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与《流星花园》的受众心理探究

2014-04-10 15:19赵华楠张沁文
关键词:傲慢与偏见母题偶像剧

赵华楠, 张沁文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众多,其中不乏深入反映历史时代变换的鸿篇巨制,然而,真正称得上“畅销书”的文学名著和文艺作品却为数不多。英国著名女性小说家奥斯汀的代表作《傲慢与偏见》出版于1813年,该小说自问世之日起,就受到各界人士的热烈追捧,各国翻译、各种续集、各类影视改编,至今不衰。该作品除了被奉为“文学经典”之外,还有一个商业味道较浓的封号——“畅销书”。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①电视剧《流星花园》是由台湾金牌制作人柴智屏改编的当代日本漫画家神尾叶子的漫画《花样男子》。由台湾华视出品,于2001年上映。上映后,在亚洲卷起狂潮,以平均收视6.99成为台湾电视剧收视第4。由男子团体F4、徐熙媛、杨丞琳主演,共18集。主要讲述了富家公子道明寺和平民女孩杉菜之间的爱情故事。自2001年上映以来,受到观众,特别是青少年观众的追捧与好评,各国翻拍狂潮至今不衰。《傲慢与偏见》与《流星花园》一为文学名著兼畅销书,一为吸引人眼球的偶像剧,传播手段和渠道各有不同,但皆得益于较好地把握住了受众心理。学界鲜有将《傲慢与偏见》与偶像剧《流星花园》进行比较研究的,本文拟从文学文艺传播和大众传播的角度,对两者在受众心理、审美内涵的相通之处进行比较研究。

一、相似的情境情节设置与受众心理

“灰姑娘”源于《格林童话》中的辛德瑞拉。“灰姑娘模式”都有相似的“三段式”结构,即:“女主人公受虐待→参加某种社交活动与男主人公有交集→男女主人公经过重重波折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1]78。

表现19世纪爱情观的小说《傲慢与偏见》契合于“灰姑娘模式”,在环境、人物、情节、基调等方面,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它可以被称作是一部“偶像剧”。2001年风靡欧亚的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也套用了“灰姑娘模式”,该剧掀起了持续不断的“流星”旋风,在故事情境情节设置等方面与《傲慢与偏见》相当接近,表现出一些相似的特点。

1.美丽而安静的环境。《傲慢与偏见》的环境设定在尚未受到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冲击的英国乡村。田园风光为谈情说爱提供了理想的地点——彭伯里庄园,这里的生活一片宁静安详,自然景色更是谐调恬美。主人公伊丽莎白面对美景不禁心旷神怡,“觉得在彭伯里当个主妇是件挺不错的事”[2]223。

《流星花园》则将故事设在了超级白金学院——英德学院,不仅校园风光惹人留恋,而且一提到“校园”,人们便会有安静、单纯的感受。

虽然二者故事环境一为庄园一为校园,表面上有所差别,但实际上具有共同的特点:美丽而纯粹,宁静而安详。环境的理想化,营造了浪漫温馨的空间,满足了受众的期待。

2.有骨气的灰姑娘与傲慢的白马王子。《傲慢与偏见》女主角伊丽莎白,面临父亲死后无家可归的局面,却开朗机智、不畏权贵;《流星花园》中的女主角杉菜与伊丽莎白极为相似,杉菜出身在小贫的家中,但个性坚韧不屈,充满爱心。

而男主角都具有英俊的外貌和优越的家庭地位。《傲慢与偏见》中的达西“身材高大、眉清目秀且气度高贵,令众人倾倒”[2]8、“年进项有一万英镑”[2]9,但却是一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流星花园》的男主角道明寺,作为富甲一方的道明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英俊潇洒,却又桀骜不驯。

3.突破障碍、终成眷属的情节。两部作品的情节设置也极为相似。男女主角初次见面,由于男主角的傲慢,导致女主角的反感,而常被恭维的男主角却因此开始注意“与众不同”的女主角。时间拉开长长的线,男主角对女主角的爱潜增暗长,最终男主角无法克制自己对女主角的爱恋向其表白,却遭拒。之后二人冰释前嫌,女主角逐渐发现自己爱上了男主角,两人突破重重障碍(门第之见、长辈插足、情敌破坏),有情人终成眷属。伊丽莎白与达西、杉菜与道明寺的爱情之旅如出一辙,带着世俗社会观念的两位男主角以其傲慢与偏见介入爱情,最终发现真情与真爱这极其符合人们追求并臻于真善美的审美心理。

4.轻松幽默的基调。无论作为文学经典的《傲慢与偏见》,还是作为偶像剧的《流星花园》,其感情基调都是轻松活泼的。在《傲慢与偏见》的字里行间,幽默的打趣,机智的反讽,随处可见。贝内特太太每每的“神经衰弱”;柯林斯一本正经地读《布教集》时莉迪亚突然插嘴开聊八卦新闻;柯林斯向伊丽莎白求婚遭拒硬要认为那仅是表妹的“害羞”……滑稽情节不一而足。在《流星花园》中,杉菜被贴的红纸条;道明寺为追杉菜做幼稚的心理测试题;杉菜母亲希望女儿攀龙附凤,要好好打扮将去赴宴的女儿,结果弄巧成拙,打扮得其丑无比……搞笑场面比比皆是。

古今中外,带有灰姑娘情节的故事从来不缺少受众,这应该源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据统计,现有500多个带有“灰姑娘情节”的故事流传于世界各地。不仅德国的《格林童话》,在古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法国的《佩罗童话》和非洲童话中也可以找到灰姑娘的踪迹,我国也流传着许多此类故事,“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收录在晚唐作家段成式的《酉阳杂记》续集《支诺皋》部中的《叶限》”[3]233。这些灰姑娘的故事,经过历史的积淀,跨越时代和种族,其爱情模式已经进入人们的潜意识,成为纠结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灰姑娘情节。把握住了这种集体无意识,便把握住了受众心理。

二、从相同的爱情母题看受众心理

母题,按照歌德的说法,是指人类过去不断重复,今后还会继续重复的精神现象。主题学中的爱情母题,实际上是关于爱情题材的基本叙事。就西方文学中爱情母题而言,从古希腊神话到20世纪文学,经历了一个发展、演绎甚至变异的过程。19世纪西方文学对爱情母题的演绎,凸显了“平等”、“自由”、“奉献”等爱情观。而现代偶像剧更是在此前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女性的日益独立在爱情母题中体现出来。

1.被时代染色的爱情母题。时代在发展,文学母题也总是被不断丰富内涵、变形表现,甚至不断超越。18世纪末19世纪初是西方女性主义的第一个高潮,这影响了女性作家奥斯汀。她笔下的“灰姑娘”伊丽莎白,已经不像辛德瑞拉那样被动地等待、渴求王子的救赎,而变为一个有思想、敢爱敢恨的独立女性形象,她甚至还曾拒绝“王子的救赎”。从伊丽莎白对达西先后两次求婚的不同态度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追求人格独立和平等权利的进步女性,这是以往的“灰姑娘”所不及的。新世纪《流星花园》中的“灰姑娘”杉菜,其女性独立意识则更进一步,她是英德学院的高材生,是道明寺的同学,与“王子”接受相同的教育,从这点来讲,女性已被放置到与男性平起平坐的位置。被时代染色的爱情母题,表现出了自主、自尊、自立的女权主义文化内涵和时代风尚,这更加契合受众心理。

2.理想爱情的精神文化价值。其一,关于理智与情感:感情是船,理智是帆,没有船无法前行,没有帆不知航向。当下社会婚姻状况令人堪忧,其中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就是快节奏的生活下,人们没有处理好爱情中的理智与情感。爱情类型理论将爱情划分为六种形式,其中,将理智与情感结合最好的是“伴侣式爱情”,“这种爱情是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是一种平淡而深厚的感情,温存大于激情,信任大于嫉妒,是以走向婚姻为目的的。”[4]136-137

《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拒绝了达西的第一次求婚。之所以拒绝,其中的误会和偏见仅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障碍还是达西的傲慢。因为这种傲慢实际上是地位差异所引起的两人人格不平等的一种反映,只要存在这个障碍,无论达西的爱如何炽热,待感情降温,若两人之间没有共同思想来维系,婚姻是不会稳固的。最后二人的婚姻是在解除误会、达西改变了骄傲自负的姿态之后所缔结的。他们的婚姻,是理智与情感的统一,这体现了婚姻的真正价值与追求。

与之相同,《流星花园》中道明寺要出钱来让杉菜做自己女友,也遭到杉菜的犀利讽刺:“我是你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东西”。道明寺回头审视自己的态度和行为,开始学着尊重别人的意见和想法,对杉菜也由颐指气使变为呵护关心,以平等的身份与之交往,最终收获真正的爱情。我们看到,只有爱情中的双方处于平等的位置,彼此真诚地交流思想,才有幸福和未来可言。

要想走进婚姻殿堂,只有感情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共同的思想基础。理智与情感,本就是爱情的双面体。这不仅契合受众心理,而且对受众的实际生活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其二,关于物质与爱情。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两部作品皆给人很大的启示。物质的欲望在人们生活中不断膨胀,“使得爱情这种人类最本能、最真实的感情在各式各样的‘目的’、‘占有’和‘利益’之间穿行”[4]136。然而,每个人内心深处又同样拥有对幸福的向往、对爱情的渴望。当这种原本纯真的向往遭遇并不理想的现实,这类作品从根本上内含着“精神安慰”和“梦想拾回”的价值意义。

然而更珍贵的是“《傲慢与偏见》中的思想倾向并没有局限在当时的社会生活,而是以一种人类共性面表现出来,挖掘了同属于人所体现出来的共同感情”[4]139。它超越时代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何以人性为出发点,构建两性之间真诚健康的关系。小说中她通过对女主人公的塑造,给出了回答:要获得美好的爱情,需要摒弃人性中的贪婪的物欲。纵使伊丽莎白面临父亲死后无家可归的悲惨局面,她依然坚持去找一个爱的人,而不是一张长期饭票。如果伊丽莎白爱的是金钱,在达西第一次求婚时就欢喜地答应,她收获的将是一场地位不平等的婚姻,爱情的甜美无从谈起。

《流星花园》中的爱情更是干净纯粹,它以一种近乎童话般的语调展示了一段毫无功利目的的爱情经历。贫穷的杉菜绝不向富可敌国的道明家族低头。当杉菜和道明寺产生爱情,道明寺的母亲因反对二人交往,停用了道明寺所有的信用卡,道明寺落得身无分文,杉菜不但没有抛弃道明寺,反而用自己的钱给道明寺买吃的。二人坐在马路边吃包子的情景,让我们感受到了真正的爱情是超越物质的。

作为“精神安慰”和“梦想拾回”的两部作品对物质与爱情的探讨,对于当下年轻人,不仅具有审美价值,还具有相当深刻的认知价值。这对摒弃恋爱和婚姻中的男女的自私和贪欲,矫正现实世界中的畸形和丑态不无裨益。这也是受众乐于接受、狂热追捧的一大原因。

三、大众文化环境中的接受动机

1.大众文化内涵。与高高在上、不适应嘈杂物质社会的精英文化不同,大众文化的“泛审美”决定了它的审美大众化,“他是以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为立足点,从生活中提炼审美经验,从大众对文化的接受和解读的角度来实现大众审美期待”[5]124。

《傲慢与偏见》更接近通俗平易的大众文化,作品无论从故事还是文笔都深深植根于日常生活,它的故事(有五个女儿的妈妈着急嫁女儿)仿佛是邻居家的趣味家事,它的文笔(诙谐、机智、精辟)宛如乡亲们的街谈巷议。“低姿态”使这部小说赢得了广泛的受众群。偶像剧作为一种影视产品,本就是植根于大众文化的。

姚斯指出:“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时代的每一读者均提供同样观点的客体。她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越时代的本质。她更多地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的新反响,使文本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6]26《傲慢与偏见》向受众展示了生活与生存状态、情感生活、伦理道德等超越时空界限的问题,不同时空的受众对其意义的理解就从各自的角度来诠释了。正如雷蒙德·鲍尔所言:“在可以获得的大量(传播)内容中,受传者中的每个成员特别注意选择那些同他的兴趣有关,同他的立场一致,同他的信仰吻合,并且支持他的价值观念的信息。”①转引自张琼,马尽举《道德接受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在不同时空的受众那里,《傲慢与偏见》里的世界被一次次地重塑,而这种重塑,不可避免地带着受众自身所处时代的特征。而电视剧《流星花园》不断被翻拍,且每次翻拍都获得巨大成功,也证明了这个问题。2001年台湾最先将日本漫画《流星花园》搬上荧幕,成就了同名电视剧《流星花园》;2004年日本的《花样男子》,2009年韩国的《花样男子》,2009年中国大陆的《一起来看流星雨》,还有越南版、印度版的《流星花园》不断出现,目前美国版《流星花园》也刚刚敲定了主演。可见,大众文化超越了时空,借助受众,成为每一时空下的“当代存在”。

2.接受动机。从接受美学的视角看,受众的接受动机主要有:“审美动机、求知动机、受教动机、批评动机、借鉴动机。”[7]326读者之于《傲慢与偏见》,或是观众之于《流星花园》,自然是以审美动机为主。审美动机是所有接受动机中最自然、无压力的,可以说,这是一种“娱乐动机”。试想,在人们忙碌的生活中,阅读或观看这样的作品“进入一个超越自身、超越现实的想象境界,使情感得以调节,使精神得以舒张;以期领略人间真情,体味人生价值,使心灵得以振奋和净化,使人格得以丰富和提升。”[7]327没有人会无端拒绝这种愉悦的体验。

《傲慢与偏见》作为一部文学名著,不显其高高在上不可企及,而是大众文化中的“畅销书”。《流星花园》是大众期盼的情爱“乌托邦”——没有社会动荡,没有党派倾轧,没有血海深仇,它轻松、幽默又浪漫。

3.“审美同情”:从“接受”到“认同”的受众心理。《傲慢与偏见》其实与偶像剧一样,是作者(或编剧)带领受众做的一个无比温柔、浪漫、愉快的白日梦。作者以细腻的心理感触和丰富的文体技巧照顾到了受众每个细微的接受反应,它非常贴合受众的心理,引得读者慢慢认同了小说中的虚构世界。这种认同源于两方面。

一方面是对于“物质”的认同。因为作者对于其小说中的人物、场景等,说的具体又不具体,所谓“近而不浮”,每个受众都可以用自己的体验来填充。比如描写伊丽莎白“她那双乌黑的眸子既美丽又传神”[2]21。正如伊瑟尔对于文本“空白”的阐述,“文本是一个不确定的召唤结构,那里包含着某些空白,只有读者才能填充这些空白”[8]331。读者知道伊丽莎白的眼眸是美丽、传神的,但是具体是哪样的美丽传神呢?每个人对美的定义都不同,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尽管伊丽莎白的形象在不同的读者那里变得千差万别,但却都是读者心中最美丽、最符合自己心意的。人物外貌如此,生活场景亦然。读者可以从文本留出的空白中,填入最符合自己生活实际的东西,从而使小说虚构出来的世界更符合、更接近自己的真实生活。于是,虚构的小说世界变得真实起来。电视剧中,虽然各个场景已经很具体地呈现在观众眼前,但是观众还是可以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找到与之类似的场景,比如《流星花园》中的英德学院,其实就是校园,我们每个人都有过校园生活的经历,这样受众便很容易认同了电视中的场景。

然而读者这种主动的“填空”又需建立在其精神方面的认同上。在这一方面,首先读者了解小说或剧情中发生的每件事都是虚构的;但是,读者又是轻信的——“这种自我分裂,与意识与无意识的分裂相似,在认同虚构这一最基本的层次上,有着某种与无意识欲望相关的东西在起作用。”[8]21阅读过程中,女性读者希望自己像女主一样,遇到一个帅气多金、温柔执着、勇敢冲破门第之见、珍爱自己的男主;同样,男性读者也希望自己邂逅一名像作品中那样美丽聪明、善良率真、不慕权贵,并仰慕自己的女主。如此完美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本就不易遇到,假使遇到也不一定就钟情于自己,所以我们才会有梦。恰如弗洛伊德所说,现实的欲望不能满足,才升华为艺术。无论是艺术的创作者还是欣赏者,都将在艺术情境中获得“欲望的替代性满足”,没有人能够拒绝自己合法又愉快的“欲望满足”。所以,读者乐于接受这种虚构,从而在精神上认同了小说中的虚构。

这种“认同感”使受众“忘记自己只是在观看别人的梦幻,确信自己就是故事事件的发起者、参与者,把自身视为先于一切东西的先验主体”。从而,小说的故事变为受众自己的梦幻,此时的读者已经不是孤立于故事之外的第三人了,而变成了故事中的人物——我们在用达西的眼睛欣赏伊丽莎白的微笑;在用伊丽莎白的心跳感受达西的求婚;我们是达西、道明寺,我们是伊丽莎白、杉菜。从接受到认同,读者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梦想,在阅读过程中实现了。故此,这种美妙的欲望满足给读者带来了身心的愉悦。

名著《傲慢与偏见》与偶像剧《流星花园》对观众都有强大的吸引力。而这种吸引力与作品的情景情节设置,永恒的爱情母题,充满张力的灰姑娘叙事模式密切相关。两部作品的“魔力”,那就是它们极好地、极细腻地把握住了受众的心理,把作者、编剧自己的梦变成了千万受众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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