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上有株枇杷树

■方木鱼

丘上有株枇杷树

■方木鱼

清明节前夕，我回乡祭祖。我在末节车厢靠窗而坐，顺手把手里的花放在座位底下。漫长的旅途，拥挤不堪的车厢内挤满了人，过道里一位女兵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横歪竖躺的人群中，女兵始终保持着一个军人的笔挺。

列车像一条认路回溯的鱼，摆尾北上。刚驶过郁郁苍苍的群山，又很快进入一片丘陵地带。我正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女兵忽然说话了：“同志，麻烦您能不能跟我换换座位？”

我以为女兵一定是站累了，加上心中本就心疼这个女兵，忙答应下来。

女兵接着说：“列车就要经过我……男朋友的家乡了，我想好好看一眼。”女兵有些不安地解释道，脸颊微红。

换过座位，我们很快熟识起来，交谈中知道她的男友也是一名士兵，我问她：“为什么不下车去看一看呢？”

女兵说：“任务太紧，来不及了。”

车厢里，人们开始起哄，纷纷要女兵讲一讲自己的罗曼蒂克史。

我赶忙解围，便问道：“和男朋友多久没见面了？”

女兵眼角湿润，咬着嘴唇说：“一千三百一十四天。”言语之间，女兵默默把脸扭向窗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满坡的油菜花正开得热烈，黄花、绿茎、半裸的红土，层层环环，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煞是好看。女兵的表情就像窗外变幻的风景，欣喜、失落、继而起了一丝悲伤。

女兵调整情绪，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油菜花的香味吗？”未及回答，女兵自顾自地说起来，“那年三月，也是油菜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见钟情，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身穿缀花的罗裙，坐在花轿里……”我望向窗外的花田，沉浸在女兵的想象中。

女兵说：“当年，我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在这里种了一棵枇杷树，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女兵一脸期待，又略带忧伤。我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心中暗自为她祈祷，怕她失望就安慰她说：“这一片到处是油菜花田，如果真的有枇杷树，应该会很瞩目的。即使时间很短，但一瞥也足够了。”

女兵透出紧张的神情，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眨都不眨。忽然，女兵轻呼一声：“看，你看到那棵枇杷树了吗？才过了三年，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顺着女兵所指之处，我看到一个馒头型的土丘，前面的确有一棵蓊蓊郁郁的枇杷树，仔细看，依稀可见圆圆的青青的果子。大家争着把头伸到窗户边上，甚至有乘客拿出了手机拍照。

“就是那棵丫形大树吗？”我被女兵的情绪感染，望着大树。

女兵没有回应。我看到女兵脸上有泪珠无声滑落。女兵整了整军帽，向着土丘的方向，庄重地行了个军礼。

“那座土丘里住着我的男朋友，在三年前执行任务时，他牺牲了。”女兵哽咽。

车厢内一阵沉默，只有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哐当哐当，像砸在人的心上。我心头发堵，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脑海中只浮现出“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的句子来。

我找到列车员耳语几句，然后又回到座位底下，抽出那束菊花，递给她。车厢末端的玻璃门打开了，见她发愣，我催促道：快啊，还等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

女兵脸上布满泪痕，来不及致谢，冲向车尾。一束素菊在春日的阳光下摇曳飘舞，向着枇杷树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