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维增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清朝嘉庆至光绪百余年间(19世纪初至20世纪初),位于今贵州省北部遵义市新舟镇的黎恂、黎恺、黎庶昌家族与近邻郑珍、莫友芝两家,涌现出学者、文人数十人(多具举人以上功名),有著作百余部传世,领域涉及经学、小学、史志等。以学术成就论,“沙滩文化”的代表性人物大致有郑珍、莫友芝、黎兆勋、黎庶昌、郑知同、莫绳孙几人,“沙滩文化”的代表性著述基本均出自此数人之手,其中尤以郑珍、莫友芝、黎庶昌为最。概括来说,经学、小学的代表性成就有郑珍的《巢经巢经说》(1卷)、《仪礼私笺》(8卷)、《说文逸字》(3卷)、《说文新附考》(6卷)、《汗简笺正》(8卷),莫友芝的《唐写本说文木部笺异》(1卷)、《声韵考略》(4卷);史志类代表性著述则有郑珍、莫友芝合纂的《遵义府志》(48卷);目录学、金石学代表性著述有莫友芝的《宋元旧本书经眼录》(3卷)(附《书衣笔识》、《金石笔识》)、《郘亭知见传本书目》(16卷)。此外还有卷帙更为庞大的诗文集、词集,依成就和影响力论也主要为上述几人所著,如郑珍的《巢经巢诗钞》(9卷)、《巢经巢文集》(5卷),莫友芝的《郘亭诗钞》(6卷)、《郘亭遗诗》(8卷)、黎庶昌的《拙尊园丛稿》(6卷)、《西洋杂志》(6卷)等。
对“沙滩文化(现象)”的研究,19世纪中期便已开始,但直至民国中期,并没有突出的成果出现。*就目前所见,“沙滩文化”概念的出现当在改革开放以后,因而似乎不能说18世纪中期对“沙滩文化”的研究已经开始,为求表述的严谨,此处暂用“沙滩文化(现象)”替代“沙滩文化”。抗日战争时期,许多大学和研究机构因战争避居西南,西南区域历史文化受到关注。在此情势下,“沙滩文化”逐步受到学者重视,迁居遵义的浙江大学史地研究所张其昀教授对“沙滩文化(现象)”的概括可视为此时期研究成果的代表。张其昀教授在主编的《遵义新志》“历史地理”章中,将遵义历史分为9个发展时期,包括“夜郎期”、“牂牁期”、“播州期”、“杨保前期”、“杨保中期”、“杨保后期”、“老城期”、“沙滩期”等。在“沙滩期”,张教授简要介绍了黎氏家族聚居地“沙滩”(位于遵义县新舟镇)的地理位置、名胜风物,再以黎氏家族为线,介绍黎恂、郑珍、莫友芝、黎庶昌几人的治学领域和学术成就之后,认为“沙滩不特为播东名胜,有清中叶曾为一全国知名之文化区”。[1]
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沙滩文化”的研究基本陷入停顿,成果寥寥,直到改革开放,情况才发生彻底改变。80年代中后期,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整理出版的《遵义府志》(内部印行,1986)及贵州省社会科学院黄万机先生的《郑珍评传》(巴蜀书社,1988)、《黎庶昌评传》(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等点校或研究专著以及《郑珍与汉学》(陈奇,《贵阳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1期)等论文相继问世。90年代,王锳等点校的《郑珍集·经学》(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郑珍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黄万机撰著的《莫友芝评传》(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黎星使宴集合编》(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杨元桢校注的《郑珍巢经巢诗集校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关贤注点校的《黔诗纪略》(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徐惠文编著的《莫友芝年谱》(独山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96)等专著及《郑珍的诗法和他的实践》(孟醒仁、孟凡经,《贵州文史丛刊》,1991年第1期)、《郑珍的哲学思想》(韦启光,《贵州社会科学》,1992年第12期)、《郑珍年历考要》(王燕玉,《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郑珍对韩愈研究的学术贡献》(易键贤,《贵州文史丛刊》,1995年第2期)、《析黎庶昌〈敬陈管见折〉》(张海鹏,《贵州社会科学》,1993年第1期)、《评黎庶昌“论世务”疏——上穆宗毅皇帝第二书》(田玉隆,《贵州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纪念历史文化名人郑珍 发扬优秀传统文化》(徐安仁,《贵州文史丛刊》,1994年第6期)、《乾嘉朴学传黔省 西南大师第一人——郑珍学术成就表微》(吕友仁,《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4卷第2期)等论文相继出现。此外,还值得一提的是1990年2月莫友芝故里黔南州独山县成立了“黔南州莫友芝研究会”,1992年10月在贵阳召开了“黎庶昌国际学术研讨会”。前者体现了黔南地方对莫友芝研究的重视和热情,后者则对黎庶昌的历史地位、爱国思想、外交成就、学术著作、改革思想、促进中日友好的作用及黎庶昌与曾国藩的关系等进行了积极的研讨和总结。*有关此次研讨会的概况,可参见《黎庶昌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王路平,《贵州社会科学》,1992年第12期)。
总览20世纪的“沙滩文化”研究,大致可以说先由40年代张其昀教授引其续,后由80年代黄万机先生开其端。90年代“沙滩文化”研究进一步拓展,除研究成果明显增加之外,更有政府力量的加入及研究机构的建立。
进入新世纪,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研究的基础上,学者关注和发掘“沙滩文化”的热情和程度进一步高涨,在诸多研究者的努力下,“沙滩文化”研究迅速被推至全盛。
先有王锳等点校的《郑珍集·小学》(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龙先绪点校的《巢经巢诗钞注释》(三秦出版社,2002),张金翼编著的《黎恂千家诗注》(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黄万机撰著的《沙滩文化志》(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后有张剑等编辑点校的《宋元旧本书经眼录·郘亭书画经眼录》(中华书局,2008)、《莫友芝诗文集》(上、下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和撰著的《莫友芝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08),王继红校注的《西洋杂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遵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编著的《遵义沙滩文化论集》(一)/(二)(吉林教育出版社,2007)以及《藤野真子与陈矩》(石田肇[日],王建译,《贵州文史丛刊》,2001年第3期)、《郑珍〈汗简笺正〉论略》(袁本良,《贵州文史丛刊》,2001年第3期)、《浅谈“沙滩文化”资源的评估与开发》(黄万机,《贵州社会科学》,2001年第5期)、《开放中的反思——沙滩文化衰落的原因》(黎铎,《贵州文史丛刊》,2003年第1期)、《走进文化名城独山》(袁昌文,《理论与当代》,2003年第2期)、《莫友芝未刊稿本〈影山草堂学吟稿〉述略》(贺国强,《贵州文史丛刊》,2005年第2期)、《莫友芝〈影山词〉三题》(湛庐,《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5月第43卷第3期)、《沙滩文化资源利用探析》(敖以深,《贵州文史丛刊》,2008年第4期)、《赵恺先生与遵义文化》(邱洪,《贵州文史丛刊》,2009年第3期)、《夜郎故地文化史上的奇葩——遵义沙滩文化述论》(黄万机,《教育文化论坛》,2010年第2期)、《“沙滩文化”概念的思考》(黎铎,《教育文化论坛》,2010年第2期)、《“沙滩文化”揭秘: 文化与教育交融》(史继忠,《教育文化论坛》,2010 年2期)、《从冷落到关注:郑珍研究的回顾与思考》(曾秀芳,《贵州社会科学》,2010年12月第12期)、《郑珍〈说文逸字〉述要》(易晓闻,《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莫友芝研究述略》(欧阳大霖,《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略论教育与文化的关系——从莫与俦郑珍献身教育说起》(安尊华,《教育文化论坛》,2011年第5期)、《沙滩:清代中叶的“全国著名文化区”》(史继忠,《当代贵州》,2011年5月下第15期)、《汉学西移——沙滩文化的崛起与发展》(黎铎,《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13卷第6期)、《走出黔北山门、睁眼看世界的黎庶昌》(林建曾,《教育文化论坛》,2011年第6期)、《论莫友芝的诗学思想》(李朝阳,《文艺评论》,2011年第8期)、《黎庶昌与重庆洋务启蒙学堂》(苟德仪,《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12月第13卷第6期)、《沙滩文化》(李光伟等,《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等代表性论文。此外,也就在这10年,“沙滩文化”的整理和研究得到了地方政府和海外学者的进一步重视,代表性事件为遵义县新舟镇“黎庶昌故居陈列馆”的修缮和开放(2009年10月)及“纪念郑珍诞辰200周年暨沙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2006年8月,遵义)、“纪念黎庶昌诞辰 170 周年暨遵义‘沙滩文化’学术研讨会”(2007年9月,遵义)和“纪念莫友芝诞辰2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2011年6月,黔南州独山县)的召开。
无论从研究成果的取得、政府力量的支持程度,还是“沙滩文化”影响力的扩展速度,新世纪初的10年都可视为是“沙滩文化”研究的鼎盛时期。
纵观改革开放以来“沙滩文化”的研究历程,大致可以归纳出以下几个特征。一是对“沙滩文化”的关注主体由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知识分子逐步走向新世纪知识分子与政府机构相结合。二是进入新世纪,在政府力量的有力推动下,“沙滩文化”进一步得到重视,更显溢彩,无论是影响力还是辐射力,“沙滩文化”已跨出遵义、贵州,甚至已越出国门。三是作为一个整体概念的“沙滩文化”的“地域文化”涵义的理论探讨虽没有全面向纵深推进,但对“沙滩文化”具体人物或学术成就的关注则进一步得到重视,且相关成果丰硕。以诸多点校专著为代表的对“沙滩文化”具体人物或领域的研究成就自不必言,就“沙滩文化”概念的理论探讨而论,以“区域文化”研究视角展开对“沙滩文化”的全面整理和解读大致始于20世纪80年代。其时,黄万机研究员等前辈在张其昀教授《遵义新志》中的表述启发下,应20世纪80年代渐起的文化研究潮流,逐渐概括出作为一个“地域文化形态”的“沙滩文化”概念,并推动“区域文化”研究取向渐趋深入,在繁荣国家(区域)文化研究的同时,更极大地推进了“沙滩文化”的研究。*据范同寿《清代的沙滩文化现象》(《当代贵州》,2010年10月下/第20期)一文,“20世纪80年代以前,并没有人提出过‘沙滩文化’这样一个概念”,换言之,作为一种区域文化形态存在的“沙滩文化”概念为研究者所接受应该是改革开放以后才逐步开始的。从目前所见文献看,较早使用“沙滩文化”概念的是陈梧山和黄万机先生。然而从目前的研究实况来看,对“沙滩文化”概念予以理论探讨的文章还是较少,即使在新世纪“沙滩文化”研究进入全盛时期,这一状况也还没有根本改变。*关于“沙滩文化”概念的理论探讨,目前所见,似仅黎铎教授的《“沙滩文化”概念的思考》一文,见《教育文化论坛》,2010年第2期。四是尽管在新世纪初“沙滩文化”研究取得了超越以往的成就,但在“璀璨”背后,“沙滩文化”研究也已开始透露出一些问题。这表现在尽管进入新世纪“沙滩文化”得到了官方关注和支持,且作为“沙滩文化”研究主体的知识分子无论在数量和研究热情上都有明显扩大和提高,但就研究成果而言,新世纪前10年“沙滩文化”研究的突破性成果并不丰硕。整理点校原著成果突出,但独立研究“沙滩文化”或相关人物的专著则并不多,大致仅有黄万机先生的《沙滩文化志》和张剑的《莫友芝年谱长编》两部。此外在两部专著中,只有《沙滩文化志》可视为是对“沙滩文化”予以整体观照的专著,与新世纪前10年对“沙滩文化”予以整体探讨的众多论文相比,对“沙滩文化”整体研究的专著显然过少。面对具有上百部著述遗存的“沙滩文化”,这一现象也预示着“沙滩文化”研究的推进尚有较大空间。
而从整体来看,上述对“沙滩文化”的研究,从人物看,关注点主要在郑珍;从学科领域看,则主要集中于诗歌、散文创作等文学学科领域;从研究方法和分析取向上,则又大致可归为两类:一类是以专著或论文的形式对“沙滩文化”及其代表人物的综合性介绍、评价或分析,如《沙滩文化志》、《郑珍评传》、《莫友芝评传》、《黎庶昌评传》(黄万机)、《莫友芝年谱长编》(张剑)等专著及《浅谈“沙滩文化”资源的评估与开发》、《夜郎故地文化史上的奇葩——遵义沙滩文化述论》(黄万机)、《开放中的反思——沙滩文化衰落的原因》、《“沙滩文化”概念的思考》、《汉学西移——沙滩文化的崛起与发展》(黎铎)、《“沙滩文化”揭秘: 文化与教育交融》、《沙滩:清代中叶的“全国著名文化区”》(史继忠)、《清代的沙滩文化现象》(范同寿)等论文。这类研究成果中,专著无疑以黄万机先生的《郑珍评传》、《莫友芝评传》、《黎庶昌评传》及《沙滩文化志》为代表,论文则可以黎铎教授的《开放中的反思——沙滩文化衰落的原因》、《“沙滩文化”概念的思考》、《汉学西移——沙滩文化的崛起与发展》及史继忠先生的《“沙滩文化”揭秘: 文化与教育交融》、范同寿先生的《清代的沙滩文化现象》为代表。黄万机先生的3部“评传”及《沙滩文化志》对“沙滩文化”中的核心人物郑珍、莫友芝、黎庶昌及黎氏家族重要成员的生平经历、学术成果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在3位核心人物的传记中对传主的世界观或政治思想、学术成就、诗歌散文创作特色等都进行了概括和总结,黎铎教授的数文则结合“汉学”宏观背景及经济、观念、地域等因素影响,对“沙滩文化”的形成及衰落原因进行了分析,并开启和推进了对“沙滩文化”概念“区域文化”涵义的理论探讨,史继忠先生的《“沙滩文化”揭秘: 文化与教育交融》系统论述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及社会教育与文化(沙滩文化)繁荣的关系,范同寿先生的《清代的沙滩文化现象》则开启了对“沙滩文化”概念进行理论反思的进程。诸专著或论文虽侧重点各有不同,但对深化“沙滩文化”研究,推进“区域文化”理论探讨,意义和价值均是显著而持久的。
另一类集中于对“沙滩文化”主要人物的某一领域或某一方面学术著作的点校整理,而且这类研究占据了现有研究成果的大部分。如点校出版的《郑珍集·小学》、《郑珍集·经学》是关于郑珍文字学、经学成果的编辑整理,《郑珍集·文集》、《巢经巢诗钞注释》、《黎恂千家诗注》、《黎星使宴集合编》、《莫友芝诗文集》、《黔诗纪略》则是对郑珍、莫友芝、黎庶昌等诗文创作或古诗编辑成果的整理点校,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整理出版的《遵义府志》、张剑点校的《宋元旧本书经眼录·郘亭书画经眼录》、王继红校注的《西洋杂志》则是对郑珍、莫友芝、黎庶昌方志学、目录学成就及经世革新思想著录的综合梳理。可以说无论是黄万机先生的对“沙滩文化”中主要人物生平、著述成果和学术成就的梳理总结,还是《郑珍集·小学》、《郑珍集·经学》等对“沙滩文化”具体著述的点校整理,在“沙滩文化”研究中的意义和作用都是巨大的,这些成果的取得和存在为“沙滩文化”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富有意义的参考。
综合而言,应该说基于以上两类研究,尤其是第二类研究成果基础上的进一步深入到“沙滩文化”著述内部的“内涵”分析性的研究专著,即上文言及的独立研究“沙滩文化”的专著,尚不多见,而论文也并不丰富,目前所见,除上文已论及的黄万机先生的几部专著外,也主要只韦启光、黄万机、黎铎等专家撰写的数篇论文及少数学位论文。如《郑珍的哲学思想》(韦启光)从郑珍对“理”与“气”、“知”与“行”关系上的立场及对佛教态度的具体分析入手,揭示了郑珍在世界观和认识论方面的唯心主义取向;《浅谈“沙滩文化”资源的评估与开发》(黄万机)在说明“沙滩文化”在诗词艺术、书画篆刻、经学和小学、边疆史地、方志修纂和地方文献搜集整理等方面的贡献和成就后,对以“淳厚的家风”、“悯民爱国的清正操守”、“刻苦自励、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虚怀若谷,涵纳殊方的气度”为主要内容的“沙滩文化精神”进行了论述;《“沙滩文化”概念的思考》(黎铎)旨在通过分析探讨“沙滩文化”的构成要素、内涵及时间、空间界限,以揭示“沙滩文化”作为一个地域文化概念得以成立的依据;《汉学西移——沙滩文化的崛起与发展》(黎铎)通过对明代平播之役后大量汉民的迁入对儒家文化传播的推动、乾隆年间的经济繁荣与教育普及以及黎、郑、宦、蹇等家族的崛起和道、咸时期汉学中心西移等因素的分析,力图对“沙滩文化”出现的原因进行更加全面的回答。此外还有关于“沙滩文化”及郑珍的几篇硕士学位论文:《从边缘到中心——沙滩文人的交往研究》(李令:青海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5月)、《郑珍〈说文新附考〉研究》(杨瑞芳,首都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03年5月)、《〈巢经巢诗钞〉研究》(邢博,山东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5月)、《郑珍诗歌研究》(王有景,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5月)、《清末诗人郑珍对杜诗的继承和发扬》(龙飞,西北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5月)、《莫友芝与〈郘亭知见传本书目〉》(陈海花,山东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5月)。在这几篇学位论文中,只有李令的《从边缘到中心——沙滩文人的交往研究》从“沙滩文人的交往着手,从交往看心理,从心理看创作”,力图实现对沙滩文人的“整体研究”,其他关于郑珍的4篇都是对郑珍文字学或诗歌艺术特色的探讨,《莫友芝与〈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则主要集中于对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的体例、内容及学术成就等方面的分析。
由于从整体上透视“沙滩文化”各学科领域的“内涵式”研究有待展开或深入,从“区域文化”视角对“沙滩文化”概念进行适时理论探讨的系统尝试也就只能不断延后。尽管研究实践中“沙滩文化”概念本身理论分析的缺乏有诸多原因,但“沙滩文化”“内涵式”研究的有待推进应该是重要或者主要原因,因为“沙滩文化(现象)”作为一个“区域文化”形态,“沙滩文化”作为一个完整的“文化”概念,外延层面的界说尚可依凭直观整理,但涉及概念内涵方面的诸如“沙滩文化”整体层面的学术渊源、治学路径、“沙滩文化”人物的价值理念、思想追求、学术旨趣及其相互关系等问题的回答则无不有赖于“沙滩文化”整体研究的推进。同时,力图透视“沙滩文化”各人物和治学领域的“内涵式”研究应该在对“沙滩文化”核心人物思想渊源、治学路径、学术价值追求等进行探讨的基础上达到对“沙滩文化”学术成就和价值的揭示,因为学术成果可以通过整理而获得直观的认知,但学术成就和价值也许只有先通过内在而系统的解读才有可能为最终获得的些许体验提供前提和基础。换言之,“沙滩文化”治学成就和学术价值的揭示使得对“沙滩文化”的整体解读具有了另一重必要性。另一方面,如上文所论,面对数量超过百余部,领域涉及小学、经学、方志、目录学、诗歌散文等多个学科领域的“沙滩文化”著述,尽管“沙滩文化”研究在新世纪初成果丰硕,但结合以往的研究实际,对“沙滩文化”予以整体观照的“内涵式”解读在具有必要性的同时,应该也具有进一步深入的较大空间和可能性。
对“沙滩文化”“内涵式”解读的困难及因此而导致的“沙滩文化”概念理论探讨的缺乏除与“沙滩文化”、乃至其中某一人物著述即涉及众多学科领域而难以有效“综合”有关,但在研究实践中也与上文已提及的“沙滩文化”区域文化”形态话语的形成和使用有间接关联。
自抗战时期张其昀教授在《遵义新志》中提出“沙滩不特为播东名胜,有清中叶曾为一全国知名之文化区”之后[1]160,汇合20世纪80年代以来文化研究热潮中对“区域文化”现象的重视,“沙滩文化”的“地域文化”形态涵义在学者的不断使用中逐渐定型。从“沙滩文化”孕育、形成的实况来看,以“区域文化”视角展开对“沙滩文化”的研究自然是实情使然,因而无论是黎铎教授在《开放中的反思——沙滩文化衰落原因研究》中指出“沙滩文化指清嘉庆以迄光绪时崛起于贵州遵义,以郑珍、莫友芝、黎庶昌为代表的一种地域文化”,[1]160曾祥铣先生在《沙滩文化的地域文化成因》中强调“沙滩文化是中国封建社会晚期的一抹辉煌,是黔北地域文化进入繁荣时期的标志”,[2]郑朝彬先生在《沙滩文化研究综述》中主张“沙滩文化是晚清到民国初年贵州遵义地区出现的一种地域文化,是贵州区域文化的代表”,[2]246还是敖以深先生在《沙滩文化资源利用探析》中认为“沙滩文化是贵州地城文化发展的典型代表”,[3]黄万机先生在《沙滩文化志·前言》中强调“沙滩僻处边陬山隅,竟出现如此众多的一代人才,虽说有地理历史的特定因素,还要认识沙滩人重视子女教育和珍藏图书典籍,是地方文化发达的主要原因”,[4]及《遵义市志》中“沙滩期以文化发达为主要特征,‘沙滩文化’由此定名,学术界予以承认和推崇,视为贵州文化的杰出代表”的阐述,[5]尽管这些创见在表述上稍有差异,但视“沙滩文化”为一个“区域文化”形态,强调其“区域文化”涵义是基本一致的,这些卓见无疑为“沙滩文化”融汇为一个“区域文化”话语,进而推动“沙滩文化”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
然而,由于现今学术界“区域文化”或“民族文化”研究取向多是“人类学”或“民族学”式的,换言之,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渐趋勃兴的人类学、民族学视域下的“区域文化”、“民族文化”研究或者倾向“社区式”的考察,或者在“社区式”之外同时强调“少数民族”的研究。尽管不能说人类学、民族学视域下的“区域文化”、“民族文化”研究不注重普遍性的探讨,但对“差异”、“特征”的偏好似乎是难以否认的。*何星亮教授就曾在《中国民族学与人类学30年的回顾与展望》一文中指出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中开展民族文化的综合性研究,注重普遍性和共同性探讨的迫切性和可行性,见《民族研究》,2008年第6期。在这种语境之下,从前述“沙滩文化”的治学领域和学术成就来看,“沙滩文化”作为一种“区域文化”形态似乎又不能与现今民族学、人类学语境下的“区域文化”或“民族文化”形态完全划等号。换言之,“沙滩文化”自然是一种“区域文化”,但却是一种极具“特色”的“区域文化”,与一般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多有不同。因为民族学语境下的“区域文化”或“民族文化”更多地是强调各文化单元的“特征”和“不可通约性”意义,尤其是少数民族文化研究,而“沙滩文化”中的小学、经学、版本目录学等显然既不(全)是“社区式”的,也不(全)是“少数民族式”的,同时也并非是“不可通约”的。
“沙滩文化”非“社区式”、非“少数民族式”及其非“不可通约性”的具体表现就是朴学(“汉学”)方法的广泛运用。
从本文开篇所列代表性人物的著述来看,以考据、训诂为基本路径的小学、经学考据著述的卷帙与其他领域的著述相比并不占多数,在“沙滩文化”著述总和中的比重也不占优势。然而,仔细分析之下,会发现尽管经学、小学著述在卷目数量上并不占优势,但同样以考据、校勘、辑轶为方法的研究取向却基本覆盖了“沙滩文化”著述所涉及的其他领域。重在校勘版本差异、证补缺漏的目录类、金石类著述自不必言。史志类著述,如《遵义府志》的编纂,郑珍、莫友芝“按之史册以穷其源,参之群籍以助其辨,验之睹记以证其真。繁不伤冗,简不涉遗,以笔以削,有典有则”,[6]其考据、辑轶色彩并未消失。地理学著述,如黎庶昌的《西洋杂志》,尤其是其中的《欧洲地形考略》、《由北京出蒙古中路至俄都路程考略》等篇本身就属于考据文章。伦理学著作《亲属记》在于考订历代亲属名称。此外,郑珍的《樗茧谱》,艰涩难懂,需莫友芝作注方能推广,虽为农艺学著作,但其著录方式却更像是“考据式”的。由此而论,上述“沙滩文化”涉及的地理、伦理等门类与经学、小学一道归入考据学似乎并非毫无道理。此外,上文列举的诗文集、词集类著述中,考据性的论文,如郑珍的《牂柯考》、《驳朱竹垞孔子门人考》、《白锦堡考》等自不待言,即使重在言志抒情的诗、词作品也笼罩了一层或浓或淡的经学、考据色彩。如郑珍的《巢经巢诗钞》,僻字与典故多出、生涩聱牙的诗作不胜枚举,或者化经文为诗,或者完全以诗记考证。*关于郑珍诗歌的经学色彩,可参见谭德兴:《论郑珍文学创作的经学化》,《贵州文史丛刊》,2006年第3期。需承认郑珍诗作受宋诗影响颇深,但本就主“以学问为诗”的宋诗创作与皓首穷经、旁征博证,强调“博学”的考据门径,一定程度上或许是殊归而同途的。*关于“沙滩文化”的汉学取向,可参见拙文《论遵义“沙滩文化”的考据取向及其思想渊源》(《贵州社会科学》,2014年第3期)。
“沙滩文化”涵盖众多学科领域,同时在上文的具体分析中,“沙滩文化”经学研究中的“考据”方法已渗透和影响了史志乃至诗文创作,甚至成为“沙滩文化”重要或主要的治学方法,再结合清代经学(“考据学”)研究实践中方法意义的重要性(以“考据”代称清代“经学”或“汉学”),一定程度上,认为“沙滩文化”是道咸间汉学潮流的一个组成部分(或“区域化形态”),似乎也不会是全无道理的。而且一定程度上,只有在(乾嘉)汉学的大背景下,“沙滩文化”的整体或“内涵式”解读才有可能找寻到更好的切入点。*从整体层面系统论述“沙滩文化”与“汉学”关系的成果颇为少见,目前所见仅只黎铎教授的《汉学西移——沙滩文化的崛起与发展》一文,见前文。亦可参见《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13卷第6期。
“沙滩文化”涵盖小学、经学、史志等多学科领域及“考据”方法广泛运用的实际,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大致可以整体指称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一个学术形态概念:国学。20世纪末以来,“国学”在经历一个世纪之后再次成为思想文化研究关注的热点。早在20世纪上半叶,在梁启超、邓实、章炳麟、胡适、钱穆等前辈学者的语境下,“国学”即“中国传统的学问”,从“外延”上基本囊括了中国传统的学术思想,研究方法上则涵盖了文献研究法、语言研究法、文学评论法等。[7]如章炳麟在《国学概论》中就将“国学”分为小学、经学、史学、诸子、文学五类,方法层面也将“治国学之法”区分为“辨书籍的真伪”、“通小学”、“明地理”、“知古今人情变迁”、“辨文学应用”五种。[8]20世纪末再度出现的“国学”热,就“国学”的外延界定方面,研究者也基本没有脱离出经、史、子、集4个方面。
从“国学”的这些特征来看,在方法上,尤其是涉及领域上,“沙滩文化”与之相比具有较为明显的相类性。当然这么说并非是将“沙滩文化”与“国学”完全等同,也并不意味着本文认为上世纪80年代以来“沙滩文化”逐渐受到研究者关注是“国学”再度升温的先导或表现。在上文对“沙滩文化”研究现状梳理的基础上本文已然认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沙滩文化”研究的兴起应该是“沙滩文化”作为一种“地域文化”形态的实况与“区域民族文化”研究视角相汇合的结果,并不能与“国学”升温相合流。尽管“沙滩文化”不可能与整体指称中国传统学术的“国学”相等同,但将“沙滩文化”置于“国学”(“汉学”)背景之下,在重视“沙滩文化”区域背景和特征的基础上,同时强调其“汉学”背景的宏观意义虽有将“沙滩文化”研究转化为“经学(或汉学)的地域化”问题探讨的可能,不仅问题将趋于复杂,任务也将更趋艰巨,但将“沙滩文化”的整理和研究逐步置于“国学”或“汉学”背景之下,在考虑地域场域的同时,兼顾宏观思想学术背景,似乎是继续推进“沙滩文化”研究的全新路途。因为只有如此,体现“沙滩文化”研究向纵深推进的“内涵式”价值解读才有可能全面实现,“沙滩文化”概念的理论分析才能因此获得坚实的“材料”基础,也只有如此,郑珍、莫友芝、黎庶昌等“沙滩文化”先贤的学术思想及其价值,以及贵州“区域文化”勃兴的特征和意义也才可能得到更好地揭示和展现。
[1] 张其昀.遵义新志·历史地理[M].浙江大学史地研究所铅印本,1948:160.
[2] 黎铎.遵义沙滩文化论集(一)(纪念郑珍诞辰二百周年暨遵义沙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汇编)[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7:214.
[3] 敖以深.沙滩文化资源利用探析[J].贵州文史丛刊,2008(4).
[4] 黄万机.沙滩文化志·前言[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2.
[5] 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遵义市志(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8:1914.
[6] 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周廷绶序[M].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整理出版(内部发行),1986.
[7] 曹胜高.国学通论.袁行霈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8] 章炳麟.国学概论·国学讲演录[M].长沙:岳麓书社,2010:6-15,69-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