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超
(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士大夫”阶层在中国传统文化历史长河中占有一席重要地位。这一阶层的出现,是伴随着中国传统文化而出现,并非偶然现象。它传承着中国知识分子固有的精神品质。
士大夫在英文中的译法有scholar-official(学者 -官员)、sholar-bureaucrat(学者 -官僚)、literaty and officialdom(文人 -官员),等等。中国历代对“士大夫”赋予不同叫法,如士大夫、绅士、官僚、知识分子等等,虽然说法不同但都指向一个东西。吴晗说:“照我的看法,官僚、士大夫、绅士、知识分子,这四者实在是一个东西,虽然在不同的场合,同一个人可能具有几种身份,然而,在本质上,到底是一个……平常,我们讲到士大夫时候,常常就会联想到现代的‘知识分子’。这就是说,士大夫和知识分子,两者间必有密切的关联。官僚就是士大夫在官位时的称号,绅士是士大夫的社会身份。”[1]士大夫可以说是在官场中的文人,与官员不同的是士大夫具有相当丰富的学识涵养。而同样对于乡绅名士而言,他们又身处官场,具有他们所不具有的政治观念。这样的双重身份,美国学者赖文逊用amateur来形容中国士大夫阶层。
中国士大夫阶层的出现是中国几千年来所独有的一种社会阶层现象,它是在中国本土文化中形成的一个群体。士大夫有极深的中国传统文化造诣,而儒家文化中的“诚心、正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观念,则成为士大夫阶层的核心价值观。士大夫秉承着一种只有这一群体才具有的精神气质,而这种精神气质就是士大夫精神,这种精神是对世间公平正义的维护,对社会责任感的担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士大夫精神的存在,才使得社会中的一些普世价值得到彰显,如正义、公正等。因为在这部分人身上不仅仅具有文化知识的积累,更重要的是具有一种担当社会责任的使命感。
士大夫阶层的出现,不仅仅在于这部分人具有丰富的学术涵养,更重要的是士大夫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他们肩负着评判社会公、信、义价值理念的使命。
1.深谙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士大夫往往博览群书,通晓古今。近代以来,一些士大夫更是学贯中西,尤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更是透彻。中国古代士大夫大多都出身书香门第,家族本身具有众多藏书,受到这种家族文化氛围影响,士大夫往往从小就通读四书五经,精通诸子百家学说,特别是儒家文化熏陶,容易使得他们形成一种“士大夫精神”,进而形成独特人格魅力。
2.社会责任感的担当。“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在理想人格问题上,最推崇‘诚’字,要求对己对人、对事业(为学做官)都要有诚心诚意。当然,这个‘诚’字在不同的人那里有不同的具体内容,但其形式方面的要求是共通的,即要求人的行为具有高度的严肃性,对人诚诚恳恳,对事兢兢业业,要求人的知与行高度统一起来。”[2]士大夫刚正不阿的性格,社会责任感的承担,自己行为的高度约束性,都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对塑造人的性格的影响。
中国士大夫阶层具有高度的历史使命感,而这种使命就是承担起对社会普世价值的评判和维护。古代皇帝自身权力过于强大,往往会造成一种权力垄断,进而会造成权力滥用。为了限制皇权滥用,就需要另一方力量——大臣监督限制,皇帝的权力才能够正确使用,国家的发展才能朝向正确方向。如魏征与唐太宗之间的关系。魏征作为一名谏臣,他的谏言不论是对唐太宗的个人修养还是治理国家都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由于魏征刚正不阿敢于谏言,因此对国家管理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对唐太宗实施仁政起到了重要作用。
作为良史的士大夫把对社会丑恶现象的批判和对历史事件的忠实记录作为自己的使命,而这些良史也是历朝皇帝和达官贵人最害怕和所记恨的对象。皇帝和贵族们都很在意自己的身后事,这主要是考虑两个方面原因,一是在自己百年之后,世人将会对自己有一个怎样看法,是清名留史还是遗臭万年?二是留给后代子孙又是什么。两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到了一个“永恒”命题。对这些帝王将相历史史实的记录以及评判责任就落在了史官手中,要对历史事件有个公正评判就需要一种不受皇权掌控的一种独立人格,而这也是士大夫精神的彰显。
鲁迅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者。在鲁迅先生的文字中我们不仅仅能看到他对中国传统文化弊病的批判,更能看到在他身上所凸显的对社会责任感的担当,启迪民智、批判国民劣根性是鲁迅士大夫精神的重要体现。
鲁迅由于家道中落,在自己很小的年纪就懂得了人生的悲情冷暖。我们在鲁迅众多小说中都能体会到这种人情冷暖的描述。由于自己父亲病被庸医所误,所以长大后的鲁迅去日本留学,立志去作一名医生,希望以自己所学到的医术解除人们的病痛。然而在仙台学习当中,鲁迅看到自己的同胞在观看屠杀中国人电影时候,对日本人获胜时的欢呼,鲁迅才猛然醒悟,医生或许能够治疗病人身上的疾病痛苦,却改变不了人们麻痹的心灵,治疗身上的疾病不能使人的精神重新振奋,这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鲁迅所要寻找的是能够诊治病人灵魂的一剂良药,在鲁迅看来只有用文学才能够拯救人们的灵魂,用文学的力量来新我民众。
鲁迅认为,文学的号召力是能够唤醒人们内心中的革命热情,文学并不是一滩死水,看似温情脉脉的文学,却隐含着力量的因素。统治阶级极力想维持现有的社会状态,害怕社会变革,统治者害怕人民起来推翻统治,他们想使自己的统治永远继续下去,而启蒙文学它就像是一个炸药包,能够使得社会“分崩离析”。鲁迅说:“文艺和革命原不是相反的,两者之间,倒有不安于现状的统一。惟政治是要维持现状,自然和不安于现状的文艺处在不同的方向……政治是维系现状,使他同意,文艺催促社会进化使它渐渐分离;文艺虽使社会分裂,但是社会这样才进步起来。文艺既然是政治家的眼中钉,那就不免被挤出去。”[3]94鲁迅认为,只有用文学的启蒙精神去开启民智,用进步的文学才能敲醒人民的迷梦。所以鲁迅非常注重文学的力量,而且鲁迅也是这样去做。在日本时期他就非常推崇具有反抗精神的文学作品,大量翻译亚非拉美等被压迫民族中具有反抗精神的优秀作品。鲁迅希望具有反压迫精神的文学能够像一剂良药唤醒人民的危亡意识。
鲁迅在大量翻译进步文学的同时,也在积极进行文学创作。在鲁迅所写的众多小说、杂感和日记中,对中国国民性的揭露以及对中国人几千年来奴性本质的批判是鲁迅作品中永恒的话题。虽然鲁迅小说的人物在社会当中能够找到原型(鲁迅小说中的主人公往往都是生活在鲁迅故乡中的人物),但鲁迅小说中的人物更加典型地表现出中国人共有的人性阴暗面。应该说鲁迅是把中国人身上几千年来所积淀的“人性糟粕”综合起来,虽然不像撕裂伤口那样让人忍受不住,但总是让人“担惊受怕”。鲁迅笔下的人物,性格相当突出,读鲁迅小说的人往往感到鲁迅笔下写的人物就好像是在写自己一样。能够拥有这样的敏感度,一方面来源于鲁迅是一个熟悉中国历史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人;另一方面也表现出鲁迅对社会观察非常深刻、细微,能够从历史事件当中提炼出中国人奴性的一面,进而对封建思想进行深刻无情的批判。
鲁迅并非是关在书斋里的学者,并非只是从书本中吸取营养来磨砺自己的笔锋;相反鲁迅提出要学者走出书斋,用自己手中的笔作为武器,去对当时黑暗的中国进行批判和揭露。曹聚仁曾经评价鲁迅说:“鲁迅可以说是地道的现代文人,他并不是追寻隐逸的生活,他住在都市之中,天天和世俗相接,而能相忘于江湖,看起来真是恬淡的心怀,不过在文艺王国中,他的笔锋是不可触犯的,他是不饶人的。”[3]162
鲁迅把对中国人奴性的批判作为自己毕生的工作,而鲁迅自己也是因为这样的理想抱负成为一名在精神世界里的“战士”。鲁迅说:“我在现在以为,‘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为什么呢?第一,倘若不和实际的社会斗争接触,单关在玻璃窗内做文章,研究问题,那是无论怎样的激烈,‘左’都是容易办到的;然而一碰到实际,便即刻要撞碎了,关在屋子里,最容易高谈彻底主义,然而也最容易‘右倾’……第二,倘若不明白革命的实际情况,也容易变成‘右翼’。革命是痛苦的,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秽和血,绝不是如诗人所想象的那样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现实的事,需要各种卑贱的麻烦的工作,决不如诗人所想象的那么浪漫。”[4]238鲁迅认为作为一名文学战士,尤其是一名真正的左翼作家,首先应该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与时代紧密相连。一名左翼文人应当取材于现实,这样所写的文章才能有现实事物的支撑,才使得自己所写文章有血有肉,而不仅仅是一副空架子毫无说服力。二是投身革命中。文学勇士之所以称之“勇士”,是因为有其抗争的目标,有其斗争的环境,只有身处革命漩涡中你才能看清楚你的对手是谁,你所要批判的事情是什么,这样你所写的文章才具有真正战斗力,才能够给对手以致命打击。只有符合以上两个条件,才能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左翼作家”。如果仅仅是躲在屋子里面高谈阔论,并不关心社会运动的发展变化,即便自己贩卖的观点再怎样美丽,那也只是空中楼阁,不具有任何现实意义,更不用说具有社会批判力量。所以鲁迅说左翼作家,如果脱离了对现实基础的考察,那么就往往会成为耍嘴皮子的右翼文人,而这对社会民智的启迪是毫无益处的。
鲁迅十分重视人的社会活动。鲁迅说:“我以为要少——或者是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其结果不能作文而已。但现在的青年,最紧要的是‘行’,而不是‘言’,不能作文不能算什么大不了的事。”[3]202在鲁迅看来,作为青年人应该更多关注社会运动发展,应当参与到社会革命当中去,而不是埋头苦读钻到古旧纸堆当中,对国家大事不闻不问。虽然多看了几本书,从书中知道了一些知识,但这样的影响顶多是能够做做文章而已。中国缺少的并不是这样的读书人,在国家灾难面前,鲁迅认为中国需要的是更多的有行动的青年人。任何一个爱国青年都应该参与到革命运动中去,用自己的行动去促成社会的发展变化,如果人人都具有这样的爱国心且去行动,那么国家必定存在真正的希望。
鲁迅极力反对那种空讲革命运动的人,这从鲁迅对老师章太炎评价中也能看出。章太炎由于《苏报》《民报》事件,成为名震海内外的知名人士,他对反清反满的热情深深影响着那个时代的青年人,鲁迅便是其中一名。鲁迅曾经说过影响自己最深的是章太炎先生身上那种敢于反抗旧社会的身先士卒精神。他说:“我爱看这《民报》,但并非为了先生的文笔古奥,索解为难,或说佛法,谈‘俱分进化’,是为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斗争,和‘××’的×××斗争,和‘以《红楼梦》为成佛之要道的’×××斗争,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前去听讲也在这时候,但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5]566可以说鲁迅秉承了老师身上“士大夫精神”并进而发扬光大。然而鲁迅与恩师最大的不同之处也就在鲁迅始终用自己的文学力量去启迪民智、批判国民劣根性,并且把这一历史使命贯穿自己一生。鲁迅始终以手中的笔一层一层地对国民劣根性进行批判;而章太炎在自己理想抱负化为泡影时,最终退回到了书斋中,用自己余下的时光又开始研究起自己心爱的学术,不再问世事。鲁迅曾经说:“太炎先生虽先前也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5]565
冯雪峰说:“左联和鲁迅先生是相互发挥的,如果左联不是有鲁迅参加发起,经过他的领导,那么左联是不会有像我们所看见的这样的成绩,也不会像我们所看见的这个样子。”[3]111鲁迅在左联中深深地影响了一批人,鲁迅的斗争精神使鲁迅在左联中拥有很重要的地位。他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对旧社会的揭露,给并肩战斗的战友无限希望,使鲁迅赢得了无数人的爱戴。曹聚仁说:“在那个时候,只要有鲁迅存在,左联就存在,只要鲁迅不倒左联就不会倒。鲁迅的斗争的顽强和他的权威实在地起了决定的作用。他在左联被压迫越来越厉害的时候,几次说:‘越困难,我们越要坚持!’那神情简直天真到有如一个好斗的儿童,好像对敌人说:‘咱们试一试罢!’他这种坚持的顽强态度,就给了大家以无限的力量和信心。”[3]111可见,在当时左联中,已经把鲁迅的顽强奋斗精神作为左联一面旗帜,领导着一批热血青年勇猛地与旧社会做斗争。毛泽东更是将鲁迅看作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认为鲁迅是中国民族精神的传承者。
鲁迅不仅仅是一位文士,更是一位具有顽强斗志的文学勇士。他对社会充满着深深的忧虑,而这种对社会忧虑并没有使鲁迅退缩到宁静的学术桃源,而是在无硝烟战场上为后来青年人撞开黑暗的闸门,让后来的人们踩着自己的血肉走向光明。就如鲁迅所说:“自己背负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的光明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3]137
[1]阎步克.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3.
[2]单少杰.关于当代青年理想人格的几个问题[J].教学与研究,1989(4):14-19.
[3]曹聚仁.鲁迅评传[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9.
[4]鲁 迅.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鲁 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