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词的画境艺术——以秦观词为代表

张 翠 丽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论宋词的画境艺术
——以秦观词为代表

张 翠 丽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宋词继承唐诗发展而来，唐代艺术门类的融通之美延续到宋代。宋词中融入了音乐、舞蹈以及绘画艺术的美感，秦观词可以算是其中的代表。诗歌的画境艺术为宋词的画境营造奠定了基础，同时宋代绘画艺术的高度发展也促使了宋词画境艺术的出现。秦观的作品多用清淡的文字描绘意境深远的画面，不拘于词的长短，情景契合的程度比较高，笔触细腻，读来有一种清新淡雅之感。

秦观词；画境；表情达意

词的出现与其本身的音乐性特征有很大的关系，目前，学界对词的音乐性的研究不在少数，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对词的画境艺术研究在数量以及深度上都不及前者。词人有时会借助对景物的描写来表情达意，所以很多词作的画境非常优美，以秦观的词作为代表，本文重点分析了秦观词的画境艺术。

一、词作画境艺术出现的必然性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道：“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1]”词的诞生与文人雅士情感抒发有很大的关系。诗是诗人正襟危坐创作的文学作品，承担着为社稷作传以及为青史留名的作用；而词才是解放人的思想、抒发文人雅士情趣意志的文学作品。画境艺术在文学作品中源远流长，早在《诗经》中就有表现，而宋代的绘画艺术成就为宋词画境艺术的出现奠定了良好的物质基础。

(一)宋之前文学作品的影响

宋词的画境艺术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诗经》。在诗经《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2]。通过写桃叶、桃花以及桃子来衬托出新娘的美貌，采用比兴的手法表现出对新娘宜室宜家的赞美。这是中国古代文学中比较早的通过景物来抒发感情的文学作品。其对后世诗歌的影响是十分长远的，它在唐诗中得到了继承与发展，比如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江雪》)。该诗作于诗人被贬永州司马期间，表现了诗人一种寂寥悲伤的心情。这是一首简短的五言绝句，其采用独特的艺术手法绘就了一幅壮观的寒江独钓图，“千山”和“万径”描绘了一种广阔的悲壮感。唐诗对画境艺术的继承为宋词画境艺术的出现打下了基础。

(二)宋代绘画艺术成就的影响

宋代的绘画艺术水平已经达到一定的高度，无论是写意画还是工笔画都逐渐成熟。宋徽宗赵佶的书法以及绘画成就都很高，这带动了一个时代的绘画艺术的发展，而这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也是比较大的。《燕山亭》这首词作于词人赵佶被掳北行的途中，词人见到盛开的杏花有感而发，“裁减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燕山亭》)，词人采用拟人手法，将杏花比作新妆的美女，借用工笔画的艺术手法将杏花的形态和神态描绘出来。宋代城市比较繁荣，商业十分发达，这为职业画家进入手工商业领域奠定了基础。士大夫中流行收藏画作以及亲自绘画的风气。宫廷画、山水画成就较高。正是有了成熟的绘画艺术，文人在作词的过程中才会借助绘画艺术将人物、景物带有感情地刻画出来。词画交融对提升词作的艺术美感有很大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情感表达温婉迂回，不会过于平白直接。词相对于诗来说，在情感表达上注重的是娓娓道来的意境之美。通过运用绘画艺术的表现手法将情感蕴含在这些景物之中，感情的表达十分细致入微。第二，为词作增添色彩感。无论是对自然景物的描写，还是对人物形象的描绘，都会涉及一定的色彩，这种色彩的搭配增加了词的活力，色彩感比较鲜明。第三，增加词的流动性。词作画境的营造会带领读者跟从作者的视线尽情环视，视角从远到近、从高到低，词的流动性自然增强。

二、秦观词作的画境艺术分析

秦观(1049—1100年)，原字太虚，后改字为少游，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江苏高邮)人，北宋著名的婉约派代表词人[3]。

秦观词的艺术成就非常高。他的好友苏轼是将词诗化的大家，赋予词豪迈的格调，时人谓苏学士“大江东去”须关西大汉弹铜琵琶执铁绰板来演唱。作为好友，秦观非常欣赏苏轼的词学成就，但是他并没有沿袭苏轼的豪迈风格，反而通过不事雕琢的言语将词作的婉约风格进一步发挥。在北宋词坛上，秦观被认为是最能体现当行本色的“词作家”[4]。叶嘉莹先生认为，在所有词人里面，最能够表现词的特质的词人就是秦观[5]。大部分词人的词作都具有一定的画面感，为感情的抒发奠定良好的基础，秦观词就是其中的典型，其词的画境艺术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如梦似幻的造景艺术

秦观词数量适中，小令、中调以及长调都有涉及，其中最为称道的是他的小令。即便在篇幅短小的小令中，词人也可以营造出具有较强美感的画面，比如他的《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6]114。

这首词采用比较轻浅的色调营造出幽渺的意境。这是一首比较简短的小令，总共42个字，全词表面看来全是写景，但人物已经暗含在这些景物之中。这首词第一句交代了地点，起调非常轻盈，我们似乎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提着裙裾缓缓登上小楼。第二句交代了天气与时间，早晨本应该春光明媚但是天却比较阴沉，就如同秋季的天气一般，这句遣词造句最出彩的就是“无赖”二字了，表面看来这是在说天气，本应春光灿烂谁料却是阴雨连绵，老天就像幼稚的孩童一般无赖，同时这里与首句相呼应，进一步强调该词所写的是一名女性。在文学世界中，女性与孩童并列，两者存在很多共同点，比如耍赖、天真等。第三句到最后重点写景，淡烟与流水都是看似十分平常的景物，但是将其组合在一起就很轻盈地构造出一幅清新雅致的春景图，不过这一句已经将视角转移，从屋外转至屋内，这里的淡烟与流水乃是屋内画屏上的景致。“无边丝雨细如愁”把春雨的广度与密度描绘出来，“丝雨”极力写出雨的细密程度，“无边”描绘出春雨的宽度，似乎感觉天地之间全是这连绵不断的春雨。这句一直为人称道，本该借助景物来抒发愁情，但是词人反其道而行之，用“愁”来写雨。在这料峭春寒的早上，面对无边细雨的无奈，一厢愁情无法及时排解，女主人公重回屋内，慵懒地用银钩将帘子挂起。该词用笔非常轻盈，借助远近不同的视角构造出画面的层次感。

(二)寓情于景

秦观词的画境艺术不仅表现在如梦似幻的造景上，还表现在情景交融、寓情于景的情感与景物描写的处理上，比较典型的作品就是他的《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澌融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6]71。

这首词的写作地点为洛阳，秦观仕途坎坷，几次征试都没有过，后虽在京为官，但也因为新旧党争遭遇贬谪。这首词的逻辑性非常强，按照时间顺序来写，首先描写了今日春景，随后描绘词人记忆中的景物，最后又回归现实，将那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抒发出来。上阙的前三句写今日春景，在寒冬时节竞相开放的梅花已经疏淡了，而冰也慢慢消融。春回大地，本应带给人们喜悦，但是词人感受到的却是东风暗换年华的岁月轮回感。春景的描写与词人内心的愁情相结合，本来是矛盾的事物，但是组合在一起之后，不仅把景物的变化描绘出来，而且也把词人因政治局势的变化而产生的不安全感表现出来。从“正絮翻蝶舞”到“飞盖妨花”是词人对往日的追思，以景物描写为主，这里又分为两个场景。第一个场景是秦观与好友在春光无限的时日里一起出游，柳絮飘飞蝴蝶飞舞，到处都是莺莺春色，词人流连在这美丽的景色之中以致出现“误随车”而不自觉的笑话。第二个场景写了西园夜饮的盛况，明亮的华灯使月光也逊色，来游玩的人非常多，以至于车子上的飞盖遮掩了繁花的美感。这极力写出了宴会的盛况，表现了作者对昔日美好生活的怀念，这就与今日境况形成对比，作者郁闷的情致不言而喻。接下来又重现今日景物，兰苑内的景物仍在，花儿仍竞相开放着，但是游人的心境已经改变，时光的流逝不仅带走了人的容颜而且也把往日快乐美好的场景带走，留下的只有回忆，这进一步增强了作者对今昔的感叹。统观这首词，我们能够在词人描绘的景物中体会到作者的忧伤情感，这种失落感蕴含在作者描绘的画面中，情与景的结合十分巧妙，契合度非常高。

(三)写景巧妙淡雅

很多词作家都善于写景，有的雍容华贵，有的清新雅致，而秦观写景则巧妙淡雅，其写景的代表作是《画堂春》。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阑手撚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6]31。

这首词十分简短，但是景物描写囊括的内容比较多，景物描摹十分细致。这首词上阙写景，下阙写人，景物与人物描写融合在一起。该词作于元丰五年(1082年)，秦观科举未中，作者借伤晚春来抒发内心的苦闷之情。前三句重点写景，并交代了该词作描写的时间，飘零的花瓣将园内的小路铺满，而经过一段时间春雨的积累，池子里的水已经和水岸齐平，缠绵的春雨细密如丝，雨天与晴天不断交替，本无生命气息的春天因此变得娇俏了许多，园子里的杏花已经失去了争芳斗艳时的美丽颜色，如同迟暮的美人一般憔悴，而最令人揪心的应该就是停落在杏树上的杜鹃，声声啼叫，不如归去。落红、憔悴杏花以及杜鹃等都是残春的代表意象，作者将其组合在一起很巧妙地刻画出晚春图，景物颜色搭配和谐。落红、春雨、池水以及杜鹃鸟在组合以及布局上凸显清新淡雅之美感，虽然是借助景物来表达郁闷伤心之情，但是没有一丝沉痛之感，展现给读者的是一幅略带忧伤的春景图。词作的下阙写人，与上阙相呼应，主人公独自登上高楼，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手中的残花，想到自身的遭遇，听到杜鹃“不如归去”声声啼叫，忍不住悲从心生，发出了人生的质问。下阙中“撚”字用得最妙，其巧妙地将主人公心中郁闷难抒的情态表现出来。

三、词画交融凸显词作艺术美感

词是个“女孩”，从她的“出身”以及功能上来说，宋词都有非常明显的女性阴柔美特征[7]。既然是女性，就不可避免需要涂脂抹粉来打扮一番，而这种打扮就使词呈现出画境之美。虽然词最显著的特征是它的音韵性，但这是词的本质，只需一瞥，我们就能看到词的这一根本特征。而词的画境艺术需要我们仔细琢磨，认真研读，在脑海中不断建构这些画境才能跟上作者的视线，从这些景致中体会词人的情感。秦观词的画境艺术在他的词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设色和谐

词的画境艺术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设色，词是个“女孩”，本身就需要装点打扮，但并不是所有的打扮都需要设色，有时候刻意的设色反而让词有一些冗杂的感觉。最成功的设色应该不需要太多的修饰打扮，以本色示人却能成功营造出唯美的画境，并将作者的思想感情表达清楚。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寇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6]11。

这首秦观的《满庭芳》看似没有多少形容颜色的字眼，但是仔细读来会感觉到一幅春末美景图跃然眼前。作者采用倒叙的手法，首先缅怀往日的风景，再写现在的情怀，在这种对比中，表现出一种落寞之感。这首词的设色非常和谐，自然的绿叶红花与人为的玉辔红缨合为一体。由自然的颜色过渡到人工事物的颜色，给人一种伤怀之感，词人的情感很自然地表达出来。

(二)情致和谐

这里所说的“情致和谐”是指秦观能够通过画境的营造将作者的情感表现出来，无论是淋漓尽致还是委婉道来，作者的情感都融合在了画境中。来看这首《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6]50。

这首词的艺术成就很高，为秦观赢得了“山抹微云君”的称号。这首词是一首怀人之作，通读作品之后，仿佛看到的是一幅水墨画，而在画作中有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这幅画的重点就是这位美丽的女子。作者以该词来怀念这位多情的女子，将与佳人分离之后的那种心痛与遗憾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抹云彩挡住了远处的山峰，似乎天与衰草是连接在一起的，轻柔的雾霭环绕着一切，增添了一丝忧伤。回忆过往，就好像过眼云烟一般，而前方的路就如同不断闪烁的黄昏中的灯光，飘忽不定。离别的忧伤与对前途的担忧都蕴含在这画面中，可以说，这两种情致是和谐的，情致与画面的营造也是和谐的。

四、结语

秦观词的画境艺术对后世文人的创作有很深的影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其如梦似幻的造景艺术在后世文学作品中的表现。秦观去世后，黄庭坚写诗寄给贺铸说：“解道江南肠断句，只今惟有贺方回。”说明他诗里的感伤情调同秦观词十分接近。贺铸的“凌波不过横塘路”(《青玉案》)中透露着秦观词如梦似幻的画境艺术特色，其用词清新巧妙且不着过多痕迹，景物描写和感伤情怀契合度非常高。这都是对秦观词画境艺术的继承与发展。

[1] 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31

[2] 诗经[M].王秀梅，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11

[3] 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199

[4]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92

[5] 叶嘉莹.北宋名家词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22

[6] 姚蓉，王兆鹏.秦观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2005

[7] 蔡燕.唐诗宋词的艺术与文化审视[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6：244

OntheArtofPicturesqueSceneinSongLyrics——TakingQinGuan’sLyricsasExample

ZHANG Cui-li

(Sha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zhong 723000， China)

Song lyrics are derived from Tang poetry， and the confluence beauty of Tang’s all kinds of arts continues to Song. Music， dancing and painting has melted into the beauty of Song lyrics. The picturesque scene of poetry has built a firm foundation for Song lyrics， meanwhile， painting art has gained great achievements in Song dynasty as well， and all these urge the appearance of picturesque scene of poetry. Qin Guan’s works is one of the distinguished representatives. In Qin’s lyrics， there are more the clear and fresh words， far-reaching conception and varying length verse making it possible that the lyrics well corresponds to scene each other. His exquisite words often give readers a feeling of refreshingly lucid and quietly elegant.

Qin Guan’s Lyrics；picturesque scene；express emotions

2014-06-30

张翠丽(1989-)，女，山东泰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7.23

A

1673-131X(2014)03-0066-04

唐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