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沈宋”看宫廷诗人与初唐佛教

2014-04-17 06:20刘正平
关键词:宋之问武则天宫廷

刘正平

(1.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2.中国社会科学院 世界宗教研究所,北京 100732)

沈佺期(约656-716),字云卿,唐相州内黄(今河南内黄)人;宋之问(约656-712),字延清,一名少连,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人,初唐诗坛上著名的宫廷诗人,并称“沈宋”。所谓宫廷诗人,专指初盛唐时期以诗歌创作才能侍奉于君王周围的文学侍从,其诗歌创作以宫廷生活为主要题材,文学史上称其为宫廷诗。另外,他们在宫廷以外的创作明显带有宫廷趣味与风格的诗作以及其他诗人创作的带有宫廷生活趣味的作品也属于广义上的宫廷诗。

宫廷诗是初唐诗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学界的评价历来比较低,相关研究成果也相对较少。美国汉学家斯蒂芬·欧文(Stephen Owen)的《初唐诗》始把初唐诗置于宫廷诗的时代背景下予以全新的观照,对宫廷诗的题材、风格、形式、修辞技巧进行把握概括。尚定《走向盛唐》和杜晓勤《初盛唐诗歌的文化阐释》从文化学的角度,把初唐诗风置于地域文化对立与整合的背景下来考察,后者还对宫廷诗人群体的人格进行了深刻地剖析与揭示,拓宽了初唐诗的研究视野。聂永华《初唐宫廷诗风流变考论》是一部以初唐宫廷诗为研究对象的专著,该著将初唐宫廷诗坛划分为贞观宫廷诗坛、龙朔宫廷诗坛、武后时期的“文章四友”、“沈宋”、“珠英学士”以及中宗、睿宗时期的“神龙逐臣”、“景龙学士”,脱离了初唐文学研究往往以王绩、“四杰”、陈子昂为主线的套路,结合学术发展,客观论析了宫廷诗的流变规律,及其与盛唐诗歌的关系。沈佺期、宋之问的研究,值得关注的是由陶敏、易淑琼校注的《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校注者指出:“沈佺期、宋之问是初唐后期的两位优秀诗人,在唐代乃至整个中国诗歌发展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和深远影响”,“沈、宋也应当属于诗歌的革新阵营,是盛唐诗歌的开启者。”①陶敏、易淑琼《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中华书局,2001年,第1-12页。按:本文所引“沈宋”诗,未注明出处者均采自此书。这个评价给予沈、宋充分的肯定,比较贴近他们在诗歌史上的本来地位。上述研究成果是从纯文学角度对“沈宋”成就和地位的考察,但“沈宋”的文学创作和活动受到各种文化因素的影响,其中佛教文化值得关注,特别是初盛唐时期的佛教充满生命活力,蓬勃发展,对当时及后代的文化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那么,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沈佺期、宋之问其人、其事、其诗受到何种影响,产生了哪些变化呢?本文即立足于唐代佛教发展的背景下,审视以“沈宋”为代表的宫廷诗人群体与唐代佛教的关系及其文学创作活动中的佛教因素。

佛教与道教在唐代均得到了迅速发展,这与李唐王室和武则天的扶持抑扬分不开。道教在唐代受到特别尊崇,除了一般信仰之外,更重要的是出于政治目的。李唐王室通过追崇教主老子为祖先,在魏晋以来崇重门阀的社会传统中,淡灭其胡化血统,抬高天皇贵胄的身份,获取统治合法性,从而取得中原士民认同,巩固统治。为此,国家政权对宗教进行了强力干预,高祖时一度排定三教位次,道教第一,儒次之,佛教第三,从而导致佛道争论不休,至高宗朝先后展开七次大的辩论。道教的国教身份,成为武则天代唐革命的巨大障碍,甚至有人利用老子反对武后篡权。贬低老子形象,削弱道教地位,并不断制造新的关乎武氏的政治神话,于武则天而言成为一个现实而迫切的任务,这其中佛教和谶纬神学充当了重要角色。一些伪滥僧人,伪撰经典,假托符瑞,为武后登基制造声势。天授元年(690)四月,沙门怀义、法朗等人表上《大云经疏》①《旧唐书》卷六载怀义等伪撰《大云经》,汤用彤先生认为是《大云经疏》。参见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中华书局,1982年,第24页。,称武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1]武则天借此大造舆论,颁《大云经》于天下,命诸州皆置大云寺,掀起了一轮轮建寺、造像、度僧的狂潮。怀义、法朗等人均因功封官晋爵,以示褒奖,此举开启了封佛教僧人为官的恶劣先例,树立了一个急功近利不顾佛门清规戒律的典型,实际上是昭告天下僧人,与皇权结盟是获取荣华富贵的捷径。武氏称帝后,为了进一步答谢佛教,规定佛教居于道教之上,颠覆了高祖朝排定的三教次序。武则天非常欣赏佛教诸宗中的华严宗,该宗的实际创始人法藏经常出入宫禁,为女主说法,华严宗红极一时;禅宗北派领袖神秀也得到了女皇的宠遇,备极鼎盛。关于武则天时期对佛教的过度宠信,以及封佛教僧人为官所开的恶劣先河,汤用彤先生有精到的论述:“武后一朝,对于佛法,实大种恶因。……前此啸傲王侯(如慧远)、坚守所志(如太宗请玄奘为官不从)之风渐灭,僧徒人格渐至卑落矣。”[2]僧徒人格的卑落与佛门独立性的丧失,其示范效应是灾难性的,为那些急于事功、乐享出人头地荣华富贵的文人提供了宗教借口。僧徒不守戒行、与世俗王权合流的现象,同宫廷诗人独立人格的丧失,有着内在的一致性,两者均发生在武氏秉政期间,实属其政治、文化和宗教政策的产物。

宫廷诗人作为一个特殊的文学群体,他们与佛教的关系不同于王维、韩愈、柳宗元、李贺、贾岛等晚出诗人。后者无论奉佛还是反佛,均深受佛教思想的浸润和影响,甚至把这种影响融入个人生活中,而宫廷诗人并非如此。沈佺期和宋之问是宫廷诗人中有代表性的两位,他们经历了高宗、武后、中宗朝的宫廷巨变,都曾因罪被贬岭南,遭遇了仕途人生的重大挫折,一生的行止充满争议,同样在初唐诗坛上产生过重大影响。以他们为中心透视宫廷诗人群体与初唐佛教的关系,可以见微知著,进一步认识这个群体的文化品格、他们所代表的唐初士风以及宫廷诗风的特质。

沈、宋很早就接触了儒、释、道典籍,饱读史书。沈佺期说自己“丹唇曾学史”(《移禁司刊》)、“少曾读仙史”(《神龙初废逐南荒途出郴口北望苏耽山》),并且有久长的佛教生活体验,受到佛教涅槃学说影响:“吾从释迦久,无上师涅槃。”(《绍隆寺》)宋之问则出生在一个充满宗教气氛的官僚家庭,父亲宋令文晚年好道,师事名医、道士孙思邈,隐居嵩山、陆浑等地。这样的家庭氛围深深影响了宋之问,他在诗作中对父亲求仙慕道的经历津津乐道,其本人亦好此道。②详参《新唐书·宋之问传》、《旧唐书·宋之问传》、《孙思邈传》,宋之问《忆嵩山陆浑旧宅》、《嵩南九里旧鹊村作》等诗。他的妻子是道教徒,长妹却信奉佛教:“长妹梵筵众,拙妻道门子。”(《陆浑南桃花荡》)这样的家庭环境,造就了宋之问在佛道方面的修养。因为沈、宋的学养和出众的才华,他们参与了武则天圣历二年(699)至长安元年(701)由张昌宗主持的、融汇了儒、释、道思想的大型类书《三教珠英》的修撰。另据《新唐书·艺文志》丙部子录记载,沈佺期还参与修撰了《道藏音义目录》一百一十三卷。他们的人生经历是以唐代佛教、道教的大发展为基础的。

沈、宋二人均科名早发,年仅二十岁即进士及第。③陶敏、易淑琼《沈佺期宋之问年谱》,陶敏、易淑琼《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第781页。及第之后,迫不及待地显示出了强烈的追求功名利禄的欲望,作诗抒写怀才不遇的惆怅与哀怨。沈佺期创作了一些乐府诗来抒写怀才不遇的心情,如《芳树》:“叹息春风起,飘零君不见。”宋之问则显得更加直白、浅露,他为释褐仅任区区一个县尉表示不满:“世有南山采薇子,从来道气凌白云。今乃千里作一尉,无媒为献明圣君。”(《潜珠篇》)他在期待直面侍奉明君的机会。他还直白表露了作为一名文学侍从的强烈愿望:“愿陪丹凤辇,率舞白云衢。”(《扈从登封告成颂应制》)大足元年(701)十月,武后幸长安,沈佺期得与陪侍之列,他谦虚而颇为自得地说:“微臣忝闲从,兼得侍萍藻。”(《辛丑岁十月上幸长安时扈从出西岳作》),这实际上是其人生目标的准确定位和一生主要经历的真实写照。所以当他因罪囚系狱中时,会为不得陪侍君王而懊恼(《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流贬驩州,还会沉浸于“三春给事省,五载尚书郎”的荣耀和“烟花恒献赋,泉石每称觞”(《答魑魅代书寄家人》)的无限风光的美好追忆中。关于沈佺期的人格,用他于中宗景龙三年(709)创作的《回波乐》来考察,最为恰切:“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外生归。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①“回波尔时佺期”,陶敏、易淑琼《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依《本事诗》作“回波尔似佺期”,此依唐·孟棨《本事诗·嘲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25页。直切地向中宗表示希望恢复自己的爵禄,显出了浅露偏躁、急功近利的一面。这并非仅仅是沈佺期个人的人格缺陷,龙朔诗坛声名狼藉的宫廷诗人李义府,也创作过与《回波乐》旨趣相投的诗《咏乌》。关于此诗的写作,有一段掌故。《唐诗纪事》卷四载:“义府初遇,以李大亮、刘洎之荐。太宗令咏乌,义府曰:‘日里飏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如许树,不借一枝栖。’帝曰:‘与卿全树,何止一枝!’”[3]如此大胆直露地伸手要官,还是令人瞠目。宫廷诗人是以主动放弃人格为代价,来换取帝王的青睐和个人的荣华富贵的。竞进干谒,热衷功名利禄,留恋宫廷,歌功颂圣是他们普遍的人格特征。

宫廷诗人独立人格的丧失与僧徒人格的卑落,均发生在初唐,尤其是在武则天当政时期,其中有内在联系。初唐近百年,宫廷斗争非常激烈,先后发生多次宫廷政变;武后当政时,为完成创业垂统的愿望,运用专制手段,推行高压政治,多次诛杀李唐宗室勋旧。寒士出身的文学之士虽受重用,但多为侍从、待诏之臣,军政大事一断于已,宰臣也仅仅备位而已。这些文士也因害怕祸及已身而养成了与时俯仰甚至屈曲求全的人格特征。政权的极度强大,迫使佛道和宫廷诗人处于依附地位。中国的佛教是借助政权的力量得以传播壮大的,魏晋时期他们就认识到“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4]武则天对僧徒和宫廷诗人的优遇加之壮大自身的现实需求,使得他们与政权紧密结合起来,构成了初唐佛教和宫廷诗坛的独特现象。这种状况在宫廷诗中有深刻地反映。从李唐王朝开国至玄宗登基的九十四年间,宫廷诗人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挟南朝宫体诗之余风,迎合新王朝创业垂统、润色鸿业之需要,讴歌盛世、礼赞明君,不遗余力。

作为文学侍从,其主要文学创作活动就是游宴应制。圣历年间,武则天驾幸洛阳香山寺,沈佺期在陪侍之列,《从幸香山寺应制》作于此时:

南山奕奕通丹禁,北阙峨峨连翠云。岭上楼台十地起,城中钟鼓四天闻。旃檀晓阁金舆度,鹦鹉晴林采眊分。愿以醍醐参圣酒,还将祇苑当秋汾。

诗中高大苍翠的香山,是以同样高耸入云的皇家宫禁为背景的,山上拔地而起的楼台殿宇,与富丽堂皇的皇家仪仗队交相辉映,香山寺的钟鼓,为武则天的驾临而鼓荡齐鸣,响彻云霄:佛门圣地的清净荡然无存。在沈佺期的笔下,寺院不过是皇家气象的陪衬点缀而已,用几个佛门典故,也仅仅是为了显示博学、炫耀文采,将佛门圣地当作游宴场所,供君王佐酒,见不出丝毫宗教信仰的灵光。虽然是歌功颂圣的应制诗,但准确地反映了武则天时期的佛教状况:部分佛教寺院依附于王权,丧失了独立性,成为君王的游乐场所。宋之问的《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奉和圣制闰九月九日登庄严总持二寺阁》为景龙二年(708)陪幸中宗之作,诗的境象、风格和内容与沈诗如出一辙,可见,中宗复位后,武则天时期形成的佛教的状况并没有多少改变。

中宗于神龙元年(705),在一帮大臣的拥护下,发动宫廷政变,逼武则天逊位,重新夺回了政权。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崔融等宫廷诗人皆因谄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被贬逐,所谓“流子一十八”(沈佺期《初达驩州》)。沈佺期长流驩州(今越南荣市),宋之问贬泷州参军(今广东罗定),由荣誉的巅峰跌入了人生的低谷。久处优裕的宫廷,突然要去面对山水险阻、瘴疠横行、青灯古卷的贬谪生活,于心理、生理均难以接受,只好从佛道中寻求精神慰藉,求得暂时麻痹,抚平心灵的创伤。这个时期,他们才真正对佛道有了感悟,诗作也显出了一些骨鲠之气。正如严羽《沧浪诗话·诗评》所云:“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5]

沈、宋二人在流放途中,怀着悲愤绝望的心情,一路访道求仙、追尊释老、颂经念佛,备极艰辛。沈佺期试图用佛教的因果报应理论来解释贬谪的不幸和心理上的羞愧:“欲究因缘理,聊宽放弃惭。”(《九真山静居寺谒无碍上人》)认为这是种种因缘造就的恶果,并非自己行事不够光明正大:“可叹缘成业,非关行昧藏。”(《答魑魅代书寄家人》)关于这个问题,他在另一首诗中是这样说的:“身犹纳履误,情为覆盆伤。”因为依附二张,所托非人,加之朝中一帮人的恶意中伤,使他落得个流放边地的悲惨遭遇。或许他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他认为宫廷斗争残酷激烈,那都是武则天和李氏的“家内纠纷”,自己作为文学侍从,何罪之有?“古来尧禅舜,何必罪驩兜!”(《从驩州廨宅移住山间水亭赠苏使君》)尽管如此,他不得不暂时屈从于命运的安排,过起了“独坐寻《周易》,清晨咏《老》《庄》”(《答魑魅代书寄家人》)、“处俗勒宴坐,居贫业行坛”(《绍隆寺》)的坐禅念经生活。

在遭遇人生低谷的时期,沈佺期检讨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在论及与佛教的关系时,他说:“吾从释迦久,无上师涅槃。探道三十载,得道天南端。”(《绍隆寺》)他探得的“道”是什么呢?“试将有漏躯,聊作无生观。了然究诸品,弥觉静者安”(《绍隆寺》),这就是他悟出的“道”。大乘佛教认为,万物实体无生无灭,皆悉空寂。沈佺期想通过观想无生之理,破除世俗之烦恼。这个认识也出现在宋之问的诗中,他在《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中说:“洗虑宾空寂,香焚结精誓。愿以有漏躯,聿薰无生惠。”要洗心革虑,焚香结誓,皈依佛教,通过修习无生之理,逐渐荡涤心中的烦恼。能禅师是禅宗南宗的实际创始人慧能,此时正在韶州曲江县曹溪居住传法。南宗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影响仅限于岭南地区。这个时期,在中原王朝影响最大的是以神秀为代表的禅宗北宗。神秀主张通过坐禅“息想”、“摄心”,摒弃一切情欲和对世间万象所持的生灭、有无等差别观念,渐次达到与“实相”或“真如”相契合的精神境界,即所谓“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6]。慧能主张顿悟和“识心见性”,所谓“烦恼即是菩提”。从沈、宋诗作中显露出的佛理看,显然深受北宗影响,他们秉承的还是获得中原王朝正式承认的神秀渐教法门。至于宋之问拜谒慧能,也是一般意义上的交往,他对慧能禅法,并没有多少知解。

宋之问由于人生经历的不同,早年受道教影响颇深,他的含佛理的诗常透露出佛道杂糅、由佛入道的倾向。试看两首诗:

释事怀三隐,清静谒四禅。江鸣潮未落,林晓日初悬。宝叶交香雨,金沙吐细泉。望谐舟客趣,思发海人烟。顾枥仍留马,乘杯久弃船。未忧龟负岳,且识鸟耘田。理契都无象,心冥不寄筌。安期庶可揖,天地得齐年。(《游称心寺》)

香岫悬金刹,飞泉界石门。空山唯习静,中夜寂无喧。说法初闻鸟,看心欲定猿。寂寂隔尘事,何异武陵源。(《宿清远峡山寺》)

清静空寂、梵香缭绕的佛刹,让他达到了“理契都无象,心冥不寄筌”的道家玄学境界。诗中还引用了大量道教典故,他很羡慕仙人安期生的洒脱,在其看来,佛刹就是与世隔绝的武陵源,可以隔绝尘世的烦扰。当他真正摆脱应制诗的窠臼,也写出了一些境象开阔、气势宏大的诗作。如《登总持寺阁》:

梵宇出三天,登临望八川。开襟坐霄汉,挥手拂云烟。函谷青山外,昆明落日边。东京杨柳陌,少别已经年。

作者视野宏阔,从高耸入云的寺阁俯视长安城,远、近景结合,境象清越,有李白“登高丘而望远海”①此处借用李白《登高丘而望远海》诗题。见瞿蜕园、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83页。的豪迈,是初唐诗迈向盛唐诗的灵光一现。

沈佺期、宋之问作为宫廷诗人,其身份和一生的行止,是由他们的人生理想和王朝的现实需要共同决定的,这是宫廷诗人的普遍特征。他们创作的含佛理的宫廷诗,也是为了点缀升平,歌功颂圣,取悦帝王。在遭际人生不幸时,才创作了一些颇有真情实感的佛理诗,只不过,这是遭受打击后自求解脱的有效途径。当时机来临,境遇渐好时,他们会很快恢复宫廷诗人的角色。沈佺期遇赦北归后创作的《回波乐》,就是他的行为的注脚。生活的安定,职位的清闲,使他重操旧业,创作了又一批应制诗,再也没有写出有风骨、有性情的诗来。宋之问则在北归后,又卷入了一场宫廷政争,先后投靠武三思、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把宫廷诗人倾心媚附权贵、缺乏独立人格的一面,演绎到极致,终于走上了不归路。

[1]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〇四[M].北京:中华书局,2005:6466.

[2]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2:25-26.

[3]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2.

[4]释慧皎.高僧传:卷五[M].汤用彤,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2:178.

[5]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198.

[6]郭朋.坛经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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