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在高处,灯燃圣地

2014-04-25 08:35唐荣尧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4年4期
关键词:塔尔寺艺术

文/唐荣尧 编辑/吴冠宇

佛在高处,灯燃圣地

文/唐荣尧 编辑/吴冠宇

塔尔寺。 摄影/楚藜

至今,它像一盏点燃几百年仍没有褪色减彩的圣灯,熠熠闪亮在西部高地,以圣盏的魅力吸引着无数游人不辞远近地行进在通往这块藏传佛教圣地的路上。

1998年初夏,青海第一家上市公司三普药业和国际著名公司标准普尔发生一起商标纠纷,我被供职的《厂长经理日报》派往西宁采访,采访结束后走进慕名已久的塔尔寺,当天晚上就在西宁完成了后来刊发于1998年6月4日的《中国西部发展报》的散文《高地的圣灯》。在《高地的圣灯》里,我这样写道:“仅仅617年的存活历史里,它吸纳、消融、完善乃至发展了藏传佛教。至今,它像一盏点燃几百年仍没有褪色减彩的圣灯,熠熠闪亮在西部高地,以圣盏的魅力吸引着无数游人不辞远近地行进在通往这块藏传佛教圣地的路上。”

那天下午,因为没有经验,一下车便被高原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金顶所吸引,张眼望去,深为蓝天白云背景下的塔尔寺之宏伟折服,很快,眼泪就流了下来——强烈阳光下金顶刺眼导致的。后来的几次去塔尔寺,便有了带上太阳镜观看的经验。

藏语中称塔尔寺为“衮本贤巴林”(意为十万狮子吼佛像弥勒寺),走进大门立即就能在肃穆的宗教氛围里感受“敷演清凉,四时香火常飘,幻出佛国世界;恢弘极乐,八月游客云集,去成宗教乾坤。”穿过花岗岩条铺就的广场,沿着台阶而行,厚墙、平顶、深窗的藏式建筑中不时闪现出汉式特色的斗拱、飞檐,建筑文化的交融里也交织着敦实与空灵的美,就像宁夏同心寺融合藏、回两种建筑风格,内蒙古喀喇沁旗的龙泉寺、五塔寺融蒙、汉两种建筑风格,新疆艾提尕尔清真寺融合伊斯兰建筑和西域建筑风格一样,塔尔寺也以自己的气度和宽纳将独特的建筑之美遍布在600亩的塔尔寺建筑里。

塔尔寺前的僧人。 摄影/楚藜

上师和他也难舍难分,便叮嘱他路上念诵《文殊真实名经》,他念着经文离开家前行,突然因思念上师而泪如泉涌,想回头看看上师,口中正好念到“不还不复来”这句,他便没有回头观望,径直往前行去。

塔尔寺的出现完全缘于纪念藏传佛教中自明清以来影响最大的流派格鲁派创始人、一世达赖和一世班禅的上师宗喀巴。公元1560年十月初十,今湟中县所在地藏语称之为“日沙尔”的小村落里,一个叫罗桑扎巴的孩子出生,当他长到2岁多时,安多藏地著名的高僧端智仁钦派人来到宗喀巴家中,对他的父母说:“这孩子交给我教育吧!”宗喀巴3岁时,西藏噶玛噶举派第四世活佛噶玛·若白多杰应元顺帝之诏进京,途经青海时暂住于端智仁钦在化隆县境内的夏琼寺,端智仁钦立即派人将罗桑扎巴带来和噶玛·若白多杰相见,并为罗桑扎巴剃度出家,噶玛·若白多杰当场预言:“在孩子诞生地将会长出一株白旃檀树!”“他将会成为佛陀第二!”7岁时,罗桑扎巴到化隆夏琼寺出家,开始离开家乡日沙尔的僧侣生活。

作者在藏地采访僧人。 供图/唐荣尧

17岁时,罗桑扎巴决心赴西藏深造。临行前,端智仁钦赐给他一些顺缘的财物,并特设法会,祈求这一路有护法神护佑。当端智仁钦将手中祈祷的青稞放在曼扎上时,青稞瞬间变成了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珍珠形状,见此情景,端智仁钦高兴地预言:“你将会成为佛教主宰!”离开化隆,罗桑扎巴来到家乡向母亲辞行,母亲给了他一些用烧热的石子烙的干粮供路上吃。后来,当地人将这一习俗保留了下来,那些出远门的人都会在出门时得到家人用石子烙的干粮,当地人叫麻干粮。上师和他也难舍难分,便叮嘱他路上念诵《文殊真实名经》,他念着经文离开家前行,突然因思念上师而泪如泉涌,想回头看看上师,口中正好念到“不还不复来”这句,他便没有回头观望,径直往前行去。这也是他后来给人说再没能返乡的原因。

1925年,洛克拍摄的塔尔寺。 供图/唐荣尧

罗桑扎巴在西藏学法6年期间,母亲特别想念罗桑扎巴,便从头上剪下一缕白发并写了一封家书托人带给他。母亲在信中希望能在身体日益衰弱的晚年,看到儿子一面,并告诉罗桑扎巴:“在你出生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显出佛像的白旃檀(菩提)树,长势非常喜人。”收到家书的罗桑扎巴因为正在修学显密经典无法回家,便用自己的鼻血和颜料精心绘制了两幅自身画像、一幅狮子吼佛和一幅胜乐金刚中的如来佛像,随同家书托给自己侄子——在藏区出家的僧人杰温·扎巴坚赞,带给远在青海的母亲。母亲在他的信中展读到这样的内容:“儿6岁出家礼佛,佛事繁忙,无暇兼顾家中,母亲若能在我出生地点用那株白旃檀树和十万狮子吼佛像做胎藏,修建一座佛塔,就如同儿回来见母一样,并且对那里的佛教兴盛大有饶益。”母亲展开那幅儿子的自画像时,据说画中的罗桑扎巴亲切地叫了声“妈妈”,随后便不再做声。母亲按照嘱咐,和当地的头人、信徒修建了一座佛塔,这就是塔尔寺第一座珍贵的佛塔。

藏族寺院。 摄影/陈生贵

罗桑扎巴后来在藏区成名后,藏区广大僧俗以他出生一带的“宗喀”地名加上“巴”的人称代词,尊称他为宗喀巴大师。公元1409年,宗喀巴在拉萨传大昭,诵经祈祷、募化布施,逐渐使格鲁派成为藏地最大的教派。明成祖朱棣曾两次遣使携带诏书和礼品,到西藏请他进京讲佛,宗喀巴因忙于在藏地弘佛建寺、创建藏传佛教迄今最后出现的一个流派格鲁派而婉拒,于公元1415年派自己的弟子钦曲杰·释迦益西到北京,明成祖敕封钦曲杰·释迦益西为“西天佛子大国师”。1433年,钦曲杰·释迦益西再次代表宗喀巴进京,被宣德皇帝加封为“大慈法王”,自此,大明王朝正式承认格鲁派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宗喀巴虽然再没有来到过自己的家乡,但随着他的影响力日盛,日沙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也日益成为一方宗教圣地,和西藏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甘肃的夏河拉卜楞寺等成为格鲁派的六大宗主寺。如今,塔尔寺所在地为青海湟中县鲁沙尔镇所在地。塔尔寺和内地长城、皇陵等人造景点不同的是,促使其兴盛的主体是来自藏区的虔诚信徒们,他们自发地从内心深处追认并礼敬着宗喀巴的功德,自觉地捐钱捐物,甚至来源于大批民间艺人的艺术营养浇灌出了酥油花、堆绣和壁画这塔尔寺的“艺术三绝”。这都丝毫没有那些端坐在教科书中央或传媒要塞处的“伟人”与“圣人”的人造色彩,也使这盏信仰高地的圣灯,点亮着一个个心灵的寺院。

塔尔寺的壁画艺术不仅成就了藏地艺术大师,还曾经吸引国画大师张大千前来学习。1922年6月,夏吾才郎出生于青海黄南同仁县的著名的热贡艺术之乡——吾屯上庄。7岁时,他就在爷爷索南丹巴的指导下,在吾屯上庄寺院学习绘画。不久,这位有着绘画天赋的少年就已经在黄南地区很有影响了。一天,他爷爷告诉他:“依你现在的水平,在这里完全能够凭自己的手艺不愁吃穿了,但如果想在绘画上有进步,就该去塔尔寺去学习,那里一年四季都有美好的艺术,尤其是冬天的酥油花制作。”就这样,夏吾才郎在17岁那年前往塔尔寺开始了为时8年的绘画学习经历。1940年,张大千来到塔尔寺,看到夏吾才郎的绘画天赋,便带上他前往敦煌莫高窟开始为期3年的临摹壁画生活,这也奠定了他成为后期藏传佛教热贡影绘艺术作品流派的代表人物。塔尔寺的8年绘画经历是夏吾才郎艺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这位跻身中国十大工艺美术大师行列的艺术家,是青海省当时唯一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他晚年一直还念念不忘塔尔寺带给他的艺术滋养。

青海花海。摄影/Susan

塔尔寺内转经筒的藏民。 摄影/楚藜

壁画前的藏民。 摄影/陈生贵

酥油花,不灭的艺术

据上花院的艺僧给我介绍,酥油花制作过程中最令人叫绝的是,为了不使彩油因手温而融化,艺僧们要不时地在低温的工舍中,把手伸进盛有冰块的水盆中降低手温,然后用近乎麻木的手去塑造,如果没有一颗绝对虔诚的心,这样数十天忍受严寒的制作,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

除了辉煌的建筑及其身后的宗教文化外,塔尔寺艺术三绝更是惊艳于世。艺术三绝中,充满神秘色彩的酥油花是最让人心动的艺术之葩。

相传文成公主进藏和藏王松赞干布联姻,从长安带去了一尊释迦牟尼佛像。松赞干布在拉萨专门建立了大昭寺,加以供养。公元1409年正月,从青海前往拉萨学习的高僧宗喀巴学佛成功,为了表达崇仰释迦牟尼的心愿,宗喀巴大师消除宗教门派之隔,计划于正月十五这一天,团结上万僧侣在大昭寺举行盛大的祈愿大法会。

法会举办之前,宗喀巴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了佛祖向信民普洒花雨,便萌生了除了向释迦牟尼佛像贡献莲花护额和绣制的佩肩外,还想在六供之内献上鲜花的想法。然而,此时的青藏高原天寒地冻,何来鲜花可敬献?宗喀巴便想出了用洁净的酥油制作一束鲜艳的花朵供在佛前的办法。正月十五那天,前来祈福的僧侣、信徒们在大昭寺的佛像前看到了一束祈愿报春的酥油花,栩栩如生的花型花色,受到各地僧侣的喜爱,并很快在广大藏区传播开来。

就像随风飘散的格桑花盛开在青藏大地一样,酥油花在藏地寺院开始广为流传。当酥油花和青海的热贡艺术相遇时,在塔尔寺艺僧的手下,便产生了精绝于世的塔尔寺酥油花艺术。这朵艺术奇葩的种子一旦在塔尔寺落地,经过六百年绵绵岁月里数十代艺术僧徒们的潜心钻研,吸收了汉、藏两地佛教雕塑艺术之长,使酥油花的制作技术,逐渐达到了精湛完美的艺术水平,形成了颇具民族特色的艺术形式。

1940年代,酥油花一度引起过国内外艺术界的注意。著名画家张大千到青海时,就专门到塔尔寺观览,很快就沉醉在塔尔寺的艺术之香中,壁画和酥油花更是将这位大师深深迷倒。他在拜访塔尔寺艺僧时,慧眼识珠地发现了夏吾才郎等四名少年僧徒并带他们去敦煌千佛洞学习和临摹。

和全国其他寺院不同的是,塔尔寺有专做酥油花的上、下两个“花院”,园内各有也就是艺技最高的主管艺僧——“掌尺”。在塔尔寺上“花院”的艺僧带领下,我走进了一个酥油花制作的世界。如同其他藏传艺术一样,酥油花从诞生之日起,便主要服务于宗教,因此充满了神秘气氛。数百年流传经历中,酥油花的制作早已有了专门人才和专门机构,而且其制作逐渐成为寺里的“独门秘笈”,一直由师徒口手相传,各自形成了独立的流派。每年在制作前,上、下花院是各自保密的,只有到了正月灯会上,上、下花院制作的酥油花才能公开展示,且要经受寺主、活佛及广大来宾的评定。每一年灯会的酥油花,从入冬就开始做起了。艺僧们首先要沐浴发愿,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在宗教神秘的氛围中进行创作。掌尺和几名得力助手,先得定好题材,近百年来他们一般选定的是阿切拉海(传统藏戏)的故事,或者《佛祖释迦牟尼本生传》、《唐僧取经》、《开山修路》等民间故事中的人物或场景。题材选定后,几个人便面壁设计腹稿,精心构思结构布局,然后由擅长人物、动物、花卉的师傅各自带领徒弟分头做起。

我曾经在冬日的塔尔寺,看见不同以往烧香、拜佛、朝拜的牧民的另一个“塔尔寺之景”:这些对佛礼敬且热爱酥油花的牧民群众,不远千里自愿将叫做“加莫勒”的新鲜白酥油,奉献到塔尔寺花院。每年,塔尔寺收到用来做酥油花的新鲜酥油达一千多公斤。艺僧们将研细的矿物颜料和白酥油团揉成各种色调的彩色油料,然后按需要用手指一点一片地仔细敷到制好的形胎上去。据上花院的艺僧给我介绍,酥油花制作过程中最令人叫绝的是,为了不使彩油因手温而融化,艺僧们要不时地在低温的工舍中,把手伸进盛有冰块的水盆中降低手温,然后用近乎麻木的手去塑造,如果没有一颗绝对虔诚的心,这样数十天忍受严寒的制作,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我无法去现场观看制作的场景,只能在听完艺僧的讲述后,想象那些在需要换色除油腻时的艺僧们,用豆面粉搓擦净手;像制作绢花一样,他们用深浅不同的油彩料做鲜活的花朵、叶片。那纤细薄极的花瓣,一瓣一片地粘结在一起,这些酥油制的花,看上去和真的竟是一模一样的。人们把所有用酥油塑造的屋宇、人像和禽鸟、野兽等都称为酥油花了。

青海的青稞。 摄影/Susan

塔尔寺酥油花。 摄影/楚藜

酥油花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由掌尺指挥,依据总体设计把塑就的众多人物、鸟兽、楼阁等一一上盘,勾联出一幅幅具有三维空间感的立体画卷。同时为了便于观赏者欣赏,还要把酥油花放在黑色底盘上,置成一定的斜度,造成从下向上仰视的效果,令酥油花在万盏灯火的映照下,产生一种凌空飘逸的神秘感。

经过一个冬天的紧张制作,酥油花主佛像塑就之时,艺僧们首先燃灯献供,每日顶灯膜拜,待到吉时良辰由主持举行开光仪式。完后,由掌尺诵经点睛上佛光,然后方可于上元之时,上花架供僧众游人观赏。

站在12根12米左右高的木杆竖成天井形状的大型花架前,我看见两侧用堆秀佛像图案组成的屏帷,每面屏帷分为四五层,每层排列七八尊佛像案轴。后面设音乐演奏台,天棚下挂着二三十幅玻璃做的宫灯,四周层层叠叠点燃的还是千百盏酥油灯,点燃的更是一盏盏高原上虔敬的牧民和灵动的艺僧们的信仰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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