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作为启蒙的催化剂

2014-04-16 14:25亨锐克耶格尔冯英
江苏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莱布尼茨沃尔夫儒家

〔德〕亨锐克·耶格尔 著〔德〕冯英 译

孔子作为启蒙的催化剂

〔德〕亨锐克·耶格尔 著〔德〕冯英 译

十七世纪初叶,儒家思想经耶稣会士西传并在西方知识分子中引起了震动。莱布尼茨,尤其是沃尔夫把儒家的《四书》看作为绝无仅有的实践哲学,不仅从中找到了哲学思想上的认同,而且致力于儒家思想的西化和传播。基于儒家经典基础上的儒家道德思想和政治学说,给西方视基督耶稣为唯一的世界观以巨大冲击,并作为一种催化剂,给予西方的启蒙运动以补充。由于种种原因,有关儒家学说对欧洲思想文化发展的影响和作用问题,依然是一个薄弱环节。

孔子 启蒙 《四书》 催化剂 耶稣会士

十七世纪初,当欧洲的文化思想界人士第一次获得了在一个广阔范围内可以接触并阅读到有关中国信息和资料的可能性时,这无异于在欧洲大陆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其影响之大远非一个世纪前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所能同日而语的。如果说,哥伦布所看到的还是一个原始部落式的未开化的大陆,那么,那些有关中国的报道、翻译以及书信,也就是那些自利玛窦(Matteo Ricci,1542-1610)以来,由耶稣会会士传递到欧洲的文字和消息,却向这里的人们展示了一个难以估价的、不可思议的、高度文明的国家。

对于西方世界从精神领域重新定位如何走向未来而言,那些为耶稣会会士所翻译的儒家古典著述,变成了一种神灵启示的源泉。作为一种思想冲突,首先就表现在这样的事实上:这些翻译的儒家古典给人以这样的印象,那些在中国传说中的远古时期的皇帝,早在(诺亚方舟的)洪水之前就已经统治着世界。那么,围绕着中国日历与犹太教-基督教日历时间的一致性问题,就引发了一个冲突。问题是,基于一种可以追溯到遥远过去的古老文化的纪年史而介绍的创世史,它从时间上还能具有相对的准确性吗?那基督教世界观相对于它还能算作为完整的吗?况且,中国的“易经”一书甚至已经明确地宣布,这世界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

假如说,类似于此的观点被看作为正确、有效、通用的话,那很快地就形成了这样的一种证明:中国人以及所有那些用汉语所著述的,也许都属于危险的无神论范畴,而这些思想、观点无疑都必须受到禁止。围绕着创世以及“真正、通用的日历”之争,最终在带来了一系列的自然科学发现之际,也引入了一种现代的历史意识观。在这种历史意识观中,人们已经看到,对创世问题来说,任何一种文化都不能把自己的学说看作为唯一正确的。

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年7月1日-1716年11月14日),这位当时最伟大的宇宙论思想家,竭力尝试着,以其对中国感受之全部,进行协调、解释和思考。即便是在临终时,他还躺在病床上继续着一份有关中国哲学的短评。早在1698年时,他就向当时中国的乾隆皇帝写了一封详尽的书信。他在这封信中提出这样的建议:建立两个学术研究机构,其中一个在汉诺威,一个在北京,以便彼此能够对两种文化进行学习、研究,并从中收益。莱布尼茨坚信,中国对欧洲科学和技术的理解和消化,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一旦到了那时,中国将有可能超越西方,而且是以一个对政治强权者们而言,带有某种要求政治上和经济上平等的致命性打击的方式。因此,在进行货物(尤其是中国的茶、丝绸、瓷器和漆器)交换之际,也应该进行思想、文化的交换。1692年,莱布尼茨在给活跃在中国的耶稣会会士克劳迪奥·菲利波·格里马尔迪(Claudio Filippo Grimaldi,1638年9月27日-1712年11月9日,中文名:闵明我)的信中这样写到:“只有这种交换关系是正确的:中国人在实践哲学领域超前,而我们德国人长于理性思维;通过交换,我们都会取长补短,共同在学习借鉴中进步。”

在他的《中国报告》一书中,他肯定地说:“如果说,我们……在技术科学领域有优势的话,那我们也必须承认,我们——这也是我不得不感到惭愧的——在行为哲学方面处于落后的状态。我这里所指的就是伦理学和政治学……不管怎么说,在我看来,这也许是必要的,那就是,请中国人向我们派出布道者。”

在欧洲与中国这场“伟大的相逢”中,莱布尼茨看得了一种巨大的潜在能量。在莱布尼茨的眼中,作为这种不可迟疑的学习过程,其决定性的先决条件就是对儒家经典著述的一种高质量的翻译和注解。

在莱布尼茨时代,儒家的经典的“四书”有两个译本出版,它们在欧洲大陆引发了巨大的共鸣和震动。一本是菲利普·考普雷特(Philippe Couplet,1623-1693,中文名:柏应理)的《中国哲学家孔子》(1687年出版,但考普雷特的译本只翻译了“四书”的前三部);第二本就是弗朗索瓦·诺埃尔(Francois Noel,1651年8月18日-1729年9月17日,中文名:卫方济)的《中国六大古典名著》(作为“四书”第一部完整的西语翻译于1711年出版,其中《孟子》一书也收录在这部译著之中)。

1711年,当德国哲学家克里斯蒂安·沃尔夫(Christian Wolff,1679-1754)拿到这本还散发着印刷油墨味芬芳的译著时,激动不已,并马上把它当作为神灵启示的源泉。尤其是在沃尔夫1721年出版的《德国伦理学》一书中,可以找到大量赞扬儒家思想的地方。最大的社会性影响当属他在1721由于弗朗索瓦·诺埃尔翻译课所引发的社会反应。沃尔夫经莱布尼茨推荐到哈勒大学任教。他在自己“关于中国实践哲学的演讲”中声称,他的哲学思想和观点与儒家的完全吻合。随后,他的演讲引发了激烈的争吵,并且在全欧洲的神学院带来了一场大震动,130篇批判性文章的矛头直接指向他。最后,沃尔夫被普鲁士驱逐出境;1723年11月,他“由于不同道之惩罚”而不得不离开哈勒。

然而,沃尔夫的影响力并未因此而减少。这里的一个例证就是,在马尔堡任教期间,他的听众将近千名,其中不仅有来自欧洲各国的大学生,也有来自亚洲的。可以说,在十八世纪早期,他的哲学影响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就连沙皇彼得大帝和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都敬重他,并尊称他为一个开明君主的精神导师。如果没有这些面向世界的先锋思想家及其贡献,那作为启蒙运动硕果而予以庆祝的伊曼努尔·康德的普遍、有效的思想观点,也许是不可想象的。不妨想想看,伏尔泰(Voltaire,1694年11月21日-1778年5月30日,法国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正是通过腓特烈二世的看法,发现并接触到沃尔夫的哲学思想和教学,并由此而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斑窥豹,我们由此就可以想见,这种“伟大的相逢”实际上所具有的规模和影响是何等之大。

所谓的沃尔夫演讲所造成的轰动性,显然纯属在信仰问题上对于某种更优越、高超的普遍有效理性的一种忏悔和表白。这种忏悔和表白的爆炸性力量随后有可能被看作为启蒙运动的精神催化剂:人类可以有力地开发他们的理性资源;通过父母以及国民的全面性教育、培养,一个开明的国家就可以形成,而一个这样的国家就不再依附于教会;现代人的形象当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为基础,而且这样的人有能力不再受教会权力的制约和限制。这就是沃尔夫演讲的主要观点,而且在他的这些思想观点中,中国成为一种新型国家表象和新人类形象的标志性象征。临终前夕,沃尔夫还这样地写到:“这让我觉得如释重负,因为那为中国人如此有效地实现了的儒家学说,被我从哲学本身出发予以了证明和展示,并且带回到了理性指导的路径上,从而使儒家学说的真理性和实用性得到了认可。而且,这一点实际上自这些中国哲学家以来,就已经显示得越来越清楚,那就是,这些出自于其理论学说的政治原则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在一个不断流趟的河流中飞溅着耀眼的浪花。这些原则,这些作为一个国家发展高峰予以维护并且孕育了中国人的学说,至今为止,我已经向世人介绍了。”

沃尔夫的“孟子书评”在此更加意义非凡。在书中,人的自然本性与成熟和成长在政治上被结合在一起:一位当权者越是有权力和责任,那他就越发要坚持拓展自己的良知,并以此使老百姓在物质和精神上的福祉得以满足。由此所得出的就是——以启蒙运动的语言——要求统治者(在沃尔夫那里的说法是:开明的君主),要有道德和思想上的责任感;要求给所有人以教育的机会(在莱布尼茨和沃尔夫那里的说法是:进行科学研究和国民教育);要求所有人的尊严都得到承认(沃尔夫是第一位用德语明确提出人权问题的哲学家),并且要求探寻宗教哲学传统的良知、核心之所在。

在此,不妨引述诺埃尔的拉丁语《孟子》译著中七·四A的一段话(直译为):“孟子因此而进一步补充说:因为我可以思考和认识天地万物,所以天地万物我都具备了。反躬自问,我所认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因而也非常快乐。然仅当努力地实行恕道,那追求仁德的捷径也就找到了。”[1]孟子原著为:“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为便于我国学者对早期西方汉学家对中国古典哲学理解情况的感知,我把诺埃尔的《孟子》拉丁语译文直译于此。——译者注那为诺埃尔用优美动人的拉丁文所翻译的《孟子》——它被克里斯蒂安·沃尔夫以“全集”的形式重新编辑——成为了从内部冲破并打碎欧洲狭隘的世界表象的更宽阔、深刻的儒家声音。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就没有对沃尔夫哲学产生和影响史的研究,也没有关于他对中国哲学探讨深度状况的研究。人们所看到的也就只是这种“伟大的相逢”在文字层面上的提法和表述,从而也就在欧洲文化史上留下了一个显著的盲点。而实际的情况却是,这种与中国——也包括与伊斯兰国家——那果实累累的文化交流和渗透早已经进行得如此的深刻,以致于启蒙运动发展到今天,似乎所有这些都无须寻根问底而作为纯粹的欧洲遗产根植于我们的文化意识中。

也包括对于这种忘却的可能性原因,迄今为止依然是鲜为探讨和研究。在此,作为一种猜测,这种忽视其他文化价值影响的直接原因一如既往,有可能在于当时的欧洲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自我表象,也就是那在十八世纪中叶已经形成了的漂亮声音,并且至今一直以不同方式方法、在不同伪装下以所谓的欧洲的思想和标准在世界各地和许多领域仍然使用着的自我表象。

在对中国的态度上,当年就已经表示出了一个巨大的转变。形成这种转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按照沃尔夫的想法就是,西方未必一定要向中国派遣传教士去送什么福音,教会以某种有目的宣传所要达到的,不外乎是愚民以及那些有需求者的宗教皈依。为了能够解除中国人所不愿意为自由贸易而开放港口的心态,那些新崛起的贸易大国就是要赢得社会舆论的支持,从而对中国人施加压力。而共和派的思想家们却相反,他们把中国描述成为一幅这样的图景:一个残暴的专制政体。人们从这幅图画中所看到的就是,那独裁的统治者封杀所有通向自由的历史性发展。在这个时候,全面对中国实施经济和军事掠夺的时机已经具备了,它以两次鸦片战争首次达到了最高潮,而它所导致的关键性后果就是,那个在1800年还处在发展高峰的国民经济,到1950年时却已经变成为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

随着中国现在所具有的力量,一个对自己传统文化的强烈反思正在那里兴起。人们对于自己所拥有的精神财富、现实状态及其普遍性意义的意识越来越浓。谁想使这种发展达到完满,那就要像三百年前莱布尼茨和沃尔夫所说的那样,谁就必须认真地研究和探讨中国哲学的这些经典著述。

〔责任编辑:平啸〕

Confucius:a Cata lyzer of Enlightenment

〔Germany〕Hendrik Jaeger(author)〔Germany〕Feng YIng(translator)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17thcentury,the Confucian thought was spread by members of Society of Jesus to the West and shocked the western intellectuals.Leibniz and especially Wolf took Confucian the Four Books as the unique practical philosophy,not only finding philosophical identity in Confucianism but also comm itting themselves to both the adaption and the spread of the Confucian thought to the West.Confucian moral thought and political doctrine brought great impacts on the Western outlook of world in which Jesus Christ is exclusive,simultaneously comp lementing the Western Enlightenment Movement as a catalyzer.For various reasons,European academ ia is weak in such issues as the influence of the Confucian thought on European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Confucius;enlightenment;The Four Books;catalyzer;members of Society of Jesus

亨锐克·耶格尔,德国希尔德斯海姆大学哲学所副教授

冯英,德国波恩东亚研究院研究员

该文刊登在《法兰克福汇报》2012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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