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微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635000)
一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自问世以来就受到各方评论的关注,他在该剧中塑造了不同于当时其他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角色——娜拉,她婚后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家庭与深爱的丈夫,但在看清自己深爱丈夫的虚伪本质后,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婚前被父亲摆布,婚后被丈夫摆布的玩偶命运。因此,娜拉决定离家出走,踏上寻求自我的新旅程。在该剧1879年公演后,娜拉最后摔门而出的声响震动了整个世界,她出走后的命运成为各方评论关注的焦点。
在国外,很多评论家给《玩偶之家》贴上了社会问题剧的标签,当时西方的评论家们热衷于探讨娜拉出走后的命运,因为这部剧让他们开始正视当时的妇女在社会、家庭中的地位,男女之间是否平等等一系列尖锐的社会问题。由于易卜生将该剧的结尾设定为娜拉摔门而出,离家寻找自我,因此,该剧面世后遭到了西方社会传统人士的强烈抨击。
1918年,在中国《新青年》的专刊《易卜生号》将娜拉这一独特女性形象带入国人的视野。从此,娜拉离家出走,追求自我的行为吸引了无数国人的眼球,娜拉这一形象开始了自己的中国之旅,成为了中国新女性的代言人。清末明初,在国内受过西方现代教育的男性知识份子的影响下,不少女性挣脱旧式家庭的束缚,进入新式学堂享受以前只有男性才能享受的教育权。当时革命派塑造的新女性形象为“女国民”,女性从以前完全附属于男性到开始寻找自我。然而,当时不少女性从家庭出走并不是由于自我觉醒,而是生活压力下无奈的选择和逃避。1918年的五四式娜拉新女性,定位于“出走”——青年男女反抗传统家庭专制而集体出走,当时离家出走成为一种时髦,塑造的是“新人性”而非“新女性”。20世纪30年代,女性解放运动出现了转折,国内出现了一些要求娜拉回家的声音,此后一场围绕娜拉离家还是回家的争论由此展开,其中包括鲁迅的《娜拉:出走后归来》。娜拉形象的演变更多的是基于当时国内反封建与妇女解放运动的需要,其塑造的话语权还是控制在男性知识分子手中。因此,这样的娜拉形象还是与她主动追求自我的本质形象有很大区别的。[1]
二
笔者在细读文本后发现,《玩偶之家》中娜拉在彻底觉醒,最后摔门离家追求自我之前就已经具备了一些属于新女性的特性,这些特性在她走向觉醒之路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娜拉最后的摔门出走并不是在认识到自己婚姻的虚伪本质后的无奈之举,而是自我觉醒后的必然结果。在19世纪的西方社会,男性在家庭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维多利亚时代形成的观念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当时的家庭生活中,“母亲妇人”是当时女性的理想化形象,妻子理所当然应是虔敬、纯洁的,对丈夫应该是温顺与恭从的。[2]该剧开篇通过娜拉与丈夫海尔茂之间的对话向读者展现出当时妇女的家庭地位,海尔茂所代表的男性高居在娜拉代表的女性之上,他不停用“我的小鸟”、“小宝贝”、“小松鼠”、甚至“我的孩子”等宠溺的词语来称呼娜拉。这些称呼表明了海尔茂对女人的态度,在他看来,女人在自己代表的男权权威面前不过是服从者,他极力从身体到思想上控制娜拉,妻子就像自己豢养的宠物一样必须温顺和顺从。同时,开篇布景把读者带到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氛围中,“一间屋子,布置得很舒服雅致,可是并不奢华”,[3]在男权至上的社会氛围中成长的娜拉被教育成一个世人眼中的贤妻良母。娜拉努力为丈夫和孩子创造出一个温馨的家庭环境,在圣诞节来临之前就努力做准备,装饰圣诞树,购买节日所需的各种礼物。因为丈夫不喜欢自己吃杏仁甜饼干,她不敢在丈夫面前吃自己最喜爱的零食,在丈夫发现后又努力地掩饰。娜拉在所有事情上都极力顺从丈夫,她满足于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没有经济独立权的娜拉在家庭支出上随时都处于丈夫的控制中,每次娜拉上街回来,海尔茂第一反应就是责怪她乱花钱,他认为娜拉在家庭经济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乱花钱买东西是很不懂事的行为,即使是为马上要到来的圣诞节添置节日用品。责备娜拉后,海尔茂给了她一些钱安抚她,刚才还没精打采的娜拉马上变得异常兴奋,高兴得一张张慢慢数着。跟当时所有依附于丈夫生活的妻子一样,娜拉为丈夫即将到来的升职高兴不已。在以前的朋友林丹太太来访时,她急切的告诉她自己的丈夫被委任为合资股份银行经理的消息,在娜拉看来,丈夫职位上的升迁将会极大改善家庭目前经济窘困的状态,这一切让娜拉不自觉地开始期待即将到来的美好前景。那时的娜拉全心全意地爱着丈夫和孩子,她按照丈夫为自己设计的理想模式扮演着“家庭天使”的角色,然而在娜拉展望今后美好生活的时候,海尔茂因为娜拉曾经瞒着自己冒名签字向人借了一笔钱而怒火中烧,满脑子都是想着这件事情会给自己名誉上带来的损害,而不是与妻子同舟共济、承担危局,甚至不去了解妻子借钱的真实意图。此刻的娜拉终于看清了丈夫的本质,看到自己全心全意付出的丈夫的本来面目,以及自己美满婚姻的本质。于是,她毅然决然从虚伪的婚姻中逃脱出来,最后摔门而出。
离家出走的娜拉在当时的西方引来了传统人士的一片抨击之声,因为当时男性作者笔下的女性形象多是贤淑柔弱的。在那时的社会中,人们评价女性的标准主要是她的家庭背景和婚姻关系,女性被贴上了“妻子”和“母亲”的标签,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女性长期以来附属于男性。19世纪90年代的美国,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巨大浪潮的推动下,传统的生活方式随之慢慢改变,当时的美国妇女也慢慢从家庭中解放出来,参与到社会事务中,她们的社会地位也随之发生变化。尤其是在二战期间,大量的男性被迫参军,社会劳动力急剧减少,这给更多女性参与社会事务提供了机会,当时很多女性进入工厂承担男性从事的工作。随着经济地位的改善,60年代妇女运动在美国进一步兴起,她们开始为自己争取更多参与社会事务的权利而努力。但当时的女性还不能在社会事务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社会地位仍然比较低下。当时的美国妇女还处在维多利亚时代形成的传统家庭观念的束缚中,她们被告诫要严守男性为她们制定的道德操守,承担家庭事务才是她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到社会上去跟男人竞争。当时的女性大多没有自我,她们被束缚在家庭这个小天地中,大多数女性在结婚前处于父亲的掌控中,结婚后处于丈夫的掌控中。随着妇女慢慢开始参与社会活动,她们的思想逐渐从封闭走向开放,原先限制女性活动的种种清规戒律不断受到包括中产阶级女性在内的妇女们的挑战。伴随着女性要求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享有与男性平等的地位和权力,新女性这一形象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她们不同于以前的传统女性,拒绝被束缚在家庭这个小天地中,要求参与到社会各项事务中去,要求享有与男性一样的权利。这些女性大多接受过教育,具有一定的技能,能参与社会的各项活动。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改善与不断提高,新女性出现在美国文坛,成为一种新的文学形象。她们不愿继续把家庭和孩子作为自己的最高职责,不再一味地自我牺牲,开始探索自我、追求自我,开始了对男权社会传统观念的反叛。
三
娜拉在走向觉醒之前,身上就已经具备了很多旧式女性不具备、属于新女性的特质。其身上具备的新女性特质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强烈的家庭责任感。娜拉结婚后不久,丈夫海尔茂突然病重,家庭经济顿时陷入极其窘困的境地。为了治好丈夫的病,娜拉没有别的选择,出国旅行养病是唯一的方法,否则丈夫将会有生命危险。当时的娜拉拿不出这样一笔钱带丈夫出国养病,在家庭陷入严重危机时,娜拉挺身而出,像男人一样支撑起整个家庭,她举债带丈夫去南部疗养,为了不打扰重病的父亲,她冒着极大的风险伪造签名拿到挽救丈夫的钱。在度过这次家庭危机后,娜拉找到一些抄写的工作挣钱,她选择瞒着丈夫,自己偷偷赚钱偿还债务。虽然要经常熬夜工作来挣钱还债,但是娜拉为自己而自豪,觉得她能像男人一样挣钱养家。
第二,大胆挑战世俗观念。当债主上门威胁娜拉要将伪造担保人一事说出去威胁她丈夫前程时,她首先想到用自杀来承担所有的责任,不让丈夫和整个家庭因为自己犯的错误受到影响。在娜拉为这件事情忐忑不安时,海尔茂不止一次告诉娜拉,他期待有桩危险的事情威胁娜拉,这样才能让自己拼着命去救她。听到这些话后的娜拉感动不已,她觉得自己曾经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于是她决定将这一切向丈夫坦白。然而当真相大白后,曾经发誓会牺牲一切去救自己的丈夫却只是担心娜拉的行为是否会威胁自己的前途。当娜拉表现出对世俗观念的不满时,海尔茂试图用社会习俗与国家法律来教化娜拉,让她迷途知返。娜拉爆发了,她直接表达了对当时社会现行法律的强烈不满,“托伐,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父亲病的快死了,法律不许女儿给他省烦恼。丈夫病的快死了,法律不许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不讲理的法律。”[4]
第三,试图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在看清了自己曾经全心依恋的丈夫的本质后,娜拉开始反思自己跟海尔茂八年的婚姻本质,她发现在这八年中,海尔茂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自己。在这段婚姻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丈夫决定的,自己的喜好完全随着丈夫,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在看清自己婚姻的本质后,娜拉想逃离海尔茂的束缚,出去独立生活,去学习怎么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当娜拉清楚表达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后,海尔茂试图阻止她,指出作为妻子与母亲,照顾丈夫、孩子是她最神圣的责任时,娜拉选择反抗,她选择用言语表达内心深处的想法,“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我说的是对自己的责任。”[5]
此刻的娜拉已经看清了自己婚前为父亲玩偶,婚后为丈夫玩偶的现实。在思想彻底觉醒后,她决定摔门而出,把所有的一切都留下了,结婚戒指、财产,以及婚姻带给她的枷锁。自此娜拉开始学习真正的独立,学习如何做一个独立的人,用经济上的独立来实现心理上的真正独立。
[1]候 杰.新女性形象的中国之旅:一项关于“中国新女性论述本质”的研究——读《“娜拉”在中国:新女性形象的塑造及其演变1900s—1930s》[J].妇女研究论丛,2006(5):32-36.
[2]梁亚平.一只朦胧之鸟——评《觉醒》的女主人公庞德里埃夫人[C]//郭继德.美国文学研究.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4:88.
[3]王忠祥.易卜生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0:86.
[4]王恩铭.20世纪美国妇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学出版社,2002:62.
[5]付 佳.父权制度下埃德娜的精神觉醒[J].作家杂志,2010(1):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