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
——正在崛起的世界强国

2014-04-16 14:25赫尔穆特施密特著许文敏译
江苏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德〕赫尔穆特·施密特著〔德〕许文敏译

中国
——正在崛起的世界强国

〔德〕赫尔穆特·施密特著〔德〕许文敏译

编者按《海外中国研究》是本刊的新栏目,主要刊发海外学者对中国学术问题、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重大理论现实问题的研究成果。本期刊发两篇,第一篇作者为原联邦德国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他不仅是一位政治家,而且是一位享有国际盛名的政治学者。他以富于远见性、理解力和宽容而在国内、国际政治中备受尊敬。在西方老牌工业国家政府首脑中,他第一个致力并促成了联邦德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正式外交关系。他的著述丰厚,译成中文的已经有《理解中国:对话德国前总理施密特》(梅兆荣等译,海南出版社出版)、《不在其位》(许文敏译,青岛出版社出版)等。第二篇作者亨锐克·耶格尔是德国希尔德斯海姆大学的一位年轻的汉学家。他重新译注了《论语》和《孟子》,目前从事“儒家哲学对早期启蒙运动影响”研究。

中国不仅是世界古老文明发源地之一,也是迄今为止生命力最强的人类文化古国。可西方政治家所看到的只是今天的中国。在唐宋元明盛世之后,17世纪的中国随着闭关自守也经历了外国列强的入侵、国内战争、大跃进、文革之磨难。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使中国人终于走上了一条面向世界的富强、崛起之路。30多年的持续高速发展,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的状态,使其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和第一大外汇储备国这是其一;其二是,这是一个多民族的人口最大国,国内发展的不平衡以及民族问题,非一朝一夕能解决了的。有着儒家传统的中国人的崛起是必然的,而且有益于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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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做一个说明,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名中国问题专家,恰恰相反,我的对华认识更多地是建立在周游世界所得经验感受的基础上,建立在多次短期访问中国以及阅读了一些书籍的基础上。虽然,早在上世纪60年代,我就期望中国找到重新崛起成为世界强国之路。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意愿,我在1971年就向当时的联邦德国政府总理维利·勃兰特建议,尽快地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德国也确实这么做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联邦德国与中国的外交关系,比美中两国外交关系的建立还要早7年。我第一次访华是在1975年,那时,毛泽东还在世。由此之后,我对华的新鲜感和认识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地加深。

一、中国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富于生命力的古老文明之国

我准备借助于对中国历史的几点论注来开始这个报告,因为我觉得,如果一个人不了解中国那至少四千年的历史,不把这个持续发展的历史进程一览无余的话,那他就不可能理解现在的中国。我们现在到处都能够看到的汉文字,至少已经有四千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它比旧约全书和圣经还要早,还要古老。在西方人的意识中,那由于他们的历史影响力而持续到今天依然富于力量的中国人就是这两位:一位是孔夫子,另一位是毛泽东。孔夫子(正确的说法是孔子)生活在耶稣问世前至少500多年的那个时代,而毛泽东却生活在孔夫子之后约2500多年的时代。

在此之间(指从孔子到毛泽东时代)是怎么回事呢,绝大部分的德国人对此并不知晓。也许,他们从什么地方看到了这样的消息:在那遥远的东方,有人修建了一条中国长城。或许,这就是我们对这段很长的历史之间所知道的东西。对于西方的科学家来说,尤其是对于汉学家来说,至少这2500多年的历史,也就是在孔夫子与毛泽东之间的这一长段的历史是公开的。西方的汉学家对中国的语言、文化、历史不仅有很好的研究,而且也吃得很透,表述得相当明确。可令人感到特别遗憾的是,所有这些认知几乎就没有进入到欧洲以及北美诸国政治阶层的意识中去。他们的整个思维仅仅局限于上述所提及的那两位中国人的身上,对这个巨大的经济繁荣感到新奇不解,而这些繁荣也就是毛泽东死后为邓小平所成就的。

事实上,我们的政治家所认识的中国,更多的只是近30年来的中国,即便这些有限的认识,也常常是断断续续,并且多数是蜻蜓点水。他们所缺乏的是历史的深度。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我们今天对于中国的判断,在一定程度上基于这两千年的基督教文化,而大部分基于三百年来所保持的欧洲北美启蒙,还有在一定程度上对现在中国经济的经验和感受。如果我们把这同样的标准用之于人类古老文明的国度,无论是用之于古埃及文化,还是用之于古玛雅文化,或者用之于古印加文化,或者用之于古希腊文化、古罗马文化,那其中的任何一个国度都不可能从道德和政治上获得我们值得尊敬的目光。正是由于这些文明都没落了,所以它们赢得了我们的宽容性认可。与此相反的是,中国文化并没有没落。尽管在这四千年的发展中,中国文化也经历了巨大的变化,但我们都知道,它的基本特性是不会中断的。假如您回顾一下人类历史上所有其他文明的发展历史,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的本身就是一个件令人惊讶不己的事情。

不同于世界上绝大部分其他古老文明的是,在中国从未出现过一种涵盖整个民族的宗教。没有神圣的三位一体,没有独一无二、排他的上帝,没有那种拥有绝对权威的先知先觉的预言家。虽然有佛教的影响力,后来又有伊斯兰教、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影响,可是在中国的这块土地上,从未有任何一种宗教引发了宗教信仰的权威之争,没有宗教改革和反对宗教改革的运动。重要的思潮常常是哲学家之争,其中主要的是伦理道德学说之争。无论是孔夫子还是老子,他们都是哲学大师,既非福音的预言家又非宗教的创立者。儒家学说属于国家伦理,属于社会和家庭道德学说,然而却是在其建立者死后,尤其是经历了几百年的中断和沉默之后才得以实现的,而且也正是基于皇帝的利益和认可才得以实现的。

横贯这段漫长历史的特征还有另外一个:在中国的汉人皇帝中,从未有哪一位凭借暴力来对外扩大他的权力影响,从未有哪一位中国皇帝以武力来进行领土扩张。譬如中国曾经拥有过的那支规模宏大的舰队,其中的战舰和贸易运输能力,无论是相对于中世纪末期西班牙的舰艇,还是相对于葡萄牙的舰艇来说,当时中国人的舰队都拥有绝对的优势。那些由太监郑和所率领的舰艇,20倍于一个世纪以后由瓦斯科·达·伽马[1]瓦斯科·达·伽马(Vasco da Gama,大约1460-1524),葡萄牙航海家,西欧到印度海路的开辟者。1497年奉命率舰队从里斯本出发,经好望角到达莫桑比克,最终到达印度西南部重镇卡利库特,并满载宝石、香料而归。1502年、1524年又两次远航印度,最后死于葡萄牙驻印度总督任上。或者为哥伦布所率领的。然而,这些中国人的舰艇却并没有作为掠夺的工具。即便是后来拆除这些舰艇,那也是出于中国人自己的决定,而并非由于任何其他敌对国家的压力。

换句话说:中国自给自足。假如外强的使节来访并且磕头、献上礼物、说些赞扬性的话,那这就足够了。那么,这些来访者不仅会受到欢迎,而且由始至终会受到倍感尊严的礼遇。尽管也有外国侵略者(譬如成吉思汗、忽必烈),他们自己做了中国的皇帝——鞑靼人占领过,土耳其人占领过,蒙古人占领过,满洲人占领过,可他们以及他们作为皇帝时的王朝,无一不是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并且都融入到中国文化之中去。在中华民族文化的记忆中,这些外来的帝王们很少留下他们自己民族的痕迹。

直到欧洲进入中世纪的末期,中国在科学和技术方面还处于绝对领先的地位。中国人很早就可以进行活字印刷,很早就会造纸、冶炼,就能制造火药、炸弹、地雷、大炮、火箭筒。尽管有马可波罗这样的旅行者,可在那个时代,中国先进的科学技术水平并不为欧洲人所了解。对我的理解力来说,中国在这几百年间能够在应用科学研究领域取得这样的成就,确实是令人感到惊奇的事情。因为在那个时代,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教育、培养,也就是政治管理官员的教育和培养,完全着眼于文学知识,准确的说,着眼于中国古代文献,并不怎么重视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

谁想在仕途上再攀高一层,那他就得先通过一场考试,而且在其仕途的生涯中,他必须在类似于此的一场接一场的考试中获得及格。现在,那最先为毛泽东所砸烂的儒家传统显然在复兴。自邓小平的改革以来,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尽管给予高等院校的建设投注了极大的力量,可工程技术科学以及法学却并非第一位。在今天的中国,谁希望在党政方面朝上攀,那他就必须接受高等教育,必须通过他所就读的高等院校的专业考试。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说,这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儒家的一种回归。大约是二十多年前,在与邓小平的一次谈话中,我曾半开玩笑的对他说:“邓先生,别人称你们是共产主义者,可实际上你们也许更多的属于儒家。”在暂短地沉思之后,邓小平回答说:“是吗?”这个场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尽管这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外国到处都在建孔子学院。

二、外国列强的入侵加剧了这个古老文明的衰落过程

我现在想再回到中国历史这个话题上来,并且想谈一下这种文化鼎盛的逐渐衰落过程。这个衰落过程开始于中国明朝的末年——明朝在1644年结束了其统治,并且贯穿于随后的满清王朝的整个时期,一直持续到1911/12年,皇帝被废除,一个共和国被建立。

在这场鼎盛文化的衰落过程中,外国列强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我所指的譬如,十八世纪与英国和法国的两次鸦片战争,这两次战争都以中国的失败而告终。还如,在中国的许多港口城市,建立了一连串的西方殖民地——当时的说法是“租界”。1895年,也就是那场中国人又输掉了的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台湾省也变成了日本的一部分。另外,这个岛当时也被称之为福尔摩挲(Formosa),据说,这是葡萄牙水手们给这个岛所起的一个名字。现在,人们称这个岛为台湾。随后就是孙中山1911/12年的革命,并且让皇帝逊位。随之,日本侵略,先占领了朝鲜半岛,然后又占领了中国人的满洲里;1937年,日本人又占领了上海、南京(我们中有些人肯定听说过南京大屠杀),对此,日本人必须承担责任。与此同时,中国还有内战。你们诸位也许会想起中国共产党人的“长征”这个重要的名词。与此同时,抗日战争。我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当属中国话语权的低谷时期。

假如您正视中国这种内外撕裂的状态,假如您想到中国在这两个方面所遭遇的软弱无力——持续几百年的内部逐渐衰退以及一个多世纪的外国列强蹂躏,那么这在21世纪开始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现实的复兴以及中国所表现出来的活力,就不能不算作为奇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日本,没有人会想象到,中国会重新站起来。也许,只有毛泽东和他的那些党内领导人相信自己国民的这种活力。但是,在联合国整体结构设想上,富兰克林·罗斯福却主张,中国应该在安理会常设理事会中拥有最终否决权。就对中国民众身上所潜伏的这种可能性而言,罗斯福也许是西方各国的政治家中唯一一位具有某种预感的国家领导人。你们知道,随后就是蒋介石在内战中失败,并且把安理会常设席位带到了台北。最后,仍然是美国赞同并设法,使安理会常设席位从台北回到了北京,其中也包括安理会的最后否决权。当共产党人在1949/50年以顺利的姿态结束了这场国内战争之后,也就是当人民共和国可以建立时,中国共产党的这些领导人认为,中国必须彻底改造、重新设置和建立。他们也坚信,这是可能的。

随后,就是近30年的革命性改变,同时也有那些无所顾忌的实验。属于这些改变的也包括男女平等——这在亚洲不能不算作为一件巨大的成就,以及摆脱苏联的控制。属于无所顾忌实验的也包括那著名的“大跃进”运动,它令数百万人陷入饥荒之中,因为农民被迫去大炼钢铁,而不是去耕作他们的田地。那场极端的文化大革命也属于这种无所顾忌的实验,它想消除的或许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并且令许多人倍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而且许多人因此而丧失了生命。当毛泽东在1976年去世的时候,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滑到了低谷,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人均生活水平和未来显得暗淡而迷茫。

从外交政策上,中国随着朝鲜战争第一次以大国的形象进入西方人的视野,然而直到与斯大林及其后来者决裂后的十余年间,中国一直被西方错误地看作为莫斯科的依附者。美国站在日本和蒋介石领导下的台湾一边,反对中国。在上世纪60年代,毛泽东觉得,中国不仅受到美国的孤立,也受到苏联的包围,但是他认为,中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足以与敌人抗衡,而且能够赢得战争的胜利。与勃烈日涅夫相反的是,毛泽东不怕战争。

三、中国未来之我见

自1972年始,中美之间通过尼克松和基辛格而出现了一种暂时的松动,随后是两国在1979年正式建立外交关系,然而毛泽东却已经过世。1978年后,邓小平第三次回到领导人的地位,而中国开始向整个世界开放。那时,甚至在随后的十多年中,西方人都错误地把中国看作为西方工业产品的销售市场。长期以来,西方,尤其是美国忽视了邓小平所释放出来的这种难以想见的巨大力量。特别是西方,忽视了中国这种快速增长的经济、技术还有世界政治的竞争力。在我看来,直到今天,也就是公元2008年,在美国政治阶层中,仍然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对于中国在各个领域中所展现出来的这种竞争力,也就是我所说的这些方方面面,依然没有意识到。

到21世纪的中叶,中国或许就已经崛起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成为一个世界经济强国,甚或也成为一个世界金融政治强国。无论如何,以其1.6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今天的中国已经属于世界上的一个货币政治强国。一个国家手持其他国家的货币数量如此之大的情况,在世界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尽管从武装军事实力、战略能力上,美国拥有绝对的优势,可中国在亚洲的政治影响力却在不断地增长,而且已经超过了美国。不仅在亚洲,而且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的许多地方,中国已经开始扩大其影响力。但在我看来,至今为止,中国依然非常的谨慎小心,而且依然是以防守的姿态出现。

在美国,中国被看作为未来扩张、带有军国主义倾向的国家,并因此主张对华实施军事实力打压政策,而且采取军事上包围中国的政策:美国武装力量进入日本境内,进入韩国境内,还有太平洋舰队进入这一地区,在中亚建立空军基地等。除此之外,还有外交、政治以及包括舆论上的与中国对抗。与此同时,还有与俄罗斯、与伊斯兰大国伊拉克、伊朗的对抗,而与阿富汗、与叙利亚,以及有可能随后与巴基斯坦的对抗,都属于美国这一政策的构成部分。

可另外一方的情况却是:俄罗斯自戈尔巴乔夫时代起,也包括随后的叶利钦和普京,一直到今天的新总统,他们的对外政策和态度都明显地要比沙皇统治下的那个世纪的俄罗斯和平、友好,也比斯大林和赫鲁晓夫领导下时要和平。入侵阿富汗是在勃烈日涅夫执政时发生的事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对华关系也明显地得到了缓和和改善,在某种程度上与20世纪早期有一比。

与美国相比,欧洲对待中国和俄罗斯的行为和态度明显地要更富有理解力和合作性。这种局面的可能性结果就是,美国陷入这样的危险:高估自己未来的政治和金融、经济影响力,过度扩张它的常规军事能力,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按照我的估计,也就十年、二十年——就会被欧洲所孤立。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对今天和未来中国那些可以预见的问题做一点儿展望。中国有一个外交政治问题,从重量上讲,这个独一无二的问题就是台湾的回归问题。在我看来,除此而外,中国人并不希望与美国或者与印度、日本发生冲突。中国将与欧洲、印度以及俄罗斯继续保持合作。中国也将在中亚、非洲以及拉丁美洲不断地增大自己的影响力。

然而,中国也面临严峻的国内问题:人口总数在持续增长,尽管中国的增长速度并不像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那样快。不可否认的是,虽然有“一对夫妻一个孩子”的政策,可还没有进入21世纪中叶,中国的人口也许早就达到15亿,而且中国人口的绝大部分有可能仍然保持着农业生活方式。与此同时,城市人口的迅速扩大会导致城市人口臃肿,而超大型城市也将变得很难组织和领导。此外,这种情况有可能不仅仅出现在中国。这样的大型都市譬如像开罗、圣保罗或者墨西哥市等,都将极度地臃肿并变得很难治理。

第二个大问题就是生活水平的严重分化问题,这是过去二十多年间在沿海省市和中国中部、北部以及西部的省份和西藏等地方之间所形成的问题。此外,还有贫富之间的社会矛盾,没有国家养老保障,伴随的只有特别高的个人存款比例。中国的个人存款比例之高,在整个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

现在,还有6、7亿人生活在农村,那里原本有他们赖以生存、可以耕作的自家的土地(不是公社的或者生产队的)。然而,这些土地已经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农业人口了。相对于30多年前来说,现在中国的农业生产已经更加理性化了,所以原有的那些土地就不再需要那么多的耕种者了。这些剩余的农业人口就设法到城市去,作为农民工在城里,或者在那些发达的省份找到一份工作。所有这些变化也带来一系列的矛盾和冲突。对此,当今的中国领导人显然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而且他们正在努力投入很大的力量,去解决这些问题,而且正在设法把经济的繁荣向中国的中部省份以及东北和西部推进和延伸。可是,仅仅凭借着修建诸如通向拉萨的铁路、高速公路以及其他现代化的基本设施,并不能解决所面临的所有这些问题。显然,这是一些需要一、两代人的持续努力,才有可能解决的问题。

随着中国工业化和现代化而出现的这个严重的环境问题,将变得越来越不容易解决。我不准备就此问题做进一步的阐述,因为这个问题在德国人和西欧人的意识中,是已经非常清楚的事情。与此相关的还有一个对外经济问题,确切地讲就是:对石油和原材料进口的高需求。石油价格猛涨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如今中国巨额原油需求的直接后果。中国需要外来的能源,中国外交政策的一部分就与其领导人对这种必要性的意识有关:中国的原油以及能源离不开进口。同时,也有那个我在谈到货币储存时就已经提及到的对外经济问题:每年大约高达2000到3000亿美元的巨额贸易顺差。

社会冲突有可能危及经济的稳定。当然,对大规模饥荒,也就是那种在毛泽东时代曾经笼罩中国的饥荒,已经不必再担心了。总体上说,在我的眼里,中国国内的稳定程度是相当的高,或者换句话说:在我的理解力中,中国未来国内的不稳定性是极不可能的。在过去的十多年间,那每年被政府悄悄平伏下去的数千计的游行,都是反对地方的贪污腐化、胡作非为,并非反对这个共产党所领导的政权。引发这些游行示威的原因就是地方的违法乱纪以及地方的社会矛盾和冲突。

那自邓小平改革以来所急剧增长的高校大学生数量以及那富有成效地对教育、科学、研究和开发所形成的整个压力,迄今为止已经形成了对抗和消除内政不满的强大的平衡力。此外,正像我在前面已经用另外的句子所介绍的那样,现在中国普通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也就是在现在的2008年所享有的,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一个在我看来相当重大的问题——也许在中国领导人的眼中并不这么看——就是:那从马克思到列宁,再到毛泽东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对于当前的中国经济和社会来说,已经用不上了。在那里就出现了一种意识形态的真空,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说,在那里出现了一种国家哲学思想的真空。因此进而可以想见,甚或就有可能的是,儒家思想适合现代中国的这种现代关系,而我们也将经历一种儒家的复兴。此情此景也许将持续几十年甚或几代人。一方面,中国的年轻人崇尚“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美国生活方式对年轻一代富于吸引力。可假如你们与年轻的知识分子(无论他们是共产党的党员,还是非党派人士,这并无什么区别)聊天,那就会感觉到,民族主义几乎覆盖着中国的整个汉族人。民族自豪无处不在。成千上万的中国留学生从欧洲、北美,从加拿大返回中国,并且在那里做出成就。这在20年前是很难想见的。至今为止在填补这个意识形态真空方面所做的尝试,在我看来,我想谨慎一些说,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明显的或者可以感受到的成就。我认为,意识形态的真空问题将成为中国国内最难、最难解决和消除的问题。

法治国家的发展是缓慢的,但非常明确,也非常确定。甚或一种微量的民主已经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层面进行着。那就是:最基层的村庄,直接选举村长;最高层的中央政治局。在这两个层次之间还没有,西方所希望的就是,中国人在这里能够实现民主。然而,这不仅从历史进程上还非常遥远,即便从今日中国的现实性上也还非常遥远。

四、给当今西方政治家的建议

最后的问题就是,西方向中国期待着什么。至少在随后的20年间,也就是大约到2025年,一个对整个世界来说,绝对超过平均水平的经济增长将在中国出现,那是一个非常快的增长率,其程度将超过欧洲或者北美任何一个国家所能实现了的。人们也必须看到,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将持续提高,可中国依然处在发展中国家的水平上,或者说,仍然保持着一个新兴经济实体的水平。即便是有如此巨额的社会总产值,但并不意味着,中国人的平均生活水平已经赶上了法国人的、德国人的、加拿大人的水平,或者美国人的水平。这个追赶的过程今后将行进得更加缓慢,它有可能持续到本世纪末期,也就是持续到21世纪的末期,甚或需要更长的时间。然而,我们同时也将经历并且必须认识到这一点,那就是:在自然科学和所有技术领域,一个快速地不断接近欧洲和北美水平的中国发展是必然的。

按照我的估计,中国的外交政策将继续保持谨慎的态度。就其本身而言,中国并不想与其他任何一个世界强国发生冲突,也不想给任何强国以引发冲突的理由。有鉴于2000年的古老文明,中国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国本身已经足已,对外的扩张和掠夺并非必须。中国必须受到其他国家的尊重,而其他国家也希望,中国把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付之于实践。世界其他霸权所发起的任何挑衅,也将一如既往地只是受到中国的口头和文字性批评、谴责而已。唯一的最大的中国外交政策例外有可能出现在有关台湾主权问题上,尤其是当其他霸权国家介入台湾独立问题时。这样的台湾问题将可能点燃那在这个国家一直强烈的民族自豪感的怒火,因为这种自豪感笼罩着整个国家和民族,并因此而引发武装军事冲突的危险。一种这样的冲突有可能继续蔓延和升级。在估计中国军事武装力量时,人们也必须想到这一点,那就是:中国早在1967年就拥有氢弹,而原子弹则更早。这就是说,中国作为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可在我看来,中国进行特别军事装备升级的可能性极小。那为五角大楼早在拉姆斯·菲尔德[1]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amusfeld),1932年7月9日出生,美国政治家,1975年出任总统福特的国防部长;在乔治·布什任总统时,拉姆斯·菲尔德再度出任国防部长。时期就到处宣扬的——“中国人的巨额军备”——说法纯粹是恶作剧。假如要把中国的国防能力或者军事武装能力与美国作一个严格比较的话,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无论是房屋价格还是购买能力都无法比较和参照。可如果说,一定要进行比较的话,那么中国的军备,请允许我做一个修正,中国的军备预算大约是美国的五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在此,我还没有把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中的军备开支计算到美国军费中去。中国没有远洋海军,没有航母,没有远程空中攻击力量。只要不是在台湾问题上遇到挑战,按照我的估计,中国对世界和平绝对不会有任何危及的。

最后的问题是,西方究竟该做什么?

我认为,对于欧洲和北美各国政府来说,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候:必须弄清楚,未来中国的脚色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西方总体上是不清楚,不确定。我认为,我们至少有三个基本点必须提出来:

一是,放弃傲慢与施舍的态度,放弃政治上教训的口吻,代之以对这个世界上至今仍然富有生命力的最古老文明的尊敬。这一点也同样是对德国政府而言:尊重。

二是,在国际事务的各个领域中,都把中国作为一个类似于美国、印度、俄罗斯、欧盟这样平等的合作者纳入到世界经济、环境保护、裁军的合作管理机制中来。在此,人们也必须明确,在中国也不乏对世界经济能够做出更好判断的人士,他们甚至比西方有些国家的政府首脑更胜一筹。我认为,一个像朱镕基或者现在中国中央银行的行长这样的人士,他们在经济政策或者在货币政策这样的专业领域,绝不逊色于本·伯南克(Ben Bernanke)、让·克洛德·特里谢(Jean Claude Tricher)或者本·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这样的专家。

第三是,西方必须给那种基于经济原因而期待着的台湾与大陆接近以及随后的中国人的国家和平统一不加政治障碍而开绿灯,况且台湾几百年来一直就是中国的一部分。尽管在这段历史中间,台湾曾被日本占领了几乎半个世纪,并且还有蒋介石治下这半个多世纪的分裂。令台湾与大陆保持分裂状态,这对于美国、日本以及欧洲来说,并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利益可言。保持这种分裂状态是德国的利益所在吗?在这一点上,我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此外,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这种数字上的概念:人口数量上,大陆与台湾相比是50:1。大部分的台湾企业家早已经把他们为企业扩大所准备的资金投到本土大陆去了。台湾的企业家远比他们的一些政治家要聪明得多。他们知道,基于经济的理由,这个统一将会实现,问题仅仅是,什么时候。统一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这就是台湾企业家的看法。

再回到西方这个题目上来:西方政治家必须明白,残酷的竞争和政治上的合作并非相互排斥的,这一点我们在1868年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之前还一直对外封闭的日本进行了明治维新,并且向西方世界打开了日本的大门,模仿和借鉴西方在科学和技术领域所取得的所有成就。然后就是,在大约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也就是到了1914年,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日本在工业和军事方面,绝对赶上了西方的水平。尽管有日本这个新的竞争者,但欧洲人仍然做到了这一点: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提高欧洲人民群众的普遍生活水平,并且向世界开启了一个福利国家的先河,这是欧洲人在20世纪所创造和实现了的最大的文明成就。这就是说,日本崛起成为一个世界经济强国并不影响我们。后来的那些国家和地区的崛起,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那些崛起,其中不仅有日本在世界大战被打败之后的复兴,还有韩国、台湾、香港以及新加坡的崛起,都没有影响我们。这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多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一个先前并不重要的经济实体或者国家,突然进入了竞争,并且变成为富有成效的竞争者。人们必须认识到这一点,而正确地向人们介绍这些事实,也是报纸、电视的任务。

我最后的话就是:无论如何,西方必须清楚地知道,而且也必须告诉自己的人民,西方不可能阻止中国在经济、技术、科学和政治上的继续崛起。然而,西方至少可以很好地进行咨询和建议,把这种崛起看作为西方不能左右的“真实的生活”。

谢谢!

〔责任编辑:平啸〕

China-a Rising W orld Power

〔Germany〕Helmut Schm idt(author)〔Germany〕Xu W enm in(translator)

China is not only one of the cradles of the ancient civilizations in the world but also an ancient civilized nation with the strongest vitality so far.However,what western politicians have seen is only today's China.A fter prosperous Tang,Song,Yuan and M ing dynasties,since the seclusion in the 17thcentury China has undergone intrusions by foreign countries,civil wars,the Great Leap Forward,the Cultural Revolution.Deng Xiaoping's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 led the Chinese people onto a road open to the world to prosperity and grow th.Sustained spectacular grow th in the last three decades has greatly changed the country,abruptly making her the second largest econom ic power and the largest holder of foreign currency reserves in the world,on the one hand;on the other hand,she is a multinational country with the largest population;therefore,the unbalanced development in the country as well as ethnic m inority issues cannot be resolved in one day.The rising of the Chinese peop le with a Confucian tradition is not only inevitable but also beneficial to the world peace.

China;rising;Confucian culture;tradition;world power

赫尔穆特·施密特,原联邦德国总理

许文敏,德国波恩东亚研究院研究员

本文是施密特计划在2008年9月20日所作的一份讲话稿,由于9月15日美国宣布雷曼兄弟破产,这个报告会的主题顺应时局改为雷曼兄弟破产给国际金融市场所带来的冲击研讨会。故此,该报告稿仅刊登在施密特2010年主编的《增进对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理解力的新稿》论文集中。为便于阅读,译者增加了四个小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