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体制改革需要社会知识生产方式转型

2014-04-16 21:56王振耀田小红
江苏社会科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转型政府

王振耀 田小红

社会体制改革需要社会知识生产方式转型

王振耀 田小红

我国改革正在进入社会体制改革时期,各类社会问题的处理日益成为政府工作的中心。社会体制改革需要新的知识支持系统,现实的知识生产方式严重滞后。需要进行知识生产方式的创新,以为社会体制改革建立起适宜的知识支持系统。

社会体制改革 社会知识生产方式 转型

当前,我国的改革正在进入社会体制改革阶段[1]参见2012年中共十八大报告。。尽管经济建设依然是社会发展的重心,但是,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特别是国家的整体水平进入中等发达阶段,各类社会问题的解决正在逐步成为政府工作的重心。现实中我们看到,无论是儿童、老年,还是雾霾等社会问题,已经摆在政府的基本工作日程,这是政府工作重心的一次重大转型。而从经济体制改革为重点转向以社会体制改革为基本重点,是中国改革的一次重大阶段性转型,是应对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内在需求而进行的战略调整,是社会建设的紧迫需要。

一、社会体制改革时代来临:社会问题逐步成为政府工作中心

纵观社会发展我们难发现,快步进入社会体制改革阶段有着诸多新的特点。其中较为明显的是社会体制改革阶段与经济体制改革阶段的重大不同之处,就是社会体制的多项改革往往决定着诸多社会问题的顺利解决与否。社会体制的改革,在社会建设中逐步居于十分关键的地位。

从所周知,社会体制改革阶段的来临是由社会政治时代的特性所决定的。近年中国社会的发展,明显地呈现出从政治社会向社会政治转型的特征。所谓政治社会,主要是指人们以政治为中心来观察和处理各类社会问题。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事事都要上纲上线,每日每时都要关注阶级斗争新动向,社会行为方式完全政治化了,人们全被划分为具有政治身份的人群,这个时期属于政治社会。即使在整个社会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后,由于经济发展水平低下,社会福利水平过低,人们仍然从政治角度来观察和处理多方面的问题,那个时期的口号是“稳定压倒一切”,这在集中社会力量发展经济的时候有一定的内在需求,整个社会还保留着一定的政治惯性思维。

但是,到了整个社会进入中等发达阶段,尤其是人均GDP超过3000美元以后,社会问题开始逐渐地取代政治而成为全社会的关注中心,甚至也成为政府处理事务的重点。如果我们看一下最近全国和各个地方人代会的内容,就会发现,环境问题、教育问题、公平问题、社会保障和福利问题,甚至老年人问题、儿童问题等,已经成为政府关注的焦点[1]参见李克强:2014年《政府工作报告》。。在经济发展水平低下时期不可能关注的问题,现在居然成了政府工作的中心。也就是说,在社会问题居于政府工作重点的时候,一个历史性的根本转型自然发生了,这个转型就是,政治社会全面向社会政治转型。社会问题本身成为了重大政治问题。过去无法想象,即使是党和政府培养的典型模范,一旦在食品质量问题上出现重大问题,也会被绳之以法。在新的社会格局中,过去处置社会矛盾的有效方法,即区分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的方法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党政领导人也由于对社会问题管理乏力而被撤销职务,这在政治社会时代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进入社会政治时期,必然伴随着全新的社会体制时代的来临。因为,社会政治不仅仅是政府行为方式的转变,更为重要的是以人为本的社会需求的社会价值和政治价值的转变,社会自身开始更具有力量。这意味着社会结构的重大变化,特别是政府与社会关系的重新定位。在政治社会时代,一切以政治为中心,政府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而在社会政治时代,社会的需求则逐步成为政府的工作重点,政府更多地尊重民意,民意逐步决定政策的走向。这一社会格局,必然要求社会体制的系统改革。

为什么社会问题会不断增加其内在的份量,并且逐步成为政府工作的重心?这主要是因为经济增长达到中等发达水平以后,生产率高度发展,短缺经济为剩余经济所取代,以生产为中心逐步被分配为重点所取代,社会生活质量普遍提高,人口老龄化来临,儿童发展问题被社会普遍关注,空气质量、食品安全等都十分紧迫地摆在了政府的工作议程。而所有这些社会问题,往往都不是个别人,或者一类人的问题,正如人们形象地描述:雾霾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权力大小,也无论贫富与否。而这类问题,运用传统的政治性办法往往会南辕北辙,比如,当出现三聚氰胺毒奶粉问题以后,上级不可能再用号召共产党员带头购买并饮用这一传统有效的办法了。于是,社会问题的处置办法自然要求社会体制的改革。

社会体制的改革,客观上就是按照社会的需求来调整政府职能和社会结构。首先是政府的以人为本的专业化社会服务职能要全面增强,如养老服务、儿童保护和残疾人服务等,都将要成为政府的重要工作内容。其次是社会组织要广泛发展,因为社会问题不可能完全依赖政府来解决,许多社会问题往往需要有组织的专业社会服务来解决,这就需要政府培育社会组织以提供更多的服务产品。第三,政府与社会的关系特别是与社会组织的关系要不断地调整。计划经济时期限制社会组织发育的政府行为,要转变为积极地支持社会组织发育,甚至还要转向购买社会组织的服务。这样社会体制的改革,将会对社会结构产生较大的正面促进作用。

二、知识生产方式滞后是当前我国社会体制改革的突出矛盾

与经济体制改革需要更多地鼓励人们去大胆地冲破各类管理束缚,去参与市场经济,从而换取更多的金钱不同,社会体制改革则是要解决社会问题,更多地是要激发人们的善心与提高人们的专业化水平,需要改进政府的管理标准和体制,是政府和社会共同来为个体增加福利与社会服务。

如果说,发展市场经济推进经济体制改革需要的是竞争性知识,而社会体制改革则是需要建设与设计型知识,这就需要我们的社会理念,特别是整个社会知识的生产方式需要进行一次的全面转型。

当前,我国社会体制改革的突出矛盾在于,知识生产方式严重滞后,不足以支撑社会体制改革的展开。所谓知识生产方式,主要是指人们生产知识的过程与形态。以什么样的方式生产知识,既决定于知识的形态,也决定于人们从事学习、研究、应用与传播的方式。长期以来,由于我国经济发展水平低下,与之相适应的知识生产方式明显地呈现出三个较为明显的特征:

最突出的特征是整个知识形态呈现出静态性和批判性。所谓静态性,是说我们的许多研究往往是以研究公民社会的概念并阐发其意义为主,也就是说,是以理解为主,整个知识形态更多地是往后看,理解过去的历史和现实的合理性。如果现实中出现一定的矛盾和弊端,知识形态则以批判现实的不合理为主,“今不如昔”、“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等,是其最为基本的价值批判口号,解决的办法自然是从历史中找办法。因为这类知识的一个假设就是,只要个人的道德水平提高,即可解决一切社会问题,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严格限制人们的行动多样性,提升人们的个体道德水平。于是,知识作为提升道德的工具就是批判的功能。这种知识生产方式往往是一种相当简单的知识生产行为,因为简单地解释与批判并不需要太多复杂的专业性和结构性知识。至于以拿学历为主的知识学习方式,不过是传统知识生产方式更为极端化的一种表现而已。

第二个较为突出的特征是我们的知识生产方式缺乏动态的前瞻式的设计。对于未来的发展趋势,知识界似乎并不太关注,结果把全部希望完全依赖于政府的决策。其实,政府往往更需要知识界的研究与判断,如果缺乏这一类的知识,也没有设计性的智库,缺乏大数据的分析,缺乏具体过程的分析,政策的调整将会十分困难。仅以2013年兰考袁厉害事件和南京两女童饿死事件为例,整个社会的反思方式还是追究责任,结果哪一级和哪一个部门的责任也不好追究,最后只能追究袁厉害本人和两个女童妈妈的责任,也就是说,整个社会对于未来儿童福利政策的调整,我们的社会将来还会遇到什么矛盾?儿童问题还有多少?应该有几种解决方案?并没有任何整体性的反思。总之,我们的知识生产过程还缺乏对未来进行设计的主体环节,而个别的设计行为则往往被淹没。

第三个特征是缺乏参与式的实用性综合政策研究。正如目前知识界的许多政策性的研究停留于个人的单打独斗,与政府缺乏联系,与国际经验也没有进行广泛地比较并进行趋势性的数据分析。这样的研究往往具有一定的论文性质,但缺乏政策方案性,政府根本没有办法采用。政府官员有时开玩笑说:“你的政策建议比政府的文件还原则!”更为明显的缺陷在于,政策需要程序、标准,及专业化人员训练,但整个知识界却与政府没有太多联系。在这种格局中,社会体制改革的推进就相当困难了!

我们认为,知识生产方式的三个方面缺陷,主要还是社会整体思维方式的滞后,而社会整体思维方式的滞后则影响了整个社会体制转型。因为,社会思维方式不仅决定个体与公共行为,更直接决定社会的治理方式。当人们普遍认为只要个体道德水平提高就能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去完善社会治理体制转型呢?如当人们普遍对社会福利与社会服务相当畏惧,更不明白如何建立和发展专业知识与技能来解决社会问题的时候,整个社会的专业化福利与社会服务怎么会得到提升呢?又如,当人们对于社会组织的认知还是从政治稳定与否的角度来讨论时,根本不可能给这类专业化的社会服务组织以发展空间。即使社会组织的建设,也往往简化为公开透明,似乎简单地认为,只有公开透明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根本没有思考过公开透明要不要有边界?要不要有隐私?这些本来应是普通的常识,而我们的整个社会还根本没有意识到。

当然还有缺乏专业性的知识生产方式,正如我们往往会把问题简单化为个体道德问题,这就把人们简单划分为好人与坏人两种,甚至划分为敌我两类人群。于是,社会问题泛政治化,似乎社会危机四伏。于是,政府加强维稳,而社会又会批评政府限制社会发育,形成不必要的对立,使政府与社会两伤。我们认为社会体制改革需要社会整体思维方式转型,变简单的对立的思维为合作的思维,变零和的斗争思维为双赢的思维,变平面的思维为立体的思维,变道德的思维为专业的思维。

如果进一步分析知识生产方式的类别,就会发现,其实人们存在着两种思维方式:一种认为世界不可设计,只要自觉服从和适应即可;一种认为包括国家、企业和社会都可以设计,而设计就需要知识工具,就需要一系列的假设、比较和探索,就需要向前看。

总之,当整个社会进入快速发展而未来将处于不确定状态的时候,静态型的知识就显得相当不适应,整个社会体制不可能再重复过去,缺乏理念的创新就不可能进行体制创新。这不是一个依赖传统知识就可以推进的改革,这里需要新的知识生产方式。因此,我们社会理念需要转型,社会体制的知识生产方式需要系统转型。这种转型的方向,就是将知识生产方式从斗争型为主转向建设型为主。

三、建立适应社会体制转型的知识生产方式的路径选择

推进社会体制改革所需要的知识生产方式,是一种动态性、设计型的知识生产方式。而要将知识生产从静态转向动态、从批判转向建设,则亟需促成以下有关基本理念与知识生产体制的调整:

第一位的是要大兴以人为本的知识,尤其是人道主义的知识。我们说以人为中心而不是以神或者其他什么政治实体为中心,将人本身的知识,包括人的情感、人的需求、人的欲望等摆在社会研究的中心。我们认为,以人为中心就不应将人划分为好人与坏人、卖国与爱国、改革与保守、市民与农民等,人就是人,人与人之间平等。他们可能因为收入不同、身体健康状况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程度和专业技能不同、地域不同而产生不同的需求。因而,老年人问题、儿童问题、残疾人问题都具有重大的社会价值,都应该成为社会基本问题。我们不能把人划分为政治类别的基本原因,是因为在社会领域内,你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是改革者或保守者就不提供养老与儿童服务等。社会体制改革的目标是促成人与人之间更为平等,是使所有人的基本生活和基本需求得到社会保障。

以人为本的理念,一定是宽容的理念。在这里,不可能以斗争为纲。当然,人有缺点,人也会犯罪,这只能通过法律来解决。以人为本,当然更需要道德水平的提高。但是,这种道德,是更多地强调公德而不仅仅是个人的修身养性。这种道德,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为遵守交通秩序、不酒驾、红灯停绿灯行、不乱扔垃圾等,如果违反了这些规范,还会受到相当具体的社会惩罚,如罚款甚至拘禁等。这样的道德,当然是一种公德!而在私德领域,则更多地保护个人的隐私,整个社会给予隐私以更多的尊重也是十分必要的。

以人为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相当难。因为我们的文化中就有将个人划分为君子、小人的基因,同时也习惯通过斗争来解决社会问题,缺乏和平建设和提升的传统。大家尊重别人容易,但真正尊重自己相当难。只要看一下中国的名牌大学校园内的卫生间,有几个能够在学生使用的卫生间中放置卫生纸呢?这样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就不是一个小问题。但哪一个所谓的国内一流大学不是声称要建一流大学呢?

第二,需要发展现代智库,实现知识生产从解释型转向设计型。从批判转向建设、倡导,仅依赖解释与说明还是远远不够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推进行动型的改进,而其通行的办法就是要兴办各类智库和咨询机构。在美国,仅仅政策类的智库就有1823家为全球之最[1]2013年3月25日中国新闻网:《2012年全球智库6603家,美国数量最多》。,他们研究的政策极为细致,包括许多社会问题的解决。比如在改善中美关系,他们也把研究视角放到分析我们的中央委员和包括地方领导人在内的较高层级领导人的简历,从而分析中国的政策走向,不使政策停留于情绪的宣泄。类似的智库,我们的国家还太少,特别是具体的政策分析,非常缺乏。

为了发展智库,就需要改变流行的研究方式。要从手工式、神秘化转向组织与系统性,这就需要发展助手系统。一个研究员,缺乏三、五个甚至十多个分析员和协调员是不可能开展深度研究的。而在我国的有关人事制度中,则是要减少研究的辅助人员,大量地发展研究员。这样的体制,是不可能产生力量型的政策研究系统的。

第三,需要扩大应用型知识技能的培训。这中间首先需要加大技能培训系统建设,包括如何进行资料分类、如何进行文件编号等,这些都应该纳入培训的内容。还要研究实操型的培训体系建设,包括建立培训机构的战略联盟等,使技能型的知识培训成为网络。现在企业招收熟练技术员工很困难,这是我国知识系统重大缺陷的突出表现。大家都在强调科举式的考试,中专技能性的培训并不被人重视,因而制造业很难发展起来,知识产品的质量不高,这不过是其他产品质量在知识界的一种表现而已。

当然,发展技能培训,更是一个较大挑战,甚至是一场革命性行动。因为社会福利体系、社会组织管理体系、工资体系、就业体系等,并不认同高技能的人员。社会还是只注重大学的学历和文凭,而不是看专业的学历与证书。从实际的社会需要出发,技能性的证书培训,有可能是下一步我国的一个产业性需要。这实际上是学习方式的转型。

第四,需要发展对于以人为本的专业知识的研究,尤其是发展养老服务、儿童早期教育与特殊教育等项社会服务的专业性教育与研究。我国的儿童早期教育很不发达,还没有一个0-3岁的博士专业,而养老服务的专业性研究还几乎是零。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整个社会并不认为这些问题是重要的专业并且需要特别的专业知识。而社会组织的管理,牵涉到多个专业,更需要专业化的管理与人员。在这些领域,教育体系要补的课还很多。

需要看到,由巨大的社会需求所推动,我国社会的巨大转型正在不断加速。在这个阶段,社会组织作为提供社会服务的基本载体,已经呈现出与前一个阶段明显不同的发展特征,社会组织的增速明显加快,社会组织的社会功能日益增强,社会组织的内部构成也在发生重大的转变。一个社会转型的新时代已经到来!许多地方,正在把社会建设作为国家和地区发展的重大战略,如新加坡2012年9月已经引进135个国际组织建立办公室,他们将发展社会组织作为国家的一项基本发展战略!中国香港2014-2015年将在559亿港元的综合援助财政预算中有60亿支持安老服务,有50亿支持康复及医疗社会服务,有23亿支持家庭与儿童福利,这些多是下拨给社会组织以采购大量社会服务[1]参见香港特区政府《2014至2015年度政府财政预算案》。!中国大陆的一些地方,也开始将社会建设摆在战略位置,这是一个新的发展趋势,我们相信,进入社会体制改革时代的中国,正在急迫地呼唤新的知识生产方式,而知识生产方式将决定这个时代的风貌!

[1]杨伟敏:《知识产品生产方式的转变与知识产品生产者对资本的依赖》,〔昆明〕《云南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

[2]李正风:《科学知识生产方式及其演变》,〔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3]王振耀:《不变的是原则,万变的是方法》,〔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12年版。

〔责任编辑:方心清〕

The Transformation of M ode of Social Know ledge Production: W hat Social System Reform Demands

Wang Zhenyao Tiao Xiaohong

As China is witnessing social system reform,coping with various social issues is becom ing the core of governments'tasks.Social system reform demands a new know ledge-backup system while the current mode of social know ledge production is lagging behind greatly.Therefore,the mode of social know ledge needs innovating to establish a feasible know ledge-backup system for social system reform.

social system reform;mode of social know ledge production;transformation

王振耀,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教授 100875

田小红,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博士生 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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