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光明崇拜对古代小说神怪形象塑造的影响

2014-04-10 21:21
关键词:崇拜光明小说

王 峰

以太阳神崇拜为中心的光明崇拜是东西方各大文明区普遍存在的的一种原始宗教形态。由于太阳和人们的生产生活关系十分密切,便成为先民们的崇拜对象,并被赋予正大光明、明察秋毫的神性。光明崇拜在中国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在古代小说中,许多神和怪的形象往往被赋予光明和黑暗的特性。本文探究的就是光明崇拜对古代小说中神怪形象塑造的影响。

一、中国早期的光明崇拜及其发展延续

根据考古资料来看,中国大约在自然崇拜时期(新石器时代)就出现光明崇拜现象。始祖神黄帝、炎帝以及太昊、少昊等神帝都被奉为太阳神。后来的君主也多以日命名,旨在借助太阳神的威信来维护自己统治。光明崇拜几乎存在于历史上的各个时期。商代殷墟卜辞中,有关于拜“出日”、“入日”的记载。《周礼·春官》中有“以实柴祀日、月、星、辰”的记载。元明清三代都有拜日的日坛。

光明崇拜还存在于许多宗教教派之中。在道教中,日月神被奉为太阳真君和太阴真君。《太上洞真五星秘授经》说:“太阳真君,杳杳高迈,万类仰之,群动是赖。”“太阴真君主肃静八荒,明明辉盛。”道教传说始祖老子是其母感日精而生的。关于李母吞日精的传说,在《酉阳杂俎·玉格》中有记载。《黄气阳精三道顺行经》云:“日,阳之精,德之长也。”将光明与德行结合起来。道教认为服食日月之精气可以成仙。因此就有存服日月的修炼方法。《云笈七签》卷三十三:“存日象在心中,日从口入,使照一身之内,与日共光相合会。当觉心腹霞光映照。毕,咽液九遍。到十五日、二十五日,亦如是。自得百关通畅,面有玉光。又男服日象,女服月象,一日勿废,使人聪明朗彻,五脏生华。”受“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道家将日月崇拜与皇权、君德观念结合在一起。《太平经》中,将日、月、星配君、臣、民,“日,君德也。”

佛教虽然源自印度,但佛教产生之初也深受古印度光明崇拜的影响。例如阿弥陀佛信仰就和太阳崇拜有着密切关系。在佛教中,光明也具有智慧与纯净的涵义。与唐代,波斯摩尼教传入中国,宋代初年盛行。摩尼教是光明崇拜的典型代表。摩尼教的教义是光明黑暗二元论,认为宇宙中存在光明(善)与黑暗(恶)两种针锋相对的力量。人类是黑暗之魔的子孙,大明尊便派遣光明使者,战胜魔王,将人类带入光明国度。明朝正德年间即已流传于北直隶等地的“悬鼓教”,也是摩尼教的化身,教众拜日月为父母。在民间影响深远的白莲教,吸收摩尼教的部分教义。清代的儒理教、八卦教、清茶门、长生教、红阳教教徒都有朝着太阳烧香磕头的习俗。

二、光明与黑暗——小说中的神怪人物刻画

早期人类认为万物都有灵魂。丛林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能够成精成怪。那些害人的恶的精怪古人常称之为“魑魅魍魉”,它们会给人带来各种灾难。《周礼》有关于帝王亲自主办或授权春季傩,驱邪除疫的记载。《吕氏春秋》云:“荆人畏鬼,而越人信禨。”

传说中的鬼怪生存的环境多在黑夜或阴暗的地方,且惧怕阳光。古代小说中亦有这样的描述。《斩鬼传》对地狱的描写是:“阴风惨惨,黑雾漫漫。阴风中仿佛闻嚎哭之声,黑雾内依稀见魑魅之像。”《剪灯新话》中《金凤钗记》的男主人公崔生在天色昏暗时遇到乘坐轿子的妖怪。《令狐生冥梦录》的主人公令狐生在黑夜独坐时,有凶恶的鬼卒前来索命。《滕穆醉游聚景国记》中的女鬼卫芳华,《牡丹灯记》里的女鬼符漱芳等等,都是在黑夜里出现。鬼怪与黑暗环境密不可分。这种传说的产生和早期人类的生活经历有关。世界各民族早期普遍存在对光明的崇拜,一方面是由于阳光给人带来温暖和大地的生机,另一方面原因是光明驱散黑暗的同时,也驱走了鬼怪。先民们在黑夜里行走在深山野林之中,很容易遭受毒虫猛兽的袭击,人类对黑暗产生恐惧与厌恶,便赋予了黑暗“邪恶”、“鬼怪”的道德和神话内涵。

佛教传入中国后,佛经上的鬼怪也加入了中国传统鬼怪的行列。如饿鬼、罗刹、魔、夜叉、阎罗王等都源于佛经。其中“魔”之一词较为常见,“魔”乃是梵语魔罗(梵文:ma^ra)的汉语简译。古译经论多写作“磨”字,至南朝梁武帝时,以其为能恼人者,遂改作“魔”字。魔生活在第六他化自在天,称破坏正法的恶魔,即天魔。魔王波旬是欲界第六天之主,曾阻碍释迦牟尼修道。魔就是夺人生命,且障碍善事之恶鬼神。后来佛教将一切阻扰修行的障碍都称为魔。与佛“般若”的光明相对,魔自然也属于黑暗势力。魔王出现的地方,往往都是黑气笼罩。《女仙外史》对魔宫的描述:“青黑气中,重重迭迭,尽是紫金殿阁,碧玉楼台,玳瑁为瓦,珍珠为幕,奇瑰闳丽,不可名状。”魔主降临时“忽有黑气冲天,掩了夕照,几乎对面不见人影。”《荡寇志》第八十五回丽卿被高封的妖法困住,“中间无数夜叉鬼怪,罗刹猛兽,随着狂风恶雾,蜂队价拥出。为头一个魔王,身长二三丈,眼如明灯,手持钢叉,直抢过来。”“半空中结成遮天大的一团黑气,那团黑气把丽卿并一彪军马,都裹在里面。”“黑气比窑烟还浓,腥臭难闻,人人呕恶,不能杀入去相救,只在外面叫得苦。”

与黑暗的魔鬼相对的,是光明的神于佛。太阳是光明与温暖的赐予者、生命的生养化育者、丰收的赠与者。人们将太阳的属性赋予那些正大光明的善神,使他们具有了光明的“色身”。前面说过的黄帝、炎帝、太昊、少昊等神帝都被奉为太阳神,老子是其母吞日精而生。《酉阳杂俎玉格》云:“李母本元君也,日精入口,吞而有孕。”身体上散发的光芒,是他们的光明属性的体现。在古代小说中,也有这样的描述。例如《东游记》第一回有一段对老子的描述:“涌出一莲花之座,见化数丈白金之身,光明如日,顶上回光,建七曜之冠,衣晨精之服,披九色离罗之帔,坐于莲花之上。举家见之俱惊怪。”另有《女仙外史》第八回:“忽东北上起一道青霞,光华特异,却是青牛老祖驾至。”《封神演义》中的元始天尊静坐时“顶上现庆云,有一亩田大,上放五色毫光,金灯万盏点点落下。”神仙生活的环境也是充满了光明和祥瑞之气的。《西游记》上对天宫的描述是:“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

佛教源于印度,佛教与光明崇拜关系密切。“光”的梵语是 a^tapa,“明”的梵语是a^loka。人们同样把光明的形象赋予了佛陀。阿弥陀佛的梵名Amitabha,是无限的光明的意思。“身金色相”、“常光一丈相”就是对佛陀身光明的描述。佛光就是佛陀最重要的标志之一,是佛的内在智慧与洁净的外显。佛教一般将光明分作外光明、法光明和身光明三类。佛身上散发的光就是身光明。神怪小说中对佛身光的描述也很多。《三宝太监西洋记》中有一段对释家的描述:说释迦牟尼从出生时,“养下地来,便就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华,捧住他两只脚。”“佛爷爷身长一丈六尺,黄金色相,顶中佩日月光,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后一千二百一十七年,教入中国,即汉朝明帝时也。汉明帝夜来得一梦,梦见一个浑金色相的人,约有一丈多长,头顶上放光,如日月之象。”《三宝太监西洋记》中的碧峰长老也是得道的大师,身上有金光万道,小鬼小神都惧怕他。

三、古代小说中神仙的内力与法器

神怪小说中,经常写到仙妖斗法,神佛和妖魔各自展现自己的法宝和法力,神仙的内功和道教道士所练气功类似,是采日月之精气而炼成,所发的内力也是光明力量。如《女仙外史》第十回写月君探妖洞,运起神光,能照见黑暗妖洞里的妖猴。与之相对的魔家内力则是黑暗力量,《女仙外史》四十五回写曼师运魔功:“放出魔家的本事来,张口向震位上一呼,吐出一道黑炁,摇扬空中,化为云雾,遮得半天都是墨黑的。”神魔、志怪小说中还有种类繁多、眩人耳目的法宝,如金斗、金钵、宝镜、火珠、宝剑等等。神仙的法器外观多是光彩绚目,功能是驱邪去暗。究其历史渊源,也多与光明崇拜有关。

以宝镜为例。宝镜在神怪小说中出现的频率较高。古代小说中的照妖镜大多具有光明的特质。《女仙外史》第十三回讲鲍师有一面小火镜叫“赤乌”,是后羿射下的第九个太阳。《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二十七回中说到一种“轩辕镜”,说它是“轩辕黄帝头上一个顶阳骨,团团圆圆,如镜子之状。他却是一股太阳真精,聚而不散,背后有五岳四渎,面上有社稷山川,明照万里,即如皓月当空。”《说岳全传》第七十八回讲到鲍方祖的“宝光镜”,“那镜中放出万道毫光,照得通天彻地的明朗,那黑风顿息,云开雾绝,兴不起冰雹。”王度《古镜记》中的古镜,不但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其亮度还随着太阳光的明暗变化而变化,当日蚀出现的时候,镜子也昏昧无光。“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在夜晚,能将暗室照的亮如白昼。小说中的宝镜,不仅能以自身光明,破除黑暗,也能令属于黑暗势力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宝镜之所以具有这种威能,还是因为它借助了太阳的威能,具有了太阳神正大光明、洞见一切的特性。

在道教中,照妖镜是用来辟邪镇妖的法器。葛洪《抱朴子·登涉篇》云:“古之入山道士,皆以明镜径九寸已上,悬於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自见其形,必反却走。转镜对之,视有踵者山神,无踵者老魅也。”铜镜还是道士们修炼用的法宝。《抱朴子·杂应篇》还有用镜子自照修炼的方法。古代小说中照妖镜驱鬼降妖,和道教的宣传有直接关系。但道教的镜崇拜,其实还是继承了早期的光明崇拜和巫术。铜镜在产生之初,就是太阳神祭祀及巫术用的法器。考古资料显示,在青海贵南尕马台出土的新石器晚期铜镜上,就有太阳符号标志。镜子的物理特性光滑明亮,能反射太阳光,因此铜镜也被赋予了太阳神的明察万物、驱除鬼魅的特质。上古时期,铜镜的宗教祭祀作用很显著。在汉代,铜镜也是光明的象征、驱邪的神器。西汉的“日光”铭文镜,背后就有“见日之光天下大明”一圈铭文,还有一种“昭明”铭文镜,背后的铭文是“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乎日月,心忽杨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类似的铭文还有“清白”铭文、“皎光”铭文等等。

古代小说中许多宝镜都是黄帝所造。如《三宝太监西洋记》中的“轩辕镜”,王度《古镜记》中的古镜是黄帝造的十五面镜子中的第八面。“轩辕作镜”一说在魏晋之后普遍流传,这也许和道教的宣扬有关。《本草纲目》引《黄帝内传》云:“帝会王母,铸镜十二,随日用之。”《黄帝内传》约成书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唐徐铉《剑池颂》,宋代高承的《事物纪原》,明代陈仁锡的《潜确类书》都提到轩辕造镜一事。在神话中,黄帝作为一名始祖和仁君,是太阳神的化身,那么黄帝采日月之精所造的宝镜自然具有类似日月的驱除鬼魅,洁净光明的特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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