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里的温情

2014-04-28 08:55冯长江
中学课程辅导高考版·学生版 2014年4期
关键词:布片纱巾鞋垫

冯长江

这个世界似乎很冷漠,可是在冰天雪地中也能找到一丝温情,那份温情或来自母亲,或来自父亲,抑或是陌生人。有了这份温情,我们平静的心便有了激情与动力。有了它,我们对生活也就充满了信心。

母亲做的棉鞋垫

文/刘学刚

母亲健康的时候,每年冬天,我都会有两双崭新的棉鞋垫。上面是长长的线头,就像春日茸茸的草地。下面是密密的针脚,一段绵长深邃的时间。

母亲把做鞋垫叫“割鞋垫”。割,其实是做鞋垫的最后一道工序,好比割小麦收玉米一样。乡村很看重最关键的一步。

母亲先把平日节余的碎布片找出来,平铺在桌子上,然后在上面均匀地抹上面糊,再铺好一层布片,如此三次,布片就厚厚的,像一面挡风的墙。冬日的阳光看似不紧不慢地晃着,厚布片却越来越硬实坚挺了。鞋垫样子,母亲早早画好了的。我的脚在废弃的报纸上一踩,母亲拿笔环绕着我的脚划拉一圈,就是最合脚的鞋垫样子。按照鞋垫样子,母亲的剪刀,在厚布片上弯弯曲曲地走上两圈,就像大蒜褪去外皮,留下物质的核心。把一双鞋垫的雏形对折,重合,中间夹上四层麻袋片子,用洁白的布片包裹了,再笔直地走上一条白线。两只鞋垫,就像菜园里的萝卜和白菜,隔着一些篱笆,通过来来回回的风,倾吐着心事。

鞋垫上的图案,是母亲带着我的圆珠笔,托一个婶子画的,是盛开的桃花或者牡丹。红的,紫的,绿的,蓝的,无数根彩色的棉线在鞋垫上穿梭,这似乎意味着,脚下的路五彩缤纷。用菜刀从鞋垫对折的中间,均匀地小心地切开,两只鞋垫便灿烂在阳光下了。割好的鞋垫,大红大紫着,朴素饱满,是乡村堆砌出的节日的颜色。鞋垫对折着,塞了麻布片,也就留了足够的空隙,使得线头像茂盛的草,柔软,细腻。这是任何一种布料都难以企及的品质。

母亲给我割一双鞋垫,一般要用一个月的工夫。每年都是这样。我把去年的抽出来,塞进新的鞋垫,就一脚踩在地上了。

鞋垫很轻,没有负担。18岁的时候,我曾经陷溺的天地开始向外界打开。我竖着衣领,像一只误入城市森林的黑乌鸦,把鞋子交给了异乡陌生的街道。我可能提着简单的行李,或者腋下夹了一本诗集。现在想来,这些年,我一直拎着的行李可能只有两件:我的梦和母亲的鞋垫。

是的,我以前是个诗人。我把鞋子写作船,停泊或者航行。我把双腿夸张成了桅杆,蔑视着地平线。我记得我没有写过鞋垫的。在脚底下,被油亮的皮鞋裹着,它不动声色,仿佛一直睡着,睡在乡村静谧而缓慢的时光里。

鞋垫不是诗,它是脚踏实地的生活。

冬天的风景是单调而枯燥的。母亲的鞋垫,与春暖花开的季节构成了一种颜色上的呼应。常常,一双踩在脚下不见天日,一双花朵一样绽放在窗台上的阳光里。好比我的两张面孔,一张面对自己,一张笑对别人。其实,鞋垫就是鞋垫,它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含义。母亲不是精于女红的那种,她之所以中年以后去努力掌握割鞋垫这一繁复的工艺,完全跟我的脚有关。

以前,寒冷总能从我的脚上打开缺口,然后顺着脚心直往上走,我的身体便晾在异乡的冷漠里。脚上满是裂口,像锉刀,一截坚硬粗砺的岁月。最难捱的是春天。柳树发芽以后,我的双脚也有一种蚯蚓一样的东西,在脚底游动。奇痒无比,心烦意乱。赤着脚,施施然走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缓和着一时之痒。

显然,母亲用一种棉质的关怀和绵密的体贴,在塑造着我的形状。我是一棵树,直根须根都浸润在柔软的水里。

走了这么些年,我一直走在母亲的鞋垫上。

针与线,在我的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最炫目的成果是她的鞋垫,细腻艳丽。而我,走了这么多路走了这么些年,一脚踏着的是母亲健康的岁月。

母亲是孩子的鞋垫,磕磕绊绊拉拉扯扯地,是一生的呵护。

[赏析]

母亲的鞋垫是一种温情,里面有无穷的母爱在静静流淌。文章语言生动,作者采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用生动的语言描述了对母亲的洞察与领悟,字里行间洋溢着的是幸福之情。细节描写很成功,作者通过细节写出了母亲做鞋垫的经过,母亲的爱是温暖的,沉浸在其中,我们会永远幸福。

父亲是那盏灯

文/郭旭峰

父亲晚上9点多打电话来,说整个居民区只有他家没电,电热毯打不开,有点冷。我还在乡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忙对父亲说赶紧拨打供电抢修电话,给人家说清楚地址。一会儿,父亲电话又打回来,有点懊恼地说,电话里一个女的只管自己说,也不让他说一句,让我再打过去问问。

我陡然生出一种紧迫的痛,心里酸酸的难过。那是自动服务,按照提示音就可以转到人工服务。也不能怪他,和母亲一样,他们的老年手机平时只是接打几个儿女和亲戚朋友的电话,哪打过曲里拐弯的语音提示电话呢。放下电话,猛然意识到父亲会如此之快地老去,而自己也已步入中年。

父亲上世纪60年代初从郏县高中毕业后去漯河师范读书,思想活跃,喜欢新生事物,郊游野炊、唱歌跳舞,在学校结识母亲,一起给“老大哥”前苏联的同龄学生相互写信,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年轻人差,是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后来结婚成家,父母陆续添置了当时少见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电视机、洗衣机、沙发等,现在不算什么,那个年代却很时髦,是令人羡慕的“潮”事件,特别是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常常被亲戚朋友借去娶亲办事,电视机也曾被老家的三叔搬过去看些日子,风光无限。刚改革开放那阵儿,各行业兴起外语热,父亲和母亲一样学起了英语,至今我仍清楚地记起他们忘我地背读单词,以至于蒸馍锅的锅底也因水干烧烂,蒸馍成了烤馍。

我的印象中,父亲精力充沛,目光灼灼,永远都是挺直的腰身、骄傲的神情,不怒自威。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他响应国家号召,参加焦枝铁路大会战,大干三天三夜未合眼。他曾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带领临时抽调的二十多个教职员工,用一年时间把一个新建乡村初中带进全县教育综合成绩前三甲。后来被县里调到县直高中做校长,再后去县师范做负责人,培训业务骨干,一生桃李满天下,辛勤忙碌到退休。

日子树叶般落下,岁月成蹉跎。母亲在一次意外煤气中毒后留下后遗症,父亲做了胃部手术,牙齿也开始松动,身体大不如前,闭门谢客,大片的光阴被圈养在家里,接触的事物愈加稀少。那次手术让他变了个人,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常莫名其妙地对着母亲大发雷霆,结实的身体似乎被朔风百般侵蚀,全无招架之力,但儿女孙辈一起周末假期回家团聚的时候,是老人最高兴也是最期待的事,父亲会变得温和柔顺,慈眉善目。更多的时间,是老两口坐在一起打打扑克,拌上两句嘴,或者在电视前,看着看着就打盹儿……

10点左右,父亲又打来电话,说已经来电了,和母亲洗了脚,刚躺进被窝里,很暖和。末了叮嘱我们夫妻俩儿说,关好门,外面风大,多盖个被子,这几天伤风感冒的特别多。我应声连连,说明天我们带孩子回去。

我知道今生,父亲能给我们的光亮和温暖,已经不多。

[赏析]

这篇文章构思巧妙,作者采用回忆的形式描述了父亲不平凡的一生,采用对比的手法,将当年的父亲与如今的父亲进行对比,字里行间洋溢着酸楚与感动。岁月无情,他将父亲变得衰老,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惦记着自己的孩子。文章在停电中开始,又在来电中结束,首尾呼应,给人一种完整之感。

最灿烂的世界

文/朱成玉

在马老大死去的前一天,曾向我要一根红粉笔,我没给他。为这件事,我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

马老大一辈子孤身一人。在粮库几乎扛了一辈子麻袋,老了,库里领导考虑他无人照顾,就让他到水房烧水,供他吃住,也算是安享晚年了。

他不愿说话,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每天机械般地做事,再无一点音响。他像一块灰色的布,毫无生气,黯淡无光,让人感觉他仿佛就住在死亡的隔壁,时刻听得见死亡的鼾声。他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没沾过女人的边,除了喝酒之外再无任何嗜好。他的生命中没有年、月、日,没有“滴答”作响的时间,所有的日子都像一块一块灰色的补丁缝补出的一件外套,他穿着它,走过一生。

在一面墙上画画,大概是马老大唯一的乐趣了。每天吃过晚饭,他都会在那面墙上精心地涂抹。没有粉笔,他就用烧过的碳灰,日复一日,乐此不疲。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记录着生活,虽然整面墙都是灰色的,但画面的内容却是鲜活而真实的,仿佛一幅幅温馨的田园风光:房子、篱笆和袅袅炊烟,土地、天空和小桥流水;晒太阳的猫、啃骨头的狗,下蛋的鸡、戏水的鸭;一对亲亲热热的小夫妻,手拉着手,一双精神抖擞的老两口,扭着秧歌;赶着毛驴车到处叫卖的货郎,骑在牛背上吹笛子的牧童;扛着柴火回家的汉子,坐在炕上低头纳鞋底的妇人……

无病无灾的一个人就这样去了,多少有些意外,况且他昨天还向我要过一根红粉笔,他到底要用它做什么呢?

当我再次站到那面墙的前面时,终于找到了答案。我在整面灰暗的墙上找到了唯一鲜艳的红色:一个女人的红盖头!

画面上一个男人背着新娘过一座独木桥,那个新娘的盖头红得让人心惊!听同事们说,有人看见他昨天喝醉了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涂红了那个红盖头。

我后悔没能早一点将彩色的粉笔给他,那样,他墙上的画一定会是春光盎然、多姿多彩的,他的心或许也会跟着多出一道彩虹,多出几声鸟鸣的。而我却如此吝啬,没能把生命中那些艳丽的色彩传递给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想起去年结婚的时候,他硬是凑够了一百元钱给我随了份礼,然后把他自己认为最干净的衣服套上,等着我领他去吃喜宴。我却没领他去,嫌他的脏会影响客人们的食欲,只是草草地端了几盘菜,拿到水房给他吃,他一边喝着我的喜酒,一边“嘿嘿”地憨笑着说:“俺只想看看新娘子长啥样……”

上个礼拜天,好像是他生命中极为特别的日子,他特意炒了几个小菜,买了两瓶酒,邀我跟他喝两盅。因为我是单位里唯一一个肯和他说话聊天的人。那天夜里,他贪喝了两杯,醉倒后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还从最贴心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纱巾来,并对着它老泪纵横。那纱巾的红色,已经被岁月褪去了艳,淡淡的只剩怀念。

这可是件稀罕事,我一把将它抢到手里,高扬着想取笑他。他不停地哀求我把纱巾还给他,而我却像发现了重大秘密一样,越发得意起来。用一根长长的竹杆把纱巾挑挂到他门前的树上,强迫他“从实招来”,否则,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马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那条纱巾也不知被哪一阵风吹得没了影踪。

马老大入殓当天,听他的一个同乡说,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恋人,可是就在他们要成亲的前一天晚上,那个女人在过独木桥的时候,不小心跌进河里,被汹涌的河流冲走了,等他赶到的时候,只在岸边找到她的一条红纱巾。从此,这条红纱巾就成了他心中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口,鲜艳地、醒目地日日开放着,一刻也不曾凋残。

我深深地自责起来,没想到这条红纱巾竟然浸染着那么多的血泪,没想到一个苍白灰暗的生命竟然蕴藏着如此强烈而又挚热的情感,他用伤心做酒花,用回忆发酵,在心底默默地酿着生命的酒,尽管那杯酒很苦,但回味绵长,无际无涯。

或许是他预感到自己离大去之日已不远,在临终的时候,才尽力把自己新娘的红盖头涂得红红的吧。人们只知道他是灰色的,其实,他的心里有个最灿烂的世界,那里,炊烟袅袅,那里,霞光满天。

我买了一条红得耀眼的红纱巾放到他的墓前,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心吧。风吹着,红纱巾像一捧烧得正旺的火,烘着我羞愧的灵魂。

单位要粉刷墙壁,在粉刷那面墙之前,我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将它们上下涂抹,整个“田园”顿时生机盎然起来:春光明媚,姹紫嫣红,那个用血涂染过的红纱巾已变成黑紫色,却依然那样耀眼,在阳光下释放着醒目的哀伤。这便是马老大眼中的世界,他用自己的方式拨弄着阳光的琴弦,弹奏出五光十色的生命之音。画面上的人仿佛静静地走下来,就围绕在我的身边,与我倾吐久违的乡音。我坐下来,静静地欣赏,我知道,我已经把它们保存了下来,我放心地往墙上倾倒大桶的涂料,洁白开始铺展,一切都消失了,像那个在灰暗中蕴藏着烂漫的生命的消失。

唯有那爱,唯有那醒目的红,唯有那前世今生的记忆,永不褪色,永不会消失。

[赏析]

马老大是一个年岁已高的烧水工,他生活平淡,衣着简朴,内心世界却无比丰富。懂得人情世故,有尊严。喜欢画画,希望通过画画来表现自己的内心世界。文章前几段向我们描述了马老大的生活境遇和画画情况,写这些目的是为下文展现马老大灿烂的内心世界做铺垫,正是有了这个铺垫,才与后文的内容形成反衬,从而丰富了文章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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