对峙公堂。现代包青天将陈眉的儿子判给了小狮子。
(三)无法遏止的生殖崇拜
生命哲学家柏格森认为,生命不是物质,而是一种盲目理性的、永动不息而又不知疲惫的生命冲动。生殖崇拜产生于远古时期,显示了人对于生命繁衍的需求。在《蛙》中,小说开始就就讲述了高密乡的风气,即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孙肩……。高密乡村民的取名观,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与生命的紧密联系。生命的保护与掠夺成为了一场战争,小说的情节产生于这场生命争夺战。而这场战争的发起者姑姑和防御者高密乡村民最终都未放弃对生命的信仰。姑姑晚年,通过制造2800个泥娃娃,弥补自己早年的罪孽,又将自己对于孩子的热爱寄托在小狮子的孩子身上。《蛙》的最后代孕机构兴起、泥娃娃生意兴隆,文革期间破坏的送子娘娘庙也重建了起来;小狮子,也通过让人代孕的方式,弥补自己没有生育的遗憾。小说中娃、蛙这两个象征符号贯穿于整个小说的始终,表现了人们集体无意识的生殖崇拜。
【参考文献】
[1]莫言.蛙[M].人民出版社,2012.
[2]李海星.人权哲学导论[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3]鲁迅,鲁迅文集[M].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
[4]刘鸿鹤.王嘉.卢梭对启蒙思想及现代性弱点的批判与超越[A].中西政治文化论丛(第七辑)[C].
[5]胡自信.海德格尔[M].云南教育出版社,2009.
[6]方勇.庄子[M].中华书局,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