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艳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湖北十堰 442000)
美学和诗学的“生命”之异
——宗白华、郭沫若文缘关系比较
王 艳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湖北十堰 442000)
现代文坛的两大巨匠宗白华和郭沫若是至交的好友,两人不论是在人格个性,还是在学术成就领域方面,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我们从宗白华的生命美学观和郭沫若的生命诗学观出发,来探究两人在对“生命美”的追求中所体现的不同。
宗白华;郭沫若;生命诗学;生命美学
现代文坛的两大巨匠宗白华和郭沫若,因为有着共同的精神追求和美学底蕴,成为交往一生的挚友。
美学大师宗白华博采众长,熔中西古今美学于一炉,创造出独具特色的“生命美学”。不论是前期的以西方哲学中的“运动”为基础的生命美学观,还是后期以中国哲学中的“生动”为基础的生命美学观,“生命”是贯穿他美学观念中的一根红线。
诗坛巨人郭沫若早期诗学受西方近代各种文艺思潮的影响,怀抱主情主义的生命诗学观并以此指导自己早期诗歌创作。他在诗歌创作中主张的“自然流露说”正是诗人生命的自然展示。
两人在各自的文学主张中都体现出对“生命”的执着追求,对于二者在追求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共同点,笔者在《生命诗学的深层律动》[1]一文中已进行论述。在此,讨论两人在对“生命美”的追求中所体现的不同。
在日常生活处世中,宗白华主张无为而无不为,郭沫若主张积极入世。两人个性截然相反,一个“内敛”,一个“开放”,行为处世也明显不同,表现在宗白华身上,是一种淡泊闲适的处世之道;表现在郭沫若身上,是一种积极创造的生命热情。
宗白华的内心一直追求人生的审美化、艺术化,在他眼里,要把生活、人生当作一个艺术品来看,把人生行为、生活活动理解为一个高尚优美的艺术品的创造过程,使它美化、理想化。这种人生艺术化的追求,作为生命中的持久信仰,深深根植于宗白华的心中,是他的人生目标、生活动力。宗白华热爱生命、赞美生命、倾慕生命,但现实的龌龊、人心的诡诈、政治功利的无序泛滥……,使得他在现实的痛苦中折身向内,在艺术世界中搜寻美的踪影,在洁身自好中静聆宇宙的天籁之音。宗白华对于“人生艺术化”的理想,同中国老庄的人格理想会合在一起,完美地构造了一个情深于中、静处于外的超然人生世界——“超世入世”的人生态度和生活实践的统一。用宗白华的话说:“超世而不入世者,非真能超然观也。真超然观者,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绝非遁世,趋于寂灭,亦非热中,堕于激进”[2](P24_25)。这种超然人生,正是宗白华心仪的人生正宗。
郭沫若的一生是不断投身社会实践,敢于行动的一生。他的一生,“始终表现着一种进击的状态,无论是张扬自我或者是投身社会活动,贯穿始终的是他所欣赏的先秦儒家所指示的积极入世的精神路向”[3]。郭沫若曾将儒、释、道三家做过比较,他认为佛家太消极,老子太机巧,比较而言,“佛氏出而不入,老氏入而不仁。孔氏所以异于二氏的是出而能入,入而大仁。[4](P42)”郭沫若从根本上肯定了孔子学说中的入世精神,并把这种精神与传统儒家学说中的修、齐、治、平联系起来,理解为以个性为中心,向外扩展的积极态势。他所肯定的正是儒家积极进取、自我发展的人生姿态,是“出而能入,入而大仁”的人生路向,是在天地之间自由驰骋,能出能入,能上能下,既完善自己,又四通八达,全方位施展才华的人间“大道”。郭沫若在他的人生中也努力实践着这种状态。“五四”时期,面对国家民族的危难,他以诗歌的形式宣泄胸中的激情,追求个性的张扬。他努力在社会中寻找自我位置,积极参与社会政治活动,为国家建功立业。郭沫若的一生都在儒家文化所指示的“内圣外王”、建功立业这条路上走,正是怀揣着这样积极进取的入世精神,郭沫若才会成为一个集文学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社会活动家于一身,中国现代史上少有的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在诗歌形式上,宗白华和郭沫若存在很大差异,前者偏重哲理小诗,后者擅长抒情长诗。
宗白华的小诗集《流云》(共45首)1923年12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1928年9月再版时易名为《流云小诗》,并增诗3首。这些小诗的情感与意境都相当美妙,声韵和谐,诗意优美,被称为小诗中的精品[5]。宗白华十分赞赏这种“很短的充满了诗情画意和哲理的三言两语”的诗的形式,认为它更有诗意,更有含蓄的艺术风姿,这源于他对中国古典诗歌意境结构的推崇,尤其是唐人绝句,“化景为情,融情于景,境与神会,美在神韵”。他说:“唐人的绝句,像王、孟、韦、柳等人的,境界闲和静穆,态度天真自然,寓顶丽于冲淡之中,我挺喜欢。后来我爱写小诗、短诗,可以说承受唐人绝句的影响,和日本的俳句毫不相干,泰戈尔的影响也不大。[6](P189)”宗白华用“绘画的文字”构筑出一幅幅美的图景,注入个人情绪的想象与意境,情思与景物相交融,在这些梦幻般的缕缕情思中,读者自然领悟其中所包含的人生哲理。[7]他注重把诗人的自我内心世界展现在读者面前,注意诗的意境营造,这就使偏重于生命意识和宇宙情怀的哲理化追求在宗白华的创作里呈现出一种深沉而隽永的良好状态。以哲理做骨子的诗,意味自然浓深。其次,宗白华的小诗境界虚实相生,偏于廓大空灵。他常常以大观小,小中见大。《筑室》以大观小,以“天地入吾庐”的胸襟鸟瞰万物,俯仰自得。《断句》全诗仅两句,以镜中山河喻心中宇宙,小中见大,气势不凡。另外,宗白华的小诗结构曲折优美,富于变化,在修辞上多用比兴。所以,宗白华的小诗虽小,却能写出大的境界。
相比较而言,郭沫若诗歌以雄浑见长(这里探讨的主要是郭沫若“五四”时期创作的以《女神》为代表的诗歌)。同样是认知世界,宗白华用哲理小诗展现他对生命、对世界、对宇宙的认识,郭沫若却用最能体现他内心情绪的抒情长诗来展现他对世界的认识。在诗学观念上,郭沫若特别注重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他认为“诗是情绪的直写”,是出自诗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情绪”。惠特曼的摧枯拉朽、大河奔流似的诗风和自由活泼的诗体让他内心情感与情绪得以尽情宣泄,在其影响下,郭沫若创造出形式上“绝端的自由,绝端的自主”的《女神》来。如《我是个偶像的破坏者》中,除了首句、尾句,全是用“我崇拜……”的句式排比,每句又都是由几个“崇拜……”词组排比而成,这种排比中有排比,以毫无规则的杂陈方式直接抒情,气势磅礴,动人心魄。
基于泛神论思想的影响,宗白华与郭沫若都钟情于大自然的天地,并在诗歌中表达了钦慕景仰的赞美之情。在他们的诗歌中,我们随处可见歌德描绘自我与自然关系的影响,但细究两人在接受歌德影响中所形成的自我与自然的关系,却是截然不同的。
在描写自我与自然的关系上,宗白华强调自我对自然的从属,在他看来,人和自然是无比和谐的,随着自然脉搏的跳动,与行云流水相通,对大地与自然无比挚爱。宗白华的个性深深浸润着中国传统文化,他的性灵是老庄的超逸和禅宗的深远共同筑就的,他喜欢在水池边看天上白云的变幻,“境界闲和静穆态度天真自然”的唐人绝句也为他所喜欢。在宗白华看来:“在自然中活动,直接观察自然现象的过程,感觉自然的呼吸,窥测自然的神秘,听自然的音调,观自然的图画。风声、水声、松声、潮声,都是诗歌的乐谱。花草的精神,水月的颜色,都是诗意,诗境的范本。”[8](P20)因此,宗白华的《流云》小诗便是将湖山清景、水石白云、桥畔垂柳、远寺钟声、星月碧海、树杪林间、狂风怒涛等自然景象作为描写对象,在这些自然情境中,诗人幻变的心灵与这些景物相互交融。如:
我的心/是深谷中的泉/他只映着了/蓝天的星光/他只流出了/月华的残照/有时阳春信至/他也啮咽着/相思的歌调。(《我的心》)
诗人虽然未直接指明自己的情感倾向,但它所描写的自然景象的变动本身就是诗人一时心境的生动呈现,诗人的心随自然而动,这种自我心灵与自然万物的结合就在于使心灵本身具象化,从而获得诗的意境。
相对于钟情自然的宗白华,郭沫若更倾向于自我对自然的创造。他曾在诗剧《湘累》中借屈原之口说“我创造尊严的山岳,宏伟的海洋,我创造日月星辰,我驰骋风云雷电,我萃之虽仅限于我一身,放之则可泛滥乎宇宙。”所以,对于郭沫若来说,所谓“创造”就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皆备于我”。《天狗》中:“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天狗吞食了日月,吞食了“一切的星球”,吞食了“全宇宙”,从而获得了一切可能获得的能量。能量的聚集使天狗拥有强盛的生命活力,得以纵横宇宙间。
在诗歌风格上,宗白华和郭沫若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这里,我们可以借用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优美和宏壮”之说来概括两人在诗歌创作上的风格。这“优美和宏壮”之说是由“无我之境”和“有我之境”得来的,王国维引用西方美学思想中有关优美和宏壮的区别来概括这两种境界的美学特征:“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宗白华的《流云》小诗,形式自由和谐,没有无病呻吟,没有矫揉造作的音节,让人读着自觉清丽明快,深隽优美,用“优美”概括其诗歌风格是再确切不过的了。基于唯美的追求,宗白华的《流云》既不像郭沫若《女神》那样激情高呼,也不像汪静之那样天真欢唱,大多诗篇只是对大自然的瞬息感悟,是日、月、星、辰、春、冬、海、虹、花、蝶、蛾等触引了诗人的心灵,让诗人同自然,同宇宙同呼吸共命运。纯真刻骨的爱和自然沉静的美,在宗白华的生命情绪里交融为美妙的音符,伴着月下的凝思、黄昏的遐想,流出了生机无穷,字字情深的诗行。这些文字含蓄而不晦涩,婉曲而不失明丽,充满了生命的内蕴。
郭沫若诗歌的艺术风格偏重于雄浑豪放。《女神》中大部分作品都充满着激荡的力量,酣畅的气势,具有男性的阳刚之美,即王国维概括的“宏壮”。郭沫若的诗继承了李白诗歌的艺术风格,想象丰富奇特,主观感情强烈,有着火山爆发一样的革命激情,有着瑰丽的想象。郭沫若在抒发自己的情感时,古今中外,森罗万象,尽入笔底,常常摄取古代神话传说和现实社会中的悲壮故事以及自然界中一切雄浑壮美的形象,以抒豪情,寄壮志,这样,就形成了郭沫若诗歌宏伟的气魄,豪迈的格调。他的《女神》对中国新诗的一大突出贡献就是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雄伟意象,这种意象以现实的或想象的形体巨大、力量强盛的自然物为对象,如地球、大海、太阳等,诗人将其意象化,以表现理想,坦陈胸怀。这种意象一反古典诗歌风、花、雪、月等纤细轻柔的意象和早期白话诗偏重说理的倾向,开辟了一个“宏壮”的审美境界。如:
地球/我的母亲/我想宇宙中一切的现象/都是你的化身/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地球,我的母亲》
从审美角度而言,自然物质的形体巨大,力量强盛,本身就能体现宏壮,而通过人类这一审美主体的社会实践,使之显现人类这一审美主体的本质力量时,更能体现宏壮。诗人把握了宏壮的气势特征,把雪雨比作地球母亲血液的飞腾,将宇宙的一切都看成是地球的化身,表现了地球母亲的力量和气势。这正是《女神》所展现出来的“宏壮”之风格。
在宗白华的“生命美学”和郭沫若的“生命诗学”中,“生命”情结始终维系着两人的情感。虽然两人都致力于对生命的认同和追求,但宗白华追求的是一种艺术人生的生命之美,郭沫若追求的是热情浪漫的生命之美。
[1]王艳,陈小妹.生命诗学的深层律动-宗白华、郭沫若文缘关系比较[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0(12)。
[2]林同华.宗白华全集(第1卷)[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24-25.
[3]李晓虹.郭沫若与先秦儒家“动的”文化精神[J].郭沫若学刊,2004(1).
[4]郭沫若.沫若文集(第十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42.
[5]宾恩海.试论宗白华的小诗[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5).
[6]宗白华.艺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189.
[7]宾恩海.试论宗白华的小诗[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5).
[8]宗白华.艺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20.
The Different of Aesthetics and Poetics of “ Life”--On the Literature Friendship between Zong Bai-hua and Guo Mo-ruo
Wang Yan
(Chinese Department,Yunyang Teacher’s College, Shiyan Hubei, 442000, China)
Zong Bai-hua and Guo Mo-ruo, the two famous figures in China modern literature, have outstanding differences in individual personality and the fields of scholarly achievements. We will compare Zong’s theory of life aesthetics and Guo’s theory of life poetics, and discuss the diference that Zong and Guo are in pursuit of “the beauty of life”.
Zong Bai-hua; Guo Mo-ruo; literature friendship
I206.6
A
1000-9795(2014)05-0112-02
[责任编辑:董 维]
2014-03-09
王 艳(1978-),女,湖北钟祥人,讲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