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中的女性美一瞥

2014-04-16 21:56格雷戈尔保罗GregorPaul
江苏社会科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倾城陶渊明美的

〔德〕格雷戈尔·保罗(Gregor Paul) 著

〔德〕冯英 译

中国文化中的女性美一瞥

〔德〕格雷戈尔·保罗(Gregor Paul) 著

〔德〕冯英 译

与德国文化一样,中国的文人墨客把漂亮的女性作为美的标志,诗人笔下也不乏女性美的代表。尤其如西施、王昭君、貂婵、杨贵妃,常常被人们以“倾国”、“倾城”来描述,而席勒诗中以及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也常常如此。美与丑的统一就是自然,自然之美就势必追回到田园,典型的如陶渊明。

中国文化 东西方文化 女性美 陶渊明

只要生活条件和环境允许,绝大部分人就能够也愿意追求美。这一点无疑也适用于中国人。值得强调的是,财富或者生活富裕在此并非作为必须的前提条件,一定程度上的温饱、自信或者无所求就足够了,富于代表性的譬如陶渊明(372年-427年)之人生。陶渊明是著名的富有影响的中国田园诗人之一,恩斯特·施瓦茨(Ernst Schwarz)曾翻译并出版了陶渊明诗歌选集。

假如我以宁静地心情去欣赏的话,就总是觉得,那妩媚仿佛甘露一般,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逐渐积累中增加、成熟,直到经历了那百年的沉淀、圆满,一下子脱变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极美、美之大全。可是这位田园诗人却令人惊奇地这样来赞扬这种极度的动人之美,甚或对这种与众不同、秀丽绝伦呼喊出了:超人的妩媚携带着致命的诱人危险,那绝顶之美貌有可能是倾城、倾国。尽管,也许,唯独那叮当作响的玉佩才比得上她的纯洁![1]参阅恩斯特·施瓦茨:《陶渊明:桃花源记》,Insel出版社,法兰克福(美因兹)1992年版,第10、17页。

读起来,这仿佛不失为一首关于漂亮女人那迷人美貌的动人诗句[2]在德国语言文学中,最好或者说语言最优美的中国田园诗翻译当属Volker Klöpsch的《Der seidene Fächer》(真丝扇,2009年慕尼黑版);Ernst Schwarz的《Chrysanthemen im Spiegel》(菊颂,1988年东柏林,第8版);Manfred Dahmer的《Qin:Die klassische chinesische Griffbrettzithe》(古琴——中国的传统拨弦乐器,2003年德国乌埃尔岑版);Günther Debon的《Der Kranich ruft》(鹤鸣,2003年柏林版)。。陶渊明这两句诗的原文为: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

争芬。[1]参阅Tan Shilin的《The Completed Works of Tao Yuanming》(陶渊明诗文英译,谭时霖译编),〔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136-220页。

译成比较准确的现代汉语应该为:啊,她的绰约风姿多么瑰丽飘逸,而与众不同、秀丽绝伦。她的美貌可谓倾城倾国、绝艳殊色,她的美德的传闻又令人心生向往。只有玎珰作响的玉佩才比得上她的纯洁,只有高洁的幽兰才能与她一较芬芳。

在里,作者就是要以玉来表述女性之美貌[2]参见Angus Forsyth和Brian McElney《中国之玉》(Bath,《东亚艺术博物馆》,1994年),文中指出:亭亭玉立是用来描述一位漂亮、苗条的女性的外貌之美的。,同时原文中也寓意着女性之美中的矛盾对立一面,即这种(永恒的)的魅力也是一种魔力,它(显然)也带有危险性。

实际上,这种美女的两面性的观点在中国历史上属于最常见的感官漂亮观之一。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这也属于男性有关蛇蝎女人的表象模式。在西方基督教文化历史的长河中,这种思维表述的方式和事例也屡见不鲜。譬如,女英雄朱迪斯诱杀了入侵之敌首领霍洛芬斯,从而战胜了不可一世的亚述军队、拯救了犹太人[3]故事出自于《旧约》的《朱迪斯书》(朱迪思和霍洛芬斯,Judith and Holofernes),讲的是:亚述大军侵入巴勒斯坦时,所向无敌,捣毁各地的神庙,直抵犹太的伯夙利亚城。这时,城中一位年轻貌美的寡妇——朱迪斯——主动带女奴出城,用美色诱惑亚述军主帅,夜里将其主帅霍洛芬斯(Holofernes)的头割下逃回城中。犹太军队乘势进攻,敌方因主帅死亡,无人指挥,大败而逃。;或者如特洛伊城的毁灭当属于海伦的责任一样,那美丽、漂亮的西施(大约公元前5世纪)对吴国之灭亡所产生的效用也如此。西施这位美女所担负的使命就是,以美色诱惑并麻痹吴王夫差,使其只注意她的美色,对敌人失去戒备。在中国,这种警句或者老生常谈,甚至典型的示范模式所给予的就是美女有“倾国、倾城”之危险的观点,而且还流传着为数众多的历史故事。而所有这些也正如前所述,更多地经过男人们的视角而不断地流传。此外,还有那著名的“四大美人”之说,属于其中的除了西施之外,还有王昭君(大约公元前一世纪)、貂蝉(公元二世纪)以及杨贵妃(719-756)。西施有沉鱼之美;王昭君有落雁之容;貂蝉有羞月之貌;杨贵妃有羞花之丽。在对四大美人那广为流传的赞誉中,人们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传说。唐代的著名诗人白居易(772-846)在其《长恨歌》中,描述了唐玄宗(685-762)是怎么样地终日沉醉于厮守杨贵妃,以及最终何以被逼无奈,不得不赐白绫一段去勒死杨贵妃。显然,这是要让唐王室的一片江山不至于因此而倾倒。在描述美女的中国诗歌中,白居易的诗歌也许是最美的[4]参阅施瓦茨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中文诗翻译,还有Volker Klöpsch2009年出版的译著的171页。中文题目、诗歌以及英文翻译网址:en.wikisource.org/wiki/Song_of_Everlasting_Regret.26.07.2012。

作为最早的“美女有倾城之危”的说法,可以追溯到“诗经”。在《大雅·荡之什》的“瞻印”中,就有这样的说法:“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聪明的男人建国;聪明的女人败国。美丽而又聪明女,又是枭来又是鸱。妇有长舌爱乱讲,灾难由此找到阶。祸乱不是从天降,出自妇人枭长舌。无人教来无人诲,只是妇人来把持。”

1800年,维克托·施陶史就对这首诗做了翻译[5]参阅维克托·施陶史(Victor Strauss)翻译并注释的《Shi-King》(诗经),达姆施达特WBG 1969年版,第459页。此处所论及的美女是褒姒,她是(西)周最后的一位君主幽王(大约公元前781-771年)的妃子。诗文在此要说的是,褒姒对西周的覆灭也难逃其责,并以此形式给后人一个普遍有效的警句。。

在《左氏春秋》一书中,也有类似的说法:“甚美必有甚恶…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用现代汉语翻译就是:“很美丽的必有很丑恶的一面……上天把美丽集中于她的身上,必然是要她(指申公巫臣的女儿)来干惊天动地的大坏事。”[1]原文出自《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八年。出处及现代汉语为译者补加。

在中国,还有大量有关“狐狸精”的美丽传说:所谓的狐狸精,不外乎是对那些在漂亮、迷人的外貌下潜藏或者携带或者孕育着祸害的女人的描述,其实不过是男人们自己那刻板、教条的印象性隐喻。按照这种隐喻,人们给漂亮的女人加上了完全不同于其外表的内在性[2]在他经过大量调研基础上所完成的著作——《Love and women in early Chinese fiction》(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08)——中,Daniel Hsieh以具体的事例对中国传统中所流行的漂亮女人蛇蝎心肠的观点进行了批驳。感谢他在书中的详尽介绍,从而使我得以在《诗经》和《春秋左传》中获得上述的引文例证。此外,Marc Nürnberger的《Sanft und mächtige Frauen aus China:Kaiserinnen,Künstlerinnen,Konkubinen》(温柔而强大的中国女人:女皇、女艺术家、嫔妃,Sandmann出版社,慕尼黑2009年版)一书,不仅很有阅读价值,而且非常通俗易懂。。属于中国传统的女性漂亮标志的,也包括着小脚[3]参阅history.cultural-china.com/en/48History8645.html.2012年7月27日。。

在西方国家的文化历史中,有关漂亮女性的矛盾表象和暗喻的代表,除了朱迪斯、海伦外,还有莎乐美(Salome)、美蒂娅(Medea)。在为数众多的人物图画中,尤其是在对朱迪斯、莎乐美的绘画描述方面,最著名的当属奥伯利·比亚兹莱[4]奥伯利·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1872年8月21日-1898年3月16日):十九世紀末最伟大的英国插画艺术家之一。和古斯塔夫·克林姆[5]古斯塔夫·克林姆(Gustav Klimt,1862年7月14日-1918年2月6日,又译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奥地利著名的象征主义画家,维也纳分离派创始人。的描述[6]参阅Eva di Stefano的《Gustav Klimt》(古斯塔夫·克林姆),Sterling出版社,纽约、伦敦2008年版,第60页和106页。有关朱迪斯和莎乐美的绘画和图像比较多,谷歌图片就可以从因特网上找到。。克林姆的描述有时被看作为是对荡妇的远见,这在中国显然并不怎么被认同。不同于中国的还有,那些著名女性的图画作为对诱惑和短促瞬间的寓言——它们借助于青春美的明显对比,旨在重现“老女人”,也就只能在佛教那禁欲主义者的生活理念中找见。那为我们西方人看作为美之享受和陶冶的“女人世界”的画像,可却被表象为一条令人恶心的、虫蛀的千疮百孔的破裙子,显然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7]可以在沃尔姆斯大教堂大门口看到一个“妇女世界”(Frau Welt)的雕塑,从因特网上也可以找到有关它的介绍。。

但是,并非每一位中国诗人都就美女写过一首赞美的诗,可是在德语区的抒情诗人中,情况却截然相反。在此方面,有一个最典型的自然抒情诗例子。席勒的“哭词”(Nänie)不失为——甚至堪称成功,而且又是最美的——一首关于美丽以及美之短促瞬息这个主体的哲学诗。显然,传统的德语的道教自然抒情诗不多;显然,昔日中国诗人描写、赞扬漂亮的诗歌不多,而那使用了希腊诸神姓名以及英雄们名字的更少。作为这样的一个哲学符号和特征,人们也许应当把它授予一些中国诗歌。

现在回到陶渊明这个主题上来。他以玉来比拟绝伦的女性之美,这在中国历史上也属于一个代表性范例,而且在几千年中国文化的表述中,玉一直作为漂亮女性的完美化身:一方面作为自然的物质的对象,尤其是基于其潜在的美的质地和形态,也就是玉及其自身所具有的天然特质适合于女性之美。自然天成的美感艺术原则在玉石客体中一览无余,这就像在米开朗基罗的大理石雕塑中那样,材料有助于展现出来更大、更丰富的多维空间感。不仅仅是——在中国远溯到庄子,在欧洲也至少可以追溯到莱雷布尼茨——所有的艺术家都追随这样的原则,并且获得了明显的美感效果,甚或其本身就已经非常美。

尽管,庄子既没有留下一部美学著作,也没有提交一篇艺术理论文章,但是,人们从他那里所获取的那些珍贵的思想原则,在许多有关中国绘画艺术的科研论文中,都被视作为标准和规范。

〔责任编辑:平啸〕

格雷戈尔·保罗,德中友协主席,汉学家

冯英,德国波恩东亚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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