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与文学启蒙老师毛兆晃

2014-04-15 20:09何况
福建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莲池莫言编辑部

何况

莫言是我的师兄,他是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一届学员,我是第五届学员。我入学的时候,莫言已经大红大紫,是母校的骄傲,自然成为我们这些梦想一夜成名的师弟师妹们的楷模。因此,我们常常好奇地向黄献国、朱向前、张志忠、刘毅然等老师打听莫言的事情。随着了解的增多,我们渐渐地发现,尽管莫言是一个童年记忆力超群的天才作家,但天才作家的成长之路也离不开伯乐的扶植。

说到扶植莫言的伯乐,绕不开发表他处女作的文学启蒙老师毛兆晃先生。没有毛兆晃先生当年的无私引领,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

毛兆晃先生是福建莆田仙游人,1951年从莆田一中毕业后,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入学时念的是化学专业,但他爱好文学,大二时不顾家人的反对,坚决转到了戏剧系。大学毕业后,毛兆晃先生被分配到天津前线剧社工作,后来调到河北保定文联的《莲池》编辑部当小说编辑。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保定是个很特别的地方,那里的作家曾创作出《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地道战》《平原游击队》《红旗谱》等影响深远的作品。现任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也是从保定文联办的另一份文学刊物《花山》编辑部起飞的,她后来深情地回忆说:“当我远离了从前的一切,才发现在《花山》的日子里我曾经收获的并不仅是一名编辑的职责和本分。”

毛兆晃先生认识莫言的时候,莫言正在保定易县的一支部队当兵。莫言后来在文章中坦承,他想尽办法参军就是要找个好出路,但他当了五年兵还没有提干,精神苦闷,便拿起笔来写小说,并不断向保定文联办的文学刊物《莲池》投稿,结果却屡遭退稿。莫言不气馁,坚持创作。那个时候的报刊编辑还认真看自然来稿,毛兆晃先生就是从大量自然来稿中读到莫言的习作的。他发现莫言比其他年轻作者思路要广得多,会写各种人物,有培养前途,于是写信约莫言到编辑部谈谈。据莫言在《从〈莲池〉到〈湖海〉》一文中回忆,第二天,他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到《莲池》编辑部,“见到了我永远不敢忘记的毛兆晃老师”,“他个子很高,人很瘦,穿一身空空荡荡的、油渍麻花的中山装,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臭”。

毛兆晃先生简单地问了一下莫言的情况,然后告诉莫言,稿子有一定基础,希望拿回去改改。莫言感觉稿子不好改,回部队后干脆另写了一篇给毛兆晃先生送去。毛先生看后说,还不如第一篇呢。这话对莫言打击很大,但莫言没有放弃,很快再改出一稿送给毛先生。这个稿子经毛先生修改后作为头条发表在1981年《莲池》第五期上,这就是莫言的处女作《春夜雨霏霏》。谈起这篇小说刚刚发表时的感受,莫言说:“对于一个多年来热心文学的青年人来说,对于一个写了无数稿件全部被退稿的业余作者来说,终于有一篇小说变成了铅字,堂堂皇皇地上了文学刊物,这种欣喜是难以名状的。”

接下来,毛兆晃先生又经手发表了莫言的另外四篇小说,包括被《小说月报》转载的《售棉大路》和得到孙犁先生好评的《民间音乐》。毛先生还专程到部队看望莫言,带莫言到白洋淀体验生活,向孙犁先生推荐莫言的作品。1984年4月,孙犁先生为《天津日报》写了一篇题为《读小说札记》的短文。此文后来收入孙先生的作品集《老荒集》中。在这篇短文的第一节,孙先生对莫言的小说《民间音乐》作了这样的评价:“去年的一期《莲池》,登了莫言的一篇小说,题为《民间音乐》。我读过后,觉得写得不错。他写一个小瞎子,好乐器,天黑到达一个小镇,为一女店主收留。女店主想利用他的音乐天才,作为店堂的一种生财之道。小瞎子不愿意,很悲哀,一个人又向远方走去了。事情虽不甚典型,但也反映了当前农村集镇的一些生活风貌,以及从事商业的人们的一些心理变化。小说的写法,有些欧化,基本上还是现实主义的。主题有些艺术至上的味道,小说的气氛,还是不同一般的,小瞎子的形象,有些飘飘欲仙的空灵之感。”此事之于莫言的重要性,可以读他的文章《从〈莲池〉到〈湖海〉》中的这段话:“几个月后,我拿着孙犁先生的文章和《民间音乐》敲开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大门,从此走上了文学之路。”

毛兆晃先生不仅悉心指导莫言的文学创作,还关心他的前途和出路。据毛先生的夫人林兰英回忆,得知莫言提不成干部、面临即将退伍回乡的情况后,毛先生心急如焚,他找到时在38军工作、享受军级待遇的著名军旅作家、《平原游击队》的作者邢野的夫人、保定文联主席张金慧说,莫言是个人才,现在部队有可能让莫言退伍回乡,能不能请她和邢野商量商量,把莫言借调到保定文联来。后来部队领导看到莫言在《莲池》发表的小说,认为他是个人才,破格将莫言提为干部,毛兆晃先生才松了一口气。

莫言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对无私帮助自己的文学启蒙老师毛兆晃先生充满了感激之情。听说毛先生喜欢养石头,朴素的战士管谟业请假进城时特意背去了两块大石头,足有八十斤。那时保定是个很落后的地方,毛先生住的南郊还不通汽车。这位傻大兵背着两块大石头走了十几里路,终于敲开了六楼毛先生的家门。毛先生开门一看他背了那么大两块石头,又恼火又心疼,说,谁让你往这背这样大的石头,其实我要拳头大的一两块就行了。莫言不说话,望着自己尊敬的老师傻笑。成名之后,莫言也没敢忘记这位文学恩师,在言谈中和文章里屡屡提及。2000年,莫言到大连参加《丰乳肥臀》出版座谈会,还曾登门拜见退休后随儿子住在大连的毛兆晃先生。不久,毛兆晃先生就得肺癌去世了,年仅66岁。莫言对此一无所知,没有去送老师最后一程。

莫言对毛兆晃先生的感情在他当年写给毛先生的信中流露得很充分。福建莆田的翁志军先生曾从毛兆晃先生当年的同事石雨先生处得到莫言早年写给毛先生的四封信的复印件。这四封信分别写于1983年7月20日、1983年8月20日、1984年1月16日、1984年2月11日。这些信的最后署名,莫言都以“学生莫言”自称。

莫言在第一封信中这样写道:“毛老师,您好!您及编辑部诸位老师为我这个无名小卒的极不成熟的作品费了不少心血,我惶惶不安。惭愧!在你的扶持下,我的作品即将见诸刊物,这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极大的鞭策,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不断地努力,争取有新的进步。我是山东高密人,七六年入伍,现任工程技术临时分校政治教员(滥竽充数),部队驻地易县石门,老师有空时来玩。”

在1983年8月20日写的信里,莫言因其《售棉大路》一文在《莲池》发表后被《小说月报》转载,诚恳表达了要把《小说月报》稿费寄给毛兆晃夫妇的意思,他写道:“《大路》一文从修改到出版,您付出的劳动并不比我少……您是我的父辈,我的文学的启蒙老师,我有义务为您的健康做出自己的努力,稿费(转载费)——您的劳动报酬,应该变成滋补品来促进您和林阿姨(注:林阿姨是毛兆晃的爱人林兰英)的健康。假若,您硬要把钱寄来,那会使我很伤心的(如果您硬要寄来,我也要变法儿还给您)……您看,我这个当兵的有点直来直去的劲头。”

在1984年1月16日写的信里,莫言说:“这次去石家庄参加《长城》组织的笔会,与一些青年作者和编辑部的老师们聊了聊,感到收获很大,心理憋了一股劲,回来决心在八四年里努力拼搏。”他还在这封信里写道:“在过去的几年里,如果说我取得了一点成绩,那是与老师您的帮助分不开的,老师对我的帮助我永志不忘,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肯定还在痛苦中徘徊。”

紧接着,在1984年2月11日写的信中,莫言说:“老师,这几年来在您的帮助下,实事求是地说我是有了一点进步,我永远忘不了您远路风尘去易县看我,忘不了放下家中的急事陪我去白洋淀深入生活,忘不了您去医院探望我的病情——您当时的神情至今还会使我想起来就鼻子发酸。可惜我想不出来怎样来感激您。我大概只能以拼命写作,多出成果,早日成才来报答您了,我想这也是您寄希望于我的。”

这些信写得情真意切,从中不难感受到莫言和毛兆晃先生非同寻常的师生情谊。现在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毛兆晃先生若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责任编辑 贾秀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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