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豺

2014-04-10 23:03龚家凤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黄狗老农水牛

龚家凤

豺,在我乡只要上了50岁的人脑海里,是一个传奇。

它,类似家犬,棕黄色的毛色,尖尖的嘴巴,两耳高耸,蓬松的尾巴稍黑,总是耷拉着。

它,有着狐狸似的狡猾,虎狼似的凶猛,野猪似的蛮横。集群而居,称霸山林。

它,还走村串户,常侵扰家畜。其生活习性,与非洲丛林中那些贪得无厌的鬣狗颇有些相似。

我在搞不清它的学名之前,还以为它就是鬣狗,曾为之写了一篇短文,投给当地晚报,被改作《毛狗》刊出,让我哭笑不得。

然而,如今走遍方圆三百里梅岭的山山岭岭,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豺,俗名豺狗,也叫红狼。

人们常用豺狼成性、豺狼当道,来形容丧尽天良的人。《说文》云:“豺,狼属,狗声。”高诱《吕览·秋祀》注:“豺,兽也,似狗而长毛,其色黄, 于是月杀兽,四围陈之,所谓祭兽。”《仓颉篇·解诂》说:“豺似狗,白色,有爪牙。迅捷,善搏噬也。”它们,是凶恶残忍的代名词。

豺和狼都同属犬科,但,是两种动物。在我国,狼一般都生活在北方雪山、草地、荒漠;而豺,主要生活在江南气候温和的丛林中。豺比狼要小到一半,介于狼与狗之间。但它的聪明与狡猾,狼与之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义疏》上说:“豺瘦而猛捷。”

前些年,我国送了两只豺,到莫斯科动物园。动物园的人,听说这种动物动作迅猛,善于腾跃,便圈了一块地,养在露天,四周挖了四米宽的壕沟,沟外砌了高墙,墙外又圈一道近两米的铁丝网。以为这样,万无一失。等到两只骨瘦如柴,形象有些猥琐的豺,运到动物园,工作人员哑然失笑,都说,小题大做。可才放进去一只豺,一转眼的工夫,便腾空而起,蹿出动物园,跑到莫斯科大街上,让人谈之色变,轰动一时。

我曾看过沈石溪先生写的《火豺》一文。说两个砍柴的少年,发现一个山洞里,有三对豺爸、豺妈,带十六只小崽,在分享一只牛犊。两个少年,便在洞口筑一道五米宽的火墙,本以为可以坐享其成,谁知,豺爸豺妈硬是用自己的身躯,在熊熊烈火中,为自己的孩子铺开了一条逃生路。

有一个猎人,一天打野物回来,见到一只幼豺,以为是狗,就养在家里。可长大后,村里人认出它是豺,就打它,骂它,逐它。連村里的狗,也都欺负它,它只有与主人依依惜别。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只豺,把整个村子闹得鸡犬不宁。相反,它经常给主人家送来獐麂野兔。

豺,在我乡习惯叫黄狗。

儿时山居,常能邂逅黄狗。它们总是那么一副悠然自得,奈我若何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黄狗,大约是六七岁时。那是早春的一个上午,同一个伙伴,提着竹篮,去村上头的田畈,挖黄梗菜。一顿饭的工夫,已挖到半篮黄梗菜。偶尔间,一抬头,发现离我一箭之遥的山脚下,有两只“狗”,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打斗嬉戏。我正在想:这是哪家的狗呢?其中一只,做人立状,长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一刹那,从灌木丛中,变戏法似的,窜出一大群来,至少也有二十只。我无师自通地惊叫一声:“黄狗!”便同伙伴逃命似的,往村子里跑去。

昼饭边,我一边吃饭,一边喋喋不休地向家里人述说着刚才的奇遇。猛然,听有人喊:“黄狗吃猪罗!”我便放下碗筷,随着人流,飞也似的,往村上头跑去。

远远看见一群黄狗,摇摆着尾巴,不紧不慢地往山上走去。红花田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头猪,有的剩一个头,有的剩两条腿,有的在屁眼上挖了一个洞,肠肝肚肺,七零八落,血污满地,狼藉一片。其中有一头猪,便是我家的。

我曾听过这样一则趣闻:有人见过两只黄狗,用嘴叼着一只猪耳,尾巴像鞭子一样,不停地抽打着猪的屁股,将两头蠢猪很利索地赶上山去了。

我听过一个很好笑的故事:邻村一个人,晚上打火把,去照脚鱼(乌龟)。照了一只两斤多重的,挂在门口的节节高上,就去睡觉了。晚上,黄狗来村中觅食。其中有一只黄狗,看见了这只脚鱼,用鼻子闻了闻,就用舌头舔。脚鱼猛然伸出头来,把黄狗的舌头死死咬住。第二天,主人看见黄狗,抡起棍子,把它打死了。

在我的邻村,有一个老农,曾亲眼目击一群黄狗,是怎样捕杀一头水牛的。

那一天,老农来到离村三里多远的半山腰耕田。晌午,老农耕完了一亩多田,把牛放了,任其吃草,在小溪里洗了手,端起一桶从家里带来的冷饭,将就吃着。不经意时,发现有好几十只黄狗扇面散开,将水牛围住了。他吆喝几声,可黄狗根本不予理睬。他急了,壮着胆子,捡起一块石头,朝黄狗掷去,却有两只黄狗,向他龇牙咧嘴地嗥了几声。老农有些胆战心惊,不敢恋战,作了壁上观。黄狗肆无忌惮,朝水牛发起了攻势。有的跳到牛背上咬其脖颈,有的用腿击牛眼睛,有的用爪抓牛屁眼。牛的屁眼最是不堪一击,很快被黄狗掏出一大串肥肠来,血流如注。水牛痛得在田里奔来逐去,终因寡不敌众,倒在地上,成了黄狗的美餐。老农万般无奈,心急如焚,跑回村,叫来了一大队人,拿来了几杆猎枪。其时,牛已被吃得只剩骨架。黄狗,早已溜之大吉!

然而,黄狗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它在有着高度智慧、身怀利器的人类面前,却显得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乡里有一个养羊为业的农民,他的羊群屡遭黄狗袭击,于是心生一计,将一只羊杀死,在体内注了许多毒药,抛于野外,第二天,黄狗便尸横遍野。这一招过后,故乡好像再也没见过黄狗的踪影了。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自从黄狗灭绝后,山上的野猪没有了天敌,数量剧增。它们一张长嘴,两根獠牙,长期大面积的糟蹋庄稼,拱食竹笋,毁坏森林。如今,不堪野猪荼毒的山民,还不时会感叹道:“要是有黄狗在,就好啦!”

细细思量,黄狗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它的一种求生本能而已。难道就我们人类可以烹羊宰牛,穿紫貂皮,饮虎骨酒,就容不得黄狗叼一回羊吗?

在这里,我为远去的黄狗叫一回屈!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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