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傥君
摘要:汉字的世界瑰丽丰富,吾对“乳”字情有独钟。借此想对“乳”字演变作一个系统梳理,挖掘字际变化的细节和规律,其中着重探讨“乳”古文字阶段的讹变情况,尽可能还原字体真相。
关键词:“乳”;字形演变;讹变状况
汉字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符号,是中华文明的不朽象征,它记载了太多的岁月,经历了太多的变迁。尽管汉字的世界瑰丽丰富,吾却对“乳”字情有独钟。我不打算写什么文献综述,因为汉字字量巨大,阐释角度多样,研究天地极其广阔。有幸对“乳”字演变作一个系统梳理,挖掘字际变化的细节和规律,探讨其中的问题,甚是惬意!
其实我觉得要想梳理单个文字的演变和发展,首先必须要搜集各阶段该文字的字形。毫无疑问,文字在各个阶段的字形缺失越少,越有利于对于其进行还原和梳理。关于这个方面,“乳”字字形相对完整,可谓一幸事。对其演变的研究如下:
甲骨文
甲骨文由于处在文字发展的初级阶段,图画意味还相当浓厚,所以文字呈现明显的象形性。然而就是这种象形的特征,赋予了文字不一样的魅力。甲骨文的“乳”字虽然是典型的会意字,但却与象形完美结合。(见下1、2、3)所呈现的“乳”字真可谓一幅艺术杰作!
一位母亲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胸前一点表示母亲乳头,孩子张口欲吮吸母乳。仅寥寥数笔就捕捉到了母亲给孩子哺乳的生动情景,细节刻画恰到好处。以上三个甲骨文,形体大致相同,出现的时期也基本一致。只是一些细微处略有差异,比如(1)多了另一只手手指的轮廓、(2)突出了婴儿嘴巴的吮吸等等。有两点不得不提:①、甲骨文由于是刻刀所成,所以笔划瘦削,多方折直挺。然而“乳”字明显多圆润复杂的线条,说明古人对于该字的创造和使用都更费心思,这似乎暗示了古人强烈的生育意识以及对种族繁衍的崇拜;②、象形字不是图画,却容纳了图画的多重视角,展现了字画合一的特色。比如造“辟”(见下)采用的是侧视、“它”(见下)使用的是俯视、而“包”(见下)却运用的是透视等等。
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以上的这些效果都是基于平面的。而“乳”字所造成的母亲环抱小孩的效果,却突破了平面,建立了一种三维立体的感觉。所以这个字更加具有神奇的构形效果。
金文
金文时期的“乳”字(见下1、2、3、4)。我觉得咱们首先有必要对以下的金文做一个分期。根据学术界已有规律(字形的演进程度),我们可以将收集到的金文分为两个时期:(1)和(2)是金文的早期,(3)和(4)则属于金文发展的后期。
通过对字形的观察,毫无疑问,发展到金文字时期的“乳”字有了明显变化:
首先是书写笔划方面。此时的金文形体与前期瘦削斗折的甲骨文相比,更多显露出一种端庄的美。具体来说,它的笔划更加肥厚丰润,更有直立整齐之感。而且注重每一笔的起承转合,使得笔划过渡更加清晰。出现这种情况,除了学术界普遍言说的书写材料的原因——即是铸造在青铜器上,使得熔铸充分,文字更显平铺外,我想还因为此时的金文多用于高尚庄重的场合,人们书写铸造多是怀着高度崇敬和理性的,所以字更显充实更规范。
接着是构写意识方面。我们还是分两个时期来谈:首先是金文早期(1和2),虽然字形还具有浓厚的象形意味,很容易将其归为商文字,但是其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简化意识。我们可以看到(1和2)只是寓意了乳房和乳汁流淌之形,已经脱离了最早完整构意的模式。这是很值得肯定的,但是从整个“乳”字的发展历程来看,这只是该阶段小小的分支,故不详述;接着是晚期的文字(3和4)。它们给人的整体感觉是其象形度大大降低,逐渐有了抽象的意味,更加具备了文字的规范意识,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更像一个字了。
战国文字
战国时期的文字(此时期形体存在严重的缺失状况,这里我只收集到了一个)
紧接着是小篆(见下1、2、3)。
战国文字和小篆我介绍得如此简略,那是因为它们和金文时期的“乳”字很相似,除了外在形体和笔划方面进一步“线条化”以外,没有论说的必要。我记得我们的教材《汉字学概要》曾经提到过:“西周晚期的金文、战国文字和小篆是一脉相承的”,从这里看确实很有道理。
研析
我把三者放在一起,主要是想着重探讨一下“乳”字从殷商到此(其实这三个时期从字形相似度上近似于一个时期)所发生的“突变”。
有几个问题得集中提出来:该字似乎经历了一个强烈的左右分离,那么变形后左边到底是什么?是怎么来的?右边的曲笔又到底是什么?是由什么演变而来?变形后字义受到影响了吗?这是成功的变形还是失败的尝试?
关于这些问题其实学术界一直存在争议,我想先梳理一下众家的观点:
争论首先是由许慎对“乳”字的论述引起。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乳”字解释到:“人及鸟生子曰乳,兽曰产。从孚从乚。乚者,玄鸟也。《明堂月令》:‘玄鸟至之日,祠于高禖,以请子。故乳从乚。请子必以乚至之日者,乚,春分来,秋分去,开生之候鸟,帝少昊司分之官也。”[1]
多数人认为 “乳”字是受到了剧烈的讹变才有此形。许慎的说法属无中生有,是强加于字形上的阐释:
1、徐中舒的《甲骨文字典》第十二卷在谈到“乳”字时说道:“按《说文》‘乳字篆文乃形之讹,讹为而讹为。许氏据已讹之形为说,故不确。”他对“乳”字的左右变形都有所论及。与此相一致的还有在《汉字字源系统研究》中,尹黎云说:“‘乳字,非‘从孚从乚。小篆缘此讹舛,以致许慎生出如此附会之说。”[2]
2、康殷在《文字源流浅析》中論述道:“篆作亦此形的讹省,本不从孚。许解……实是珍闻,误以人身形之讹文——为鸟。”他除了更加明晰地指出左右的变形外,还提出右边应该是人身体形状的讹变。”[3];
3、但是康殷还不是最早对右边的曲笔提出自己看法的人。早在宋朝,徐铉就在注乚时谈道:“此与甲乙之乙相类,其形举首下曲,却与甲乙字少异。”很明显,大徐认为右边的曲笔其实就是形体上稍有点变样的“乙”字;
4、我还看到有一些学者将右边的曲笔视作“乃”字的形体。
综合上面的一些看法,在尽可能的查阅数据、验证和总结以后,我想谈谈自己的观点:
首先我想把以上所涉及的构件字形及字义(以《说文解字》为主,尽管有些地方值得商讨,但毕竟最近古期)梳理一下:
“爪”字演变:《说文》:“丮也。覆手曰爪。象形。”
“子”字演变:《说文》:“十一月,阳气动,万物滋,人以为偁。象形。”
“孚”字演变:《广雅》:“孚,生也。谓子出于卵也。”
“乙”字演变:《说文》:“乙,象春艹木冤曲而出,阴气尚强,其出乙乙也。与丨同意。乙承甲,象人颈。凡乙之属皆从乙。”
“乃”字演变:《象形字典》:“‘乃是‘奶的本字,为女性突出的乳房。”
“女”字演变:《说文》:“妇人也。象形。”
结合“乳”的甲骨文字形和以上例证,我觉得其从金文沿用至今的左半部分也就是“孚”字不是讹变。我们不妨把“孚”字分成“爪”字和“子”字来看。这两个构件其实早已蕴含在了“乳”字的甲骨文形体中。“爪”字从“乳”字甲骨文的环抱之形中脱胎,而“子”字从原来的中心位置移至左下角。他们各自的字义(“抓,手指”和“孩子”)和组合后“孚”的字义(生,养育)都还很好的保留了原来“抱住孩子”的那个原始意义,其实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乳”字后来所呈现的左半部分即“孚”字是根源于原有字形的,而非错误所致。只是需要注意的是:“爪”字较原来之形更加突出,“子”字在演变中略去了张开的双口。这种变化可以说是从金文到小篆字形简化和同构过程的体现。甲骨文时期是图画意味浓厚的时期,而这个时期是一个义化的时期。关于此我觉得这义化包括两个方面:1、最明显的当然是表义部件的逐步确立。“乳”字的变化经历了这个过程,但是由于其原本就内含“爪”和“子”两个基本的成字构件和表义单位,所以体现得不是很明显;2、描述和表意的思维方式发生了变化。原来是企图通过在人脑中呈现整个画面而表意,现在则是采用几个主要的表意连结点。“爪”和“子”其实就是原来过程的两个表意连接点。在西周至战国时期就是试图仅通过这些点来表达原来的意思。的确有了相当的简化!
至于“乳”字的右半部分,首先就要回答到底是不是讹变所致。学术界关于讹变的研究还是相当多的,我参阅了张桂光的《古文字中的形体讹变》(《古文字研究》第15 辑)、林志强的《关于汉字的讹变现象》(《福州师大学报》1999年第四期)以及季素的《汉字形体讹变说》(《汉字文化》1994年第2期)深受启发。但是我发现汉字的讹变研究大多是一个总体规律的总结,对于单个字的研究难度还是很大的。要想解决“乳”字是否是讹变、讹变的具体情况以及讹变的原因都需要做大量的字形梳理和文献考证工作,甚至需要依赖相当数量的出土文献和数据。我尽可能多的翻阅了文献和资料,在此想谈一谈自己的几点看法。也许我只能望洋兴叹,也许这根本就只能算是猜想:
1、我认为无论是不是讹变,这种变化的最原始的形体都应该是“女”(母)或者是它们其中的一部分。
2、我觉得“乳”字现在所呈现的右半部分确是讹变所致。现在“乳”字的右半部分是“乚”,而这个字据考证古时是同“乙”字的。由此我们可以可以根据古时“乙”的意义进行倒推。其古时的意义指捆绑的绳子和向上生长的春草,已经和原来一哺乳母亲的意义相差较大了,所以应该是出现了讹误。而我想这种讹变应该不是语用层面造成的,文字传播和书写层面的可能性比较大。原因很多,比如形体相似而造成的讹误、书写工具的进步致使书写流畅、为了提高书写速度抑或是紧急情况来不及做过多曲折处理等等。而且《说文》也曾谈到“乙”字在古时就已经指示人形,这更增加此部分讹变为“乙”的可能。在此基础上,我更偏向于这种讹变是从西周后期开始的,也就是从“乳”字的金文(4)开始的,而不是像一些学者所认为的从甲骨文的以后发生了这种变化。
3、至于“乃”字变形说,其形体与“乳”甲骨文时期、金文时期也有很高的相似度,并且其义代表了女性特别是突出的乳头也形成了讹变的客观原因。但是我认为这在整个的发展链上还缺乏有效性。不过这也从侧面展示出讹变的多可能源头和多可能结果,总结出这种讹误的初衷是为了保留人体的曲线形状。
4、虽然讹变没有规律和理性可寻,会破坏汉字的表意性和连贯性。但是我认为该字的这种讹变还是有相当积极影响的,可以说是一种“歪打正着的进步”:因为讹变以后,这个字仍具有一定的理据。虽然不再像甲骨文一样表意生动,但是“爪”、“子”和“乙”的组合还是能表现出那种哺乳的意味;“乳”字从团状结构变为了左右结构,构件更加清晰系统化,书写更加便利。不得不承认,这次讹变使得汉字简化了!高景成在《略谈汉字字形发展中的合并与讹变》說得好:“‘汉字字形演变的总趋势是简化是一条大的规律,而它们的合并和讹变则是其中的两条小的规律。合并和讹变也常常是减少笔划和简化结构的一种手段。”[4]
对于甲骨文到小篆时期“乳”字的发展演变谈得比较多,至于后面那几个时期我觉得没有多说的必要。因为“乳”字从此已经完全定型,如果说再有些变化也无非是各个阶段文字的细部和书写有一些不同而已,基本可以忽略。
结语
一个小小的“乳”字博大精深,深入其中探求规律,好不惬意!也许我的论证离真相还有距离,但是哪怕靠近一步就是成功,因为我还在路上!(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许慎著,段玉裁注:《说文解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中华博文网。
[3]康殷:《文字源流浅析》,中华博文网。
[4]高景成:《略谈汉字字形发展中的合并与讹变》,《河北师院学报》,1984年第3期。
[5]臧克和主编:《中古汉字流变》,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6]李乐毅:《汉字演变五百例(续编)》,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0。
[7]熊国英:《图示古汉字》,山东:齐鲁书社,2006。
[8]陈炜湛、唐钰明:《古文字学纲要(第二版)》,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