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学,包中华
(常熟理工学院a.机械工程学院;b.人事处,江苏 常熟 215500)
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在20世纪80年代的显学地位,已逐渐衰落和边缘化,与其相关的专业建设和课程设置也显发展疲态和萎缩。“由于20世纪末中国特殊的社会、文化、思想的变化,对中国人尤其是知识界的影响是极其重大的。人们高涨的政治热情迅速退潮,文化精英的启蒙立场很快位移,价值选择急剧混乱,文化、文学、思想界的知识者从中心自觉与不自觉走向了边缘。”[1]但是,现当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仍然是历久不衰的,只是阅读理解它们的人越来越少,从轰动效应到发声式微,对现当代文学的认知,已局限在以高校、研究所为中心的评论者、作家和学习者所构建的学术范围内。即便有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社会效应也没能掀起重建现当代文学影响力的风潮。
近年来,现当代文学课程逐年压缩,伴随着作品选读课程的消失,文学史叙述和作品选读之间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一方面要顾及“史”的梳理和全面,另一方面要选择代表作家作品精读精讲。作品选读,包括“选”和“读”两个方面,如何选、选什么,读什么、怎么读,是作品选读的核心内容。在作品“选”和“读”的过程中,从文学史框架的视野中去考察,这种矛盾在目前现当代文学的教学现状中愈发凸显。没有文学史的宏观论述,作品选读成为无本之末;没有作品选读的微观领悟,文学史学习则空泛枯燥。对于理工类高校的现当代文学教学而言,这种矛盾尤其尖锐,究其原因:一是理工类高校文科类专业的边缘化,转型思维占据基础人文教育的领地;二是一切以就业为目标的急功近利思维,忽视了对大学生人文精神的培育;三是学科和专业建设的发展存在一些认知问题。
前面两个原因勿须赘述,因为学校发展目标定位和社会发展环境很难改变,但是对于学科和专业建设的认知问题,如果深入分析加强引导,深化教学认识,也可以成为推动课程建设和改革创新的动力。对于专业和学科建设而言,有些问题长期存在难以回避,值得深入思考。
宏观和微观、史学梳理和作品选读并非不可调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价值定位,在于这门课程究竟以文学史学习为主导还是作品选读为主导。导致价值定位迷惑的主要原因,从“中国现当代文学”课程名称来看,其本身就是文学史梳理和作品选读的综合。现当代文学教学中,文学史讲述和作品选读往往是交织一处的,授课教师也经常会根据自身学术视野和兴趣范围选读作品。
但是,在实际教学中,会有以下现象:一是注重文学史发展脉络的讲述,而轻视了作品选读;二是注重文学思潮的讲述,而忽略了史的梳理和作品;三是主讲经典作品,而淡化理解文学史和思潮的发展。授课教师会因为学生课堂兴趣和表现,选择授课内容。学生较容易接受作品选读,对于文学史梳理和思潮接受兴趣较低。在实际教学过程中,学生阅读作品越来越少,阅读时一般会选择短小精的作品,对长篇著作望而却步。现当代文学的长篇经典选读在有限的课时中,更是难以在课堂上完成。无论侧重哪个方面,最终造成学生对现当代文学课程的迷惑,为应付考试学生常通过死记硬背一些文学史知识,记住了一些重要作家、文学流派、思潮和少量作品,课程结束后真正阅读的作品很少。
因为课时有限,所以确立价值定位,才能真正做到现当代文学的有效教学和学习。现当代文学的价值定位偏重文学史价值还是文学价值,还是二者兼顾,本身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但是,实际教学中,有很多已经为大家所公认的知识点,则是必须讲述的。比如,讲文学社团,就必须介绍两大社团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二者缺一不可,可以略讲甚至忽略太阳社、莽原社、未名社等;讲述短篇小说,则必须讲述鲁迅的《狂人日记》。不讲这些已成共识的知识点,现当代文学教学必然是偏颇和残缺的。同时,对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的代表作家作品,也须择其经典进行选读;鲁迅的《狂人日记》也是必须讲授的内容,我们难以故意忽视它的存在,同时可选择《明天》或《示众》作为鲁迅的选读作品,但有些作品如《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等则可以择其一,都无可厚非。当然,在面临文学史价值和文学价值的选择时,可以选择一些尚未形成定论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可能具有很重要的文学史价值,同时又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二者也许在学界仍处在研究和探索领域,尤其是当代文学部分,文学史价值和文学价值留待后人评述可能更为中肯。
对于授课教师而言,在二者结合上做到完美是不可能的,即使如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也忽视了萧红等一些重要作家,这唯有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不断弥补和完善。比如,李劼人的长篇“三部曲”,文学史对于他的论述是逐渐深入的,这也有赖于研究者对其研究的不断深入,有文学史认为它的意义在于长篇历史小说的开拓,有的认为在于它对中西文学传统的传承方面。无论从何角度探讨,讲述李劼人的长篇“三部曲”也是一个可选择的范畴,偏重文学史价值还是文学价值或者二者兼有,都是无可非议的。
现当代文学的价值定位,是宏观构建和微观深入的全面结合,无论是考量文学史价值还是文学价值,二者不可偏废。在2013年10月举行的江苏省中国现代文学学会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上,南京大学王彬彬教授就说:“有文学史价值的作品不一定具有文学价值,但是具有很高文学价值的作品必然具有文学史价值。”对于尚有争论的作品的文学价值和文学史价值,就成为授课教师在学术和兴趣范围内的自由选项,只是不能力求剑走偏锋。在共识基础上作选择性讲述,可以为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作品选读作出比较合理的价值定位。
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作品选读,长期会面临共性和个性构建的悖论。共性是无法逃避的文学作品的类型问题,比如“问题小说”、“乡土小说”、“京派”、“海派”、“十七年文学”、“伤痕小说”、“反思小说”、“寻根小说”,等等,虽然这些类型的小说其作品选择还存在内部分歧,但是它们在现当代文学教学中已经定型化。因此,选择具有相对共性的作品选读,是相对较为轻松的,这也是无法回避和割舍的。
个性源于文学作品的特殊性,其特殊价值的存在反映了授课教师的学术兴趣范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鲁迅,他可以必须讲述《呐喊》、《彷徨》,但是他也可以去讲述周作人,这就面临课时平衡的问题。如果讲述周作人的课时超过了鲁迅,也许就是本末倒置了。但是,对于鲁郭茅巴老曹,这种传统的座次排序,很多授课教师早已超越了这种认知,在讲述沈从文、张爱玲等作家时突破了这种排序的限制。同样,讲述戏剧时主讲田汉略讲曹禺,讲述湖畔诗派超过新月派,难免会产生就轻避重的疑问。但是,在当代文学部分,这种讲述上的课时安排似乎还难以定型化,对于当代作家,比如莫言、余华、贾平凹、王安忆等作家,似乎重点选读谁的作品也不显偏颇,当然他们都是不可回避的。
如果过于追求文学个性构建,对于大学本科生教学而言,现当代文学教学就成了一门作品精读类的选修课。所以,现当代文学教学中,文学个性的构建,有时会成为课程受欢迎程度的风向标,太偏太冷的作家作品,即使教师十分喜欢,也不能不考虑教学课时的限制。文学个性的构建,应该在具有相当地位的作家作品选读中来呈现。比如,萧红和张爱玲,作为“东北作家群”和“海派”的代表作家,不可能不讲,但是二者在课时安排上是同等重要还是孰轻孰重,也是一个可选项。《生死场》和《金锁记》、《小城三月》和《倾城之恋》,重点讲述哪部作品或者略讲甚至不讲哪部作品,体现的也是一种文学个性。
在实际教学过程中,有些教师往往注重文学共性的构建,只进行文学史上约定俗成的经典作品选读,而完全忽略了个性构建,这样的教学最终只会落入匠心的窠臼,对于构建自己的文学史观、探索专业和学科建设毫无益处。现代文学部分和当代文学部分也有各自不同的特点,当代文学教学对于现代文学教学而言相对容易构建文学个性,毕竟现代文学作家和作品的研究和挖掘日渐深入,所提供的时空范围较小。但也不能走向极端,比如讲述“东北作家群”,略讲萧红和萧军,重点讲述端木蕻良、骆宾基。当然可以选择一些认为被忽略的作家作品进行选读,但是一定要注意教学课时的客观影响。
现当代文学教学中,文学共性和个性的构建是一个永恒的悖论,其中渗透了授课教师的学术个性,处理好悖论的平衡问题,才能既传授学生现当代文学知识,又能阅读优秀作品的文学魅力和发掘一些优秀作品,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文学史的‘论’,一方面是对‘史’的评论,而更多的是对作品文本的评论。对‘史’的评论,应该更接近科学而不是接近个人感情,在进行价值选择和价值判断时,更需要一种科学的客观尺度。而对作家作品的评论,应该‘论’出‘我自己’的特色来,因此主观见解的渗透,又是显示个性特色的关键所在。”[2]
现当代文学在20世纪的显学地位,毫无疑问是政治意识形态推动和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果,随着工业化文明的深入,后现代思潮的涌入,解构经典、重塑经典成了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中的惯常现象。而正是在这过程中,现当代文学也完成了对自身的解构和文学中心地位的丧失,这与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因此,现当代文学教学,不可避免地要和对政治意识形态的把握紧密联系起来,关注文学作品的政治历史文化背景成为现当代文学教学中不可忽视的命题。
“五四”文学的讲述,对于晚清民初的政治文化革命,不可不谈;讲述左翼文学,对于20世纪30年代“左联”的成立背景,也必须面对;讲述“延安文学”,对于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随后的整风运动、知识分子改造问题也必须加以阐述。当代文学教学,建国初期和“文革”对文学发展的影响更是直接而有力的。然而,如果过于重视政治意识形态的分析和历史文化背景的讲述,现当代文学教学就成了现当代政治史、文化史、思想史的教学。“我认为现当代文学课还是要立足于‘文学’。这个领域虽然不像古典文学那样,有大量经过历史沉淀的非常精美耐读的作品,但也不能不重视文学分析,特别是现代特点的审美分析。现在研究界有‘文化热’趋向,要特别注意不能把现当代文学史讲成文化史、思想史。”[3]
现当代文学在20世纪俨然成了政治意识形态发展轨迹的文学呈现,但是必须认识到,在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上,有些作家作品是独立于政治意识形态之外的,它很难和某个时代的政治文化发展动态联系起来。文学渐离政治文化中心,走向边缘,从人类社会发展史而言是必然的。它不仅与政治意识形态相关,也与文化、媒介、时代特征相关。现代文学发展的政治意识形态线索较为清晰,现代文学的发展就是时代社会的缩影和文学理想构建;当代文学发展的政治意识形态线索则相对模糊甚至难以揭示,但可以明确的是,现当代文学发展走向20世纪末,已逐渐远离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因此,当代作家的作品选读,更是一个自由开放的选择空间,比如讲述贾平凹,可以谈《废都》对文化衰落的祭奠,也可以讲他进入21世纪后的重要作品《秦腔》和《古炉》。当代有些作家创作力持续旺盛,有些进入21世纪后创作的作品水平要高于20世纪的作品,但是其影响和社会效应显然不如后者,就像莫言的《红高粱》因为电影为人熟知,但是又有多少人阅读过他的《蛙》。所以,这些作家的作品选读显然也是令人纠结的,但是选择并不艰难。现当代文学教学越接近当前,越脱离政治意识形态的束缚,也愈发成为一个自由开放的系统,对于授课教师而言,发挥自己学术个性的空间则越大。
进入21世纪,政治意识形态和文学的发展像平行线,但也不能淡化政治意识形态影响的存在,完全忽略政治意识形态下的文学教学,也是匮乏无力和毫无根基的,文学本身就是观照历史和现实的,即使纯粹审美的作品,也有时代的掠影。
对于现当代文学的实际教学来说,还须重视以下几个方面。
中学和大学在一些经典篇目的选择上有相同之处,如《边城》、《雷雨》、《茶馆》等。中学的和大学作品选读的区别不是简单的高低和深浅问题,也不是欣赏角度和问题设置。中学作品选读更多倾向于思想性、艺术性,着力于鉴赏水平的提高,以及对作家作品的大致认知;大学作品选读,则不能不突出现当代文学“史”的特征,它着重于对整个现当代文学发展的宏观认知和领悟。甚至要精读细读经典作品,它体现的是学术基础的积累和训练,和其他专业共同构成对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的基础性学习。在大学作品选读时,往往会接触到文学史上一些相关史料,它与文学思潮、政治文化历史背景和文本细读共同构成对作品的微观阐述,如果在中学作品选读中进行类似讲述,无论对于教学目标还是课时安排而言都是难以完成的,也是不必要的。中学的应试教育环境很难让作品选读进入到对文本细读阐述的层次,对于相同作品,大学的作品选读所要完成的教学内容不是对中学的补充,而是厚度和深度的结合,培养学生自主挖掘文本意义的能力。因此,大学作品选读中,授课教师和学生教与学的关系最理想的状态是引导和自悟。
在课程设置上,选修课中的散文、小说或者戏剧专题,有时会基本脱离文学史的讲述。它是通过具体作品的串讲,而独立成为散文史、小说史或戏剧史,淡化了文学史的整体讲述。选修课一般都是和基础专业课结合在教学大纲中的,选修课的作品选读应该完全不同于基础专业课中的作品选读,它是对基础专业课作品选读的弥补和完善。比如,基础专业课中的鲁迅,讲述了《狂人日记》、《在酒楼上》,选修课可以主讲《孤独者》、《伤逝》,基础专业课讲述鲁迅是从现代文学发展的高度来认知的,在选修课中,则可以对《呐喊》、《彷徨》中的小说成就的优劣进行更深入的分析论述。基础专业课可以结合文学史价值和文学价值来讲述,但是选修课可以选择认为文学价值被埋没的作品。比如,讲萧红,很多人关注她的《呼兰河传》、《小城三月》,北大教授钱理群则对她的《后花园》进行了细读。基础专业课的作品选读,会面临诸如价值定位、文学共性和个性的悖论、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等问题,而这也是基础专业课作品选读时不可逃避的方面,因此才会形成不同于选修课作品选读的重要特征。
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作品选读,既是文学史意义上的选择,也是文学个性的呈现。在实际教学中,能把作品选读完美融合在现当代文学史的讲述中,是每位授课教师的理想,没有了作品选读的现当代文学教学会枯燥无味,而缺少文学史眼光,作品选读最终也成为空中楼阁。
[1] 何锡章,梁红霞.挑战与选择:关于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的思考[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1):298-304.
[2] 谢昭新.谈谈中国现代文学教学中的文学史与作家作品的关系问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4):283-290.
[3] 温儒敏.现代文学课程教学如何适应时代变革[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5):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