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嘉莹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北京 100872)
音乐剧《猫》改编自艾略特的长诗《老负鼠讲讲世上的猫》,自1981年在伦敦首演以来,广受欢迎,成为最成功的音乐剧之一。《猫》的久负盛名,不单单源于它作为一部音乐剧,将音乐、舞蹈、戏剧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更在于它作为一件艺术品,可以挖掘更深层的内在结构,包含了某种现代意味的挣扎与倾诉,从而满足更高一层的审美需求。本文就将具体谈一谈音乐剧《猫》中包含的现代性话语与主体自觉意识,更深一层地去欣赏这部经典之作。
《猫》的戏剧结构并不复杂,它讲述了下面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个叫做“杰里科”的猫王国里,有各种各样性格特征的猫。杰里科猫每年聚会一次,在这一年一度的聚会中,领袖猫老杜特罗内米将挑选一只猫送往天国去获得新生。于是,众猫在聚会上用不同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希望能选中自己。甘比猫、摇滚猫、“雌雄大盗”……各式各样个性鲜明的猫在舞台上展示着自己。
一只叫格里泽贝拉的雌猫出现了,离群的她在外面受尽了苦难,现在重返家园,她希望得到原谅和接纳,可是众猫都不愿意接近她。格里泽贝拉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时她年轻、漂亮、受欢迎,可现在她变得年老色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没有猫愿意亲近她,她只好黯然离开了。
争取被选派去天国的聚会还在进行,这时邪恶的猫——麦卡维蒂出场了,他绑架了老杜特罗内米,自己装扮成老杜特罗内米的模样,想篡夺领袖地位。但是他的阴谋被戳穿了,魔法师猫找回了老杜特罗内米,猫王国重又恢复了欢乐。
格里泽贝拉又回来了,一首memory唱尽了一个红颜已逝的女人在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痛苦之后,追忆往事、渴望回归家庭的心声。真诚的倾诉感动了老杜特罗内米和其他众猫,老杜特罗内米决定宽恕她。征得大家同意后,格里泽贝拉被选为去天国的代表,得到重生。
在音乐剧的最后,老杜特罗内米说道:“这里虽然讲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但是他很像你们所处的世界,其中有你,也有他。”“你”和“他”,指的显然是在剧场里看着猫世界故事的观众们,和其他所有人类世界的同胞。在这个寓言式的故事里,有权力的争斗,有家族的亲密,有怜悯与宽恕,也有对天堂的向往。猫的世界隐喻了人的世界的一切现代属性——这是一个神秘而繁芜的世界,也是一个与你们类似的世界。
猫在不同的民族文化中,有着不同的形象。在中国的民间文化中,猫捕捉老鼠,是保护庄稼的大功臣,它们灵敏、机智,作为家养的宠物又温顺、可爱。而当猫作为高贵的宠物被送入宫廷时,猫由“捕鼠于田间以饱自腹”的窘迫境地一跃而为“睡美人于怀中鱼肉食之”的安逸享受[1],于是猫又背负上了“慵懒”“贪吃”“好逸恶劳”的名声。而在日本文化中,人们一方面认为猫“善于成精”“忘恩负义”“残忍而邪恶”,一方面又通过其憨厚、可爱的招财猫形象来期盼好财运。在英美文化中,猫是神秘的,眼神带有某种超自然的能量,而黑猫则代表着厄运。猫也常常被用来形容女性,口语中的“猫”引申为“心术不正的女人”;在时尚界,“猫步”成为了女性体态美的一种体现。而在埃及,猫被奉为神明,可以穿梭于阴阳两界,掌管生死。
从这些猫形象上,反映的都是赋予它这样形象的人的意志和精神。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和不同的历史时期里,人的思维空间都是不同的,所以才会出现形形色色不同寓意的猫形象,而在这些形象的背后,隐藏的是人类的真实生活和精神世界。
而音乐剧《猫》,就是把猫形象背后的人性审视搬上了舞台。音乐剧的开始,荧幕上无数闪烁的“猫眼”就是审视的隐喻,在生活中,猫就像一个旁观者,观察着人类生活的种种。而在剧场里,人变成了猫,去看杰里科王国发生的故事,去观察每一只杰里科猫。《猫》给观众提供了“动物”和“人”的双重视角,去审视和反思这个人情冷暖的世界,获得一种独特的、极富现代性的审美体验。
随着故事的推进,我们发现这个猫的世界是如此的熟悉,深入杰里科猫的形象分析中就会发现,这里包含的是人情百态、生活况味。
甘比猫詹尼安点点,她是个热心肠却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太太,热衷于在地下室训练老鼠,教会它们纪律和秩序。这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样,喜欢坐在床边晒晒太阳,却又不想始终闲着,时不时喜欢指手画脚,可年轻人又不愿意搭理自己,就只能去找年幼无知的小孩,教给他们一些老派的规矩,换回成就感。
若腾塔格是一只不受约束、随心所欲的猫,他代表的是现代的摇滚青年,放荡不羁、个性鲜明,充满热情同时又对周遭漠不关心。
布斯托夫琼是一只25磅重、衣着得体、自命不凡的猫。他的形象就像华尔街的金融家,或是西装革履的政客,表面上衣冠楚楚,受人尊敬,实际上肥胖的体型令人发笑,骄傲的个性令人讨厌。
蒙哥杰利和蓝蓓蒂泽是一对“雌雄大盗”,他们两人常常联手作案,到处偷窃捣乱。他们就像猫版的邦尼和克莱德,以自己高超的犯罪手段为荣,并且乐在其中。
格斯是一只剧院猫,他曾经是个优秀的演员,有过辉煌的历史,如今却在忍受着伤病之痛。他的形象,似乎旨在批评戏剧艺术的衰落,如今的演剧水平再也达不到从前的高度,经典的过去永不能再被复制。岁月消蚀了戏剧原有的美,相对于新形式的艺术,戏剧的欣赏价值也在衰退,地位也在下降。新的创作自然不会再去模仿原来的,这样,传统戏剧就僵枯、石化,逐渐尘封在了历史的记忆中,而不是现实的一部分[2]。
铁路猫史金波象征着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好职员,他确保每个乘客拥有一段安全、舒适的旅程,同时逗人开心,带给人愉悦的心情。
米斯托夫里是只神奇的魔术猫,他在把老杜特罗内米变回来的一刻又被赋予了“英雄”的形象,被所有的猫广为歌颂。在人类世界里,魔术只是一种“trick”,是魔术师欺骗观众的把戏,而在《猫》中,老杜特罗内米以这样一种并不严肃、相反还有些娱乐性的方式回归,颇有点对理性的嘲讽意味。
麦克维蒂,是剧中的大反派,他狡猾、凶残、贪婪、渴望权力,他的出现说明了猫世界和人世界一样,也是存在着邪恶的一面的,人性的丑陋同样也能体现在猫身上。更令人称奇的是,剧中描绘了邦巴露娜——一只性感的小母猫的形象,她在描述麦克维蒂的时候却是充满了崇拜与爱慕,这体现了女性对强势男性的依恋和狂热。
猫族的领袖——老杜特罗内米,他是所有猫的精神支柱。他的形象区别于其他所有的猫:皮毛如同斗篷一样披在身上,身材高大,像一座山。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尊严,还有猫族最强大的权力——决定谁可以上天堂。老杜特罗内米几乎是猫界的“耶稣”,是信仰的实体化,所以它的出现让众猫崇敬而欢愉,它的消失让众猫惊慌失措。猫的世界里也有着邪恶的力量存在,老杜特罗内米则是道德和正义的象征,以一种旁观的姿态审视着世界,最后做出“杰里科选择”,决定怎样的猫最终可以升上天堂。
而最后升上天堂的格里泽贝拉,她曾经非常美丽,曾经广受欢迎,却因为年少轻狂而离群,在外漂泊多年,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年老色衰的老猫;她回到家园,渴望被接纳。一首memory感动了众猫,最终被选中得到重生的机会。她的故事被赋予了很强的宗教意味:基督教会对所有曾经犯过错的人都持宽容的态度,迷失的人可以被拯救。现代生活中的种种危机,让人们很难找到一个精神的归宿,难以做到“不失本心”,人们在精神上“出走”和“迷失”了,纯真的道德逐渐流失。剧作家韦伯对这样的“现代性迷失”提供了一种解决方式:虽然社会秩序的维护需要武力压制和道德教条的灌输,但是宽容和理解可能是那些被认为罪大恶极的人获得拯救的一种很好的方式[3]。于是在音乐剧《猫》中,迷失的人被艺术地宽容和谅解了。
《猫》的开场说道,猫有三个名字,一个是日常普通的名字,一个是尊贵的名字,还有一个是只有猫自己知道的名字。有了名字的猫,就有了“主体自觉意识”,他们是鲜活独立的个体,不再是人们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哦,是只猫啊”,他是热心肠的詹尼安点点,是随心所欲的若腾塔格,是兢兢业业的史金波旋克斯,是具有魔力的米斯托夫里……而这群猫的王国——杰里科,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王国不是人类世界的一个破垃圾场,而是一个人性笼罩下的猫的世界,是人类社会的浓缩。
“名字”——这个带有强烈隐喻意味的名词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名字意味着身份认同。日常普通的名字是家庭认同,家庭对你身份的接纳,赋予你一个亲昵、可称呼的姓名;尊贵的名字是社会认同,你的社会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你在他者眼中的名字是什么;而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字是自我认同,这是一个自省自知的高境界,也是超越物质、追求高度精神化的境界[4]。
在《猫》中,格里泽贝拉的一生颇具悲剧性。她曾经美丽动人,却因傲气和无知而出走,在外漂泊多年,日益衰老,最终年老色衰无人问津。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到家园,被曾经的家人排斥,无人理睬。这时的格里泽贝拉失去了第一个和第二个名字,失去了家庭和社会的认同。而一曲memory诉说了她的故事,出走之后而又落寞潦倒地返家的她要追回那失去的脚印,要找回记忆中的温暖与幸福,她渴望获得新的生活。歌声中,众猫感受到了格丽泽贝拉的心灵,那是一颗饱受苦难却跳脱了世俗、真正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心灵。这是她的第三个名字——不为别人所知的名字。所以众猫用爱和宽容去接纳了这个自由的灵魂,并将她送上了天堂。格丽泽贝拉的人生至此得到了洗礼和升华。
格丽泽贝拉的回归,是一次自我救赎,她用坚强的意志和对幸福的渴求拯救了自己;格丽泽贝拉的回归,也是被救赎,众猫用宽容与博爱救赎了她;格丽泽贝拉的回归,还是施与救赎,她给这个世俗的世界带来了人情的温暖与宗教信仰的光辉。一如猫世界对人世界的隐喻,主体自觉意识的觉醒会给人类世界带来重大的变化。
音乐剧《猫》之所以成为一部经典作品,深层原因在于其中包含的以“宽容与爱”为主题的人文主义美感、以人性审视为特征的现代性话语和主体自觉意识的觉醒。以猫世界隐喻人世界,带给人独特的审美感受的深远的思考空间,正是音乐剧《猫》艺术魅力长存的现代意蕴所在。
[1] 高文艳,宁丽萍.试论中外文化中的猫形象[J].太原大学教育学院学报,2013(2):43-47.
[2] 何树勋,李涛,魏信平.随莎士比亚而去——试论英国戏剧的衰落[J].沧州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10(3):10-14.
[3] 朱琳.迷失性寻找——音乐剧《猫》的现代隐喻[J].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10(4):87-89.
[4] 陶佳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2):3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