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林
(南京医科大学 党委办公室,江苏 南京210029)
教育是一项基础性、先导性的伟大事业;伟大的事业必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大学自创设之日起,就以其创造精神、批判精神和社会关怀精神影响和引领着社会发展,成为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望者和开拓者。有人曾说大学是世上最美的机体。因为大学的目标远大,结构完美,主体自由,职能神圣。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其独特的品格和精神。
梅贻琦在《大学一解》的开篇叙述说:“今日中国之大学教育,溯其源流,实自西洋移植而来,顾制度为一事,而精神又为一事。就制度言,中国教育史中固不见有形式相似之组织,就精神言,则文明人类之经验大致相同,而事有可通者”[1]。梅先生所论中国清代之前不存在“大学”一说,值得商榷;而当今大学的建置是学习西方模式则无可置疑。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具有现代意义的大学即创办于1898年的京师大学堂,虽仿效西方大学模式;但其精神内核却对传统深有延续,在职能、学统等方面与国子监、太学有莫大关系,打着深深的儒家烙印。可以说,中国的大学自创办之日起,就广泛汲取中西方先进的文化养料而逐步成长,拥有着大学独特品性与精神,即永恒的道德精神、自觉地学术精神和敏锐的时代精神。正是在先进文化的指引下,大学塑造和培养了有理想、有道德、有学识的“公共知识分子”,成为时代良知和智慧的火把,照亮愚昧和黑暗,驱散困惑和迷雾,为民族和国家的强盛提供中坚力量,为社会的发展提供不竭动力。从希腊城邦文明到中国稷下学派对当时社会的支撑和促进都可以有力地说明这一点。
在中国,具有现代意义的高等教育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进入新世纪更是快速发展,将中国带入了“大众化教育”时代。可以毫不讳言地讲,正是由于中国大学坚持汇通古今,融合中外,秉承大学精神,发挥着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及文化传承创新等诸多职能,有力地提升了国家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对于社会发展和民族复兴发挥了基础性和先导性作用。然而,我们也应该承认,随着高等教育的扩招、办学行政化加强以及教育产业化等不利因素的影响,高等教育办学模式出现了偏移,大学原有的精神和文化变得模糊。部分高校办学功利化,缺少长远打算和全局目光;而过多过细的专业教育也造成了大学生目标追求的功利和知识体系的割裂。此外,高校办学目标趋同,许多热门专业被低水平复制,有限的教学资源被稀释,高校的核心竞争力得不到有效的提升。再者是大学主流文化的政治化,中国高校变身为“亚政府机关”,黯然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挣扎,被抛弃在社会边缘,丧失了引领社会发展和促进社会变革的能力[2]。
面对中国高等教育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困难和困惑,可以从横向和纵向两个维度去思考解决之道。横向即借鉴教育强国的先进经验,这一方面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且力度在不断加强,考虑本文主旨,暂付阙如;而纵向考量,以历史的视角从中国传统教育,尤其是发展成熟的书院模式中汲取经验,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可做。
早在3 000多年以前,中国古代的教育就已经出现。其教育内容注重德育,而又不偏废专业技能的训练,目的是培养既具道德风尚又有文武才智的士人君子。中国封建社会之所以能够持续两千年之久,与那些“圣人子弟”自觉的代圣贤立言,主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信心和作为有莫大关联。因为多数的古代教育者和受教育者都将自己视为承载“道统”的一员,掌握天下的公理,有批评政治和现实的权利。而传统教育多为私人讲学,讲授内容又多是人文社科之类;师生共同追求修齐治平,关注社会而又引领社会;教学方法多采用师生辩论、相互诘难或自由探讨等方式,可以激发探究精神和平等意识。此外,古代教育更注重师承关系,保障了学术的弘扬与发展。这种教育体制逐渐成熟,渐渐演变为书院模式,呈现出鲜明的教育特色。
书院多是私人承办,未纳入官方教育系统,在办学规模、课程设置、培养模式等方面具有很大的自由空间。其次,书院有以学田为核心的经费体系和相应管理制度,确保办学经费持续稳定投入,经济可以保持相对独立。此外,书院拥有选聘山长、招收学徒、藏书刻书、庆典祭祀、经营田产等权利,俨然一个功能完全而且可以独立运作的文化组织。
书院是以“道”为核心的人文精神的践履者,注重将道德教育渗透到书院建置、规制、学术和教学的每一个环节。书院的建筑及所处的自然环境,一景一物多融入儒家的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特色鲜明。书院制定学规、章程规范师生言行举止,劝善规过,提升素养。书院还明确教育目标,高扬人文旗帜,如朱熹在白鹿洞书院时就明确提出:“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3]。
书院讲求学术自由,师生之间共同讨论学术,互相辩难。在教学形式上,学生择师而从,来去自由;在教学方法上,突出学生主体地位,以学生自学为主,因材施教,着力培养学生独立思考和自学能力。在学生管理方面,引导学生参与书院管理,提升其自我管理、自我服务的能力。
大学之道,在于育人;育人之道,在于大师。书院实施山长、堂长负责制,所任职者多为学术大师。如宋代著名学术大师朱熹、张栻、陆九渊、吕祖谦,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湛若水,清代汉学大师钱大昕、王鸣盛等人都有长时间在书院讲学的经历。这些学术大师一方面以渊博的知识教育人,开展原创性讲学,一方面又以人格魅力感召人,创立学派,建立学统,使书院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中国传统教育以书院体制为载体,以儒家伦理道德为核心,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士人君子。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曾对中国的学问传统有所总结,他认为在学问传统中有三大系统:第一系统是“人统”,其系统中心是一人,即中国人说:“学者所以学做人也”。一切学问,主要用意在学如何做人,如何做一有理想有价值的人……第二系统是“事统”:即以事业为其学问系统之中心者。此即所谓“学以致用”……第三系统是“学统”,此即以学问本身为系统者,近代中国人常讲“为学问而学问”即属此系统[4]。其并一再申明,中国传统最重第一系统——先求做好一人,然后再求做好事情,研究好学问。这正是我国传统教育观所倡导的修身为己、弘道济世和止于至善等理念。
《论语》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可见,儒家文化最根本的是学习如何成为人。在儒家的心目中,有种天天进步的境界与精神,这种精神不是要表露给别人看,而是内心的自我完善,追求自我成长的觉悟。从本体论的意义上,每个人无疑都是圣人;而从现实来看,又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成为圣人。因此,儒家教育的核心目标是人的自觉。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不仅要成为掌握知识的专业技术人才,更要成为有社会责任感和创新精神的国家公民,将知识内化为素养,外显为行动。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以修齐治平的风气相标持,试图实现儒家“内圣外王”的人生目标,在道德内化的基础上外显为实际的行动。余英时在《士与中国文化》中曾总结说:孔子所最先揭示的“士志于道”便已规定了“士”是基本价值的维护者;曾参发挥师教,说得更为明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一原始教义对后世的“士”发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愈是在“天下无道”的时代也愈显出它的力量……北宋承五代之浇漓,范仲淹起而提倡“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终于激动了一代读书人的理想和豪情。晚明东林党人物的“事事关心”一直到最近还能振动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弦[5]。儒家教育以培养学生弘道济世的胸怀和能力为目标,具有深沉的道义精神和终极关怀的人文基调。
这是儒家教育的最高目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即是修身,亲民即是弘道,至善就是将修身和弘道合二为一,内外融通,及至完美。而如何达到这个“至善”境界的方式是多元的。孟子曾说:“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四人事功不一,品行各异,却同时可以被称作为“圣人”,儒家的价值标准可见一斑。在儒家教育观的引领下,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饱读诗书、锤炼品性、兼济天下、弘道济人,即使在中国最黑暗的历史时期也未尝绝迹。正是由于儒家教育观念的牵引,中国今天才依然存在着一个追求道德至上,“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的传统!
传统教育模式自成体系,有着明显的优势与特色。早在1921年,蔡元培考察欧美教育之后阐述其理想中的大学:中国传统的孔墨精神,加上英之人格教育,德法之专深教育,美之服务社会。或许这样的视野与襟怀才能谈得上制度创新。
中国传统教育培养模式,尤其是书院模式,有其特色和优势。我们今天构建现代大学模式,从某种意义上讲,不仅是制度的创新,更是大学精神的回归和重塑。中国大学若要更好的发展和进步,应该做到以下三个方面。
书院的相对独立有其经济基础和社会条件,在分工日益密切和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今天,书院模式显得小众而闭塞;正是如此,却越发凸显学术自由的高贵与难得。有学者借民国时期高等教育的发展经验,指出当今中国的大学校长要有明确的理念指向和理性把持,有一种“反介入”精神[6],保持学术自由和办学自主。《不列颠百科全书》就“学术自由”(academic freedom)作出如下解释:“教师和学生不受法律、学校各种规定的限制或公众压力的不合理的干扰而进行讲课、学习、探求知识及研究的自由。就教师而言,学术自由的基本要素包括:可探讨任何引起他们求知兴趣的课题;可向他们的学生、同事和他人发表他们的各种发现;可出版他们搜集的资料和得出的结论而不受限制和审查;可用他们认为适当的符合业务要求的方式进行教学。对学生而言,学术自由的基本内容包括:可自由地学习感兴趣的学科;可形成他们自己的论断和发表他们的意见”[7]。倡导学术自由,必须赋予大学充分的办学自主权。从校内看,要制定《大学章程》,发展校内民主,规范权利运作,形成权利制衡;从校外看,要明确大学法人和大学主体地位,形成完善的高等教育法律体系,倡导建立多元评价体系,确保高校自主办学权利。
“天地万物,唯人为贵”,人的发展和自由是社会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从书院教育模式来看,我们可以知道在教学活动过程中尊重学生主体地位和保障学生学习自由的重要性。教师和学生是大学校园永恒的主人。构建平等和谐的师生关系,彰显学生的主体地位,有利于大学精神的形成和延续。一要尊重学生选择专业的自由。在引导学生广泛地接触、思考现实困境,更好地了解自己和社会的基础上,保证学生自主选择攻读方向。二要保障学生拥有选择课程的权利。强化学业课程顶层设计,注重思想引领和技术指导,逐步提高选修课、通识课程的百分比,将学什么的权利交给学生,着力提升学生的综合素养和自我学习能力。鼓励学生参加各种学术讨论会,多给学生自由思考的时间。再者,要赋予学生参与学校事务,评价学校和教师的权利。凡与学生切实利益相关的的重大事项讨论,要适当安排一定数量的学生代表参加;教师职称及待遇提升与学生评价挂钩,体现大学民主治学精神。
办学特色是一所大学赖以生存与发展的生命线,也是一所大学的优势所在。彰显办学特色,一要在继承和发扬学校优良办学传统的基础上紧跟时代发展步伐和社会发展需要,培育大学的独立特质。既要勇于革新,又不随波逐流;既能够抵御金钱和利益的诱惑,又能抵抗外来压力和不良政策的干扰,形成民主科学的良好氛围,让学校在发展中自发地彰显特色。二要在深刻凝练办学理念、办学目标的基础上形成独特的办学体制、办学模式、培养体系及科研范式等,做好整体设计,注重每个细节。尤其注重培养具有社会责任感、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优秀人才,通过广泛延请名师大家,实施教学方法创新,改变传统考试评价模式等提升人才培养质量,凝练培养特色。三要在积极营造公平竞争环境的基础上建立科学的评价体系,注重人文社科人员与自然科学人员之间的比重,关注大学“无形资产”的质量和规模,宽容学术失败,鼓励学术创新,形成多层次、多元化的评价体系。
总之,大学模式与大学精神是一体两面,体用一如。在中国儒家文化视野下思考如何构建现代大学制度和凝练当代大学精神,对于今天高等教育发展与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马克思曾经说过:“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现在到处都露出自己的痕迹……于是他们在最旧的东西中惊奇的发现了最新的东西。”
[1]杨东平.大学精神[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36.
[2]李金波,包万平.中国大学的出路[J].南昌大学学报,2011(9):147.
[3]朱 熹.朱熹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728.
[4]钱 穆.新亚遗鐸[M].北京:三联书店,2004:453-454.
[5]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2.
[6]王运来,王 飞.论民国大学校长的“反介入精神”[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5):140.
[7]徐惟诚.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38.
福建医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