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朝谔谔”一直臣——从杨万里的书牍文看其道德风范

2014-04-10 14:13:17马海音
社科纵横 2014年12期
关键词:铁钱杨万里

马海音

(甘肃政法学院人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江西人。南宋著名的诗人、政治家。杨万里一生仕途较顺,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及第,后两度在京为官,历任太常博士、吏部员外郎、吏部郎中兼太子侍读等职。杨万里刚正不阿,忠贞爱国,关心民瘼,敢于犯言直谏,是南宋著名的铮臣。杨万里文集中多达三十三卷的书牍文,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其在面对人民利益、民族存亡、国家气节等大是大非问题时,将自己的政治前途和人身安危置之度外,挺身而出、敢于担当的过人胆识与气魄。本文通过杨万里所作在其政治生涯中甚至在南宋历史上具有重大影响的书读文展示其气骨铮铮的人格魅力与其高尚的道德境界。

杨万里出生于中原易手之际,生活于国际国内民族、阶级矛盾异常尖锐之时。当时,统治者腐败无能,外敌长期侵略掳掠,百姓生计维艰、灾难深重。救亡图存、收复中原成为时代最强音,也成有志之士的共同理想,更是杨万里一生不懈的追求。杨万里青年时从学于名士王庭珪、刘才邵等人,其曾在《<衫溪集>后序》中曰“惟我庐陵有泸溪之王、杉溪之刘,两先生身作金城,以郛此道,自王公游太学,刘公继至,独犯大禁,挟六一、坡、谷之书以入,昼则庋藏,夜则翻阅。”[1](P1304)王庭珪、刘才邵在太学读书时,由于党争之故,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的作品被列为禁书,他们不但犯禁阅读,后还特意要求学生杨万里认真研读他们的作品。他们不随流俗、豪杰特立、忠贞爱国的人格魅力对杨万里刚正不阿,是非分明的品格的形成具有极大影响。杨万里走上仕途后与著名的抗战领袖张浚、胡铨交善。张浚、胡铨耿介率真、刚烈清直,他们坚决主张对金作战,收复中原。杨万里对他们极为钦佩,以师事之,他曾回忆与二人书信往还之事曰:“此书还往,无一语不相勉以天人之学,无一念不相忧以国家之虑也。”[1](P1581)可见,杨万里成为一位具有凌然气节的爱国诗人与政治家和这些师友的影响紧密相关。

杨万里号“诚斋”,此号源于对老师张浚教导的纪念,《宋史·杨万里传》载杨万里初谒张浚,“浚勉以正心诚意之学,万里服其教,终身乃名读书之室曰‘诚斋’”。杨万里曾感叹曰“夫天与地相似者,非诚矣乎?公以是期吾,吾岂敢不力?”[2](P12863)于是,他不但将“诚”作为立身行事之人生准则,用一生的时间去践行,更将“诚”视作帝王治道之要,人臣为官之要。其曾云“帝王治道之要”有五“一曰勤,二曰俭,三曰断,四曰亲君子,五曰奖直言。”“治道有五而行之者一,曰‘诚’而已”。[1](P1120—1121)并引用儒家经典《大学》之论“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P1121)予以佐证。杨万里用一生的时间去践行“诚”之内涵,他与人相交,以“诚”待之,与“君”谋事,肝胆相见。为人做事坦诚率真,作文立言更是字字见性,句句显情。周必大曾赞曰“友人杨廷秀,学问文章,独步斯世。至于立朝谔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当求之古人,真所谓浩然之气,至刚至大,以直养而无害,塞于天地之间者。”[3](P6)封建社会,跻身庙堂之上,欲爱憎分明、刚正不阿、耿介直言并非易事,如此“诚实磊落”不但有政治风险,更有性命之忧。周必达之所以对杨万里赞许有加,原因也在此。

杨万里为官四十多年,历仕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及宁宗四期。曾两度入京为官。无论是作京官还是各类地方官,杨万里面对危及江山社稷和大是大非的朝廷决议时,他往往站在维护国家社稷的立场,挺身而出,秉公直言,据理力争。乾道六年(1170年)十月,杨万里经时为宰相的虞允文、陈俊卿向孝宗皇帝推荐,被任命为国子博士,到杭州为官。第二年(1171年)三月,孝宗想任用高宗吴皇后之妹夫张说为签书枢密院事,一时朝论大哗,但无人敢言。此时张浚之子张栻为左司员外郎,犯颜切谏,并在朝堂上批评宰相虞允文“宦官执政,自京、黼始,近习执政,自相公始。”[2](P12773)孝宗迫于舆论压力,暂时搁置此意。但很快外放张栻守袁州。杨万里则不顾虞允文的举荐之恩,立即上书虞允文,言辞恳切,证据确凿地陈说黜逐张栻之弊,并言辞委婉但语义鲜明地指出睚眦必报非宰相之行事原则,来看此书核心语句:

今者窃见张栻骤逐,而韩玉坚留,此朝廷黜陟之大失也。……说者谓栻之议论,与丞相议论间有异同,某以为不然。……然则,古者庙堂之上,议论之间,固贵于可否之相济,而不以异同为相忤也。孰谓相公之贤,肯以小异为忤,而以逐贤为快哉!其知相公之必不然也。是必栻前此枢廷之议,有以召近习之怨,日浸月润,以至于此尔。[1](P1017)

杨万里抓住要害,说明国之宰辅,不应以个人好恶为意,应以国事为重。任人唯贤,知人善用就是其职责所在。同时力举历史正反经验为例,大胆直言,恳切入理地分析黜君子,留小人的弊端,劝虞允文为张栻主持公道。同时他不计个人安危,直言抗疏向宋高宗上书,力挽张栻。《上寿皇乞留张栻黜韩玉书》[1](P982)开门见山曰:“臣闻人主无职事,进君子,退小人,此人主之职事也。昔者舜之功亦多矣,而《传》独以举十六相、去四凶为舜之大功。鲁平公非不贤矣,而后世乃以信臧仓、疑孟子为平公之恨。人主之职事,岂复有大于进退贤否者乎?”作者在此引经据典论说人主之职责所在,阐明辨别忠奸、任贤黜拙对于人主的重要性,为下文留张栻黜韩玉作铺垫。接着枚举大量事实,直陈张栻的才干及功绩“臣窃见左司郎中张栻,有文武之材,有经济之学,盖其父浚教养成就之者三十年,以为陛下一日之用。……而栻自立朝以来,凛凛自奋。其在都司,有所不知,知无不为。其在讲筵,有所不言,言无不尽”。继而,其充分利用语言艺术,欲抑先扬,将张栻的功过是非与“陛下”的知人善用,圣明果断相联系,说明在朝之臣,其贤愚不在大臣,而在用人者,试图对皇帝有所触动,从而使其改变成命:“天下不以为栻之贤,而以为陛下之圣。盖身贤非贤,而用贤者为明。能言非难,而听言者为圣。且如前日,枢臣张说之除,在廷之臣无一敢言,独栻言之。人皆以为成命之难回,而陛下即为之改命。”然后笔锋一转,引出主题“然一旦夜半出命,逐之远郡,民言相惊,以为朝廷之逐张栻,是为张说报仇也。”接着愤然抨击韩玉贪腐奸诈,刁顽愚蠢,以阿谀奉承、诞谩溜须为能事。直言张栻与其相较,无异于虎豹与豺狗之别。最后,通过正反两方面的事实论据阐述张栻与韩玉的忠奸优劣,论述罢黜张栻,任用韩玉对国家社稷的危害,言之凿凿,简明有力。他也毫不避讳对皇帝择人不善,用人不当的批评,但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其赤诚之心昭然可鉴。此书一出,舆论哗然,《宋史·杨万里传》云:“栻虽不果留,而公论伟之。”[2](P12864)

淳熙十二年五月地震,杨万里应诏上《上寿皇论天变地震书》[1](P984)极陈时政缺失:指陈政令不清的弊端时说:“陛下近日之举亦可观矣。如曰‘举边帅’,如曰‘举都统’,其说是也,其意未也。何也?今淮之东西凡十五郡,所谓守帅,不知陛下将使宰相择之乎?抑将使枢廷择之乎?使宰相择之,宰相未必为枢廷虑也。使枢廷择之,则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则不为之虑,一则不自己出,缓急败事,则皆曰‘非我也’。陛下将责之谁乎?至于都统,则令侍从,勿以见任,而必曰‘未显者,是求他日之将才,而非求今日之将才也’。举者得以塞今日之责,受举者得以逃今日之责。是上下相与为偷而已。”杨万里在此看出了所谓“举边帅”,“举都统”存在的问题:有名无实、政令不清、责任不明,宰相和枢廷相互扯皮,都可渔其利而推其责,最后受损的是国家利益。同时他毫不隐讳地指出决策失误的关键在于皇帝本人,其言辞极为激烈。

大抵天下之事有缓急。……当今之时,陛下以为何等时耶?金虏日逼,疆埸日扰,而未闻防金虏者何策,保疆埸者何道?但闻某日修某礼,文也;某日进某书,史也。是以乡饮理军,以干羽解围也,……

臣闻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今也国家之事,虏情不测如此,而君臣上下处之如太平无事之时,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见异。……今也日而无光,春而雪寒,地而动摇,其为阴之咎证也昭昭矣。而君臣不闻警惧,朝廷不闻咨访。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于此悟乎?否乎?……

臣闻善为备者,备兵不若备粮,备粮不若备人。古者立国,必有可畏。非畏其国也,畏其人也。……异时名相如赵鼎、张浚,名将如岳飞、韩世忠,此金虏所惮也。近时刘珙可用则早死,张栻可用则沮死,万一有缓急,不知可以督诸军者何人?可以当一面者何人?而金虏之所素惮者又何人耶?[1](P984-986)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谁都可以出错、唯皇帝不会有错;谁的失误都可以指出,唯皇帝的失误不能直接了当地指出;谁都可以被质责,唯皇帝不能被质责。杨万里恰恰“忘”此戒律,毫不含糊地指责皇帝施政缓急不分,轻重不明,胸无大志,苟且偷安,以致天怒人怨,天灾频仍。这不是他不懂君臣礼数,而是因其秉承了儒家忠君爱国、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的凛然正气使然;也是其为文重实际、讲实用、务实效的文学思想的具体体现。当然它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宋代宽松的政治气候。宋朝从开国初创立了文治靖国的格局,一贯坚持较为文明和理性的治国原则。士大夫阶层在宋朝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礼遇和重用,文臣的政治待遇比较优厚,议政空间相对宽松。因此,宋代士人具有深重的忧患意识,参政意识较强,敢于指陈时弊。批评朝政且常常直指皇帝,而宋代的君主多有纳谏之雅量。

淳熙十四年丁未从五月至七月两月未雨,七月孝宗皇帝因悯旱下诏避殿减膳,七月十三日,杨万里应诏上《旱暵应诏上疏》[1](P989)。开篇即曰:“臣伏准今月八日尚书省札子,七月七日三省同奉圣旨:‘政事不修,旱暵为虐。可令侍从、台谏、两省、卿监、郎官、馆职,疏陈阙失及当今急务,无有所隐。’”接着曰:“又窃叹求言之诏,无乃似迟而犹隘也:旱及两月,然后求言,不曰迟乎?上自侍从,下止馆职,不曰隘乎?”杨万里开篇擒题,先直接引用圣旨原文,言之凿凿。然后毫不客气地指出此“旨意”来之简慢,意之狭隘。所谓“圣旨”就是皇帝的意旨,而上疏是直接呈给皇帝的,直陈圣旨内容狭隘、来之简慢,无异于点着鼻子指责皇帝反应迟缓,事政不勤,事民不仁,敷衍了事,障天下臣民百姓耳目罢了。宋代虽说言论环境比较宽松,但因一语不当招致贬谪之祸的例子举不胜举,更有宋高宗前杀士人陈东,后杀大将岳飞之先例。大臣直接指责皇帝之过,还需谨慎。杨万里作为臣子,当然熟知如何明哲保身,但为了宋朝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他依然犯颜直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刚正率直、耿介不羁之气度可见一斑!当然,犯颜直谏之臣,相对的要么是纳谏如流的君王,要么是忠奸不辨的昏君。《宋史》本传:“十四年夏旱,万里复应诏言……因疏四事以献,言皆恳切。”[2](P12868)可见,杨万里并未因上述一贯的“直言”“坦诚”而获罪,反而以“言皆恳切”得到肯定。可见宋孝宗纳谏之气度,他不愧为南宋一代开明之君!

淳熙十四年十月八日,宋高宗赵构驾崩。淳熙十五年三月,宋孝宗采纳翰林学士洪迈之议,以赵鼎等四人配飨高宗庙祀。一时,朝野物议沸腾,认为张浚应在配飨之列者众多。而杨万里态度最为坚决,他直接上疏宋孝宗陈述己见,引起轩然大波。这就是著名的《驳配飨不当疏》。《宋史》本传:“高宗未葬,翰林学士洪迈不俟集议配飨,独以吕颐浩等姓名上,万里上疏诋之,力言张浚当预,且谓迈无异指鹿为马。”[2](P12869)又《宋史》卷109《礼志》:“淳熙中,高宗祔庙,翰林学士洪迈言……议者皆以为宜,遂从之。秘书少监杨万里独谓丞相张浚不得配食为非,争之不得,因去位焉。”[4](P2630)

下面我们先看看这封让杨万里丢掉秘书少监的上疏中争议颇大的内容:

今者议臣建配飨功臣之议则不然。曰“欺”,曰“专”,曰“私”而已。……以一人之口而杜千万人之口,其弊必至于指鹿为马之奸。臣之所忧,不特一配飨之议而已。

今先皇行且祔庙,方议配飨之臣,非有社稷之大功者其谁实宜之?臣谓有社稷之大功,宜配飨于新庙者,莫如浚也。且陛下赐浚谥“忠献”,制辞有曰“虑国忘家”,曰“忠献可替否”?曰“献”,又曰:“若赵普平定四方,若韩琦弼亮四世,虽成功之不一,要易地以皆然。”训辞具存,昭若日星,盖普则配飨太祖之庙,琦亦配飨英宗之廷,陛下以此比浚,则今日配飨新庙者,舍浚而谁哉?而议臣怀私,故欲黜浚而不录,以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公议甚愤而不平也。且议臣以复辟之功为重乎?浚倡之,吕颐浩和之,张俊、韩世忠禀而行之,今录其同功者三人,而黜其元功者一人,可乎?且议臣以建储之功为重乎?赵鼎言之,浚亦言之,今录其一黜其一,可乎?至于固长淮以保江,守全蜀以保吴楚,则浚一人而已矣,此又非诸将所敢望者。[1](P997-1000)

在此,杨万里面对“议者皆以为宜,遂从之”的配飨名单,愤怒不已。他不顾自身安危,单枪匹马,气骨铮铮,铜牙铁齿指斥洪迈欺瞒专横,结党营私,不顾事实,无异于指鹿为马。用大量的无可辩驳的史实,慷慨陈词,历数张浚的丰功伟绩,历数其对国家社稷的巨大贡献。最后,据理力争,发出“配飨新庙者,舍浚而谁哉”的质问。而据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七载:“高庙配享,洪容斋在翰苑,以吕颐浩、赵鼎、韩世忠、张俊四人为请,盖文武各用两人,出于孝宗圣意也。”[5](P119)由此可见,张浚不得配飨,也是孝宗本意,洪迈不过是宗圣意而为之。杨万里怒斥其“指鹿为马”,必然触怒了宋孝宗。《宋史》本传:“万里上疏诋之,力言张浚当预,且谓迈无异指鹿为马。孝宗览疏不悦,曰:‘万里以朕为何如主!’”[2](P12868)于是“越数日,上忽谕大臣曰:‘吕颐浩等配享,正合公论,更不须议。洪迈固是轻率,杨万里亦未免浮薄。’于是二人皆求去,容斋守南徐,诚斋守高安,而魏公迄不得配食。”[1](P119)可见,宋孝宗毕竟是个封建君王,他依然没有超越权倾一人,好恶重于国事的自我樊篱!而杨万里遂为自己的耿介直言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旋即被逐出京城。

光宗绍熙三年(1192)七月至八月上旬,朝廷准备以两淮通用的“铁钱会子”作为江南诸州屯戍官兵之军饷。当时两淮通用铁钱,以防铜钱过江流入金人手中,而江南诸郡通用铜钱。“铁钱会子”为铁钱的纸质代用劵,而铜钱的代用纸币叫“行在会子”。“会子”的发行其重要目的在于缓解金属稀缺,铸钱不足的压力。其在流通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兑换不等价,通货膨胀等诸多社会问题。因此,人们普遍贵“钱”轻“会子”,拿到“会子”往往会尽快兑换为金属钱币,以保值。而此时朝廷却在通用铜钱的江南诏令以“铁钱会子”作为军人之薪俸,弊端显而易见,但朝野寝声,无人驳谏。时任江东(健康)转运副使的杨万里毅然拒不奉诏,且上《乞罢江南州军铁钱会子奏议》[1](P1134)向朝廷陈其弊端。他言之凿凿,理由充分地分析指出,“铁钱会子”在两淮的发行,就艰于行用。现却在流通铜钱,而禁用铁钱的江南要以其为军人之俸,显然有悖常理。正如他所质疑:何人愿以珍贵的铜钱兑换不流通的铁钱之纸券?“铁钱会子”如何在江南兑换到相应的铁钱?江南府司公帑、州县府库愿受“铁钱会子”为课税?军人以其为俸,但百姓肯以其为交易之劵乎?杨万里的质疑也是“铁钱会子”在真实处境。这些问题无法解决,军民之纷争势在难免,官民之纷争势在难免。可见,钱币之行,绝非止于发军饷那么简单,推行不当,不仅扰乱国家金融市场,而且还会困扰民众,引发社会问题,于国于民有百害无一益。因此,他拒绝奉召,请求朝廷寝罢此令,还民安宁。其拳拳之忠心,铮铮之铁骨字字可鉴。而时任丞相的留正以及吏部尚书赵汝愚不但没有寝其成命,反而认为杨万里有意抗旨,于是改其知赣州。而杨万里拒绝赴任,《宋史》本传记载“朝议欲行铁钱于江南诸郡,万里疏其不便,不奉诏,忤宰相意,改知赣州。不赴,乞祠。”[2](P12869)宁可丢其官职,也不奉害民之诏书,这是何等的独步斯世、何等的气骨凌然!

杨万里立朝为官,面对国家存亡、民族社稷等大是大非之事,他不顾个人安危,直言抗辩。在生活中,面对强权淫威,他是宁折不弯。《宋史·杨万里传》云:“万里为人刚而褊……韩侂胄用事,欲网络四方知名人士相羽翼,尝筑南园,属万里为之记,许以掖垣。万里曰:‘官可弃,记不可作也!’侂胄恚,改命他人。卧家十五年,皆其柄国之日也。”[2](P12870)这段记载是否可信,是值得怀疑的,韩侂胄请万里作记大概是庆元三年(1197年)以后(按:庆元三年韩侂胄筑南园),当时万里罢官在家,实际上无官可弃。所谓“官可弃”自不足信,但他拒绝作记,却是事实。《南园记》后由陆游所作。《宋史·陆游传》谓陆游“晚年再出,为韩侂胄撰《南园记》、《阅古泉记》,见讥清议。”[2](P12059)(按:韩侂胄为宁宗韩皇后的叔父,曾经官为知阁门事,这个官职和皇宫发生连带关系,宋代都视为一种近幸。后来宁宗昏庸,大权旁落,一直由侂胄独揽。)陆游这位具有“气吞残虏”的英雄气概和“慷慨欲忘身”的战斗精神的爱国诗人为什么要作《南园记》?朱东润在《陆游传》云:“在侂胄声势赫奕的当中,固然无所希冀,但是他不能不有所畏惧。”[6](P309)写作《南园记》,实出于一种远祸的畏惧心理。这是符合人情、符合逻辑、也符合史实的。这从另一个角度佐证杨万里的铮铮铁骨——不求福,连祸也不避!

开禧二年,宋宁宗与权臣韩侂胄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起兵北伐,杨万里看出此次草率起兵必将误国殃民,但以届朝枚之年的诗人空有报国情怀,却无擒贼之力,他悲愤交加,留下“韩侂胄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狼子野心,谋危社稷,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2](P12870)的绝命书忧愤而死。其耿介之性情,赤诚忠心可见一斑!

杨万里将“诚”视作人生准则,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他立朝为官,竭尽职守,匡正时弊;为人臣子,耿直忠贞,磊落坦荡;临事劲节,敢于担当,不惜以耿介直言忤逆上至皇帝、下至权臣之意。罗大经曾曰:“立朝时论议挺挺,如乞用张浚配飨,言朱熹不当与唐仲友同罢,论储君监国,皆天下大事。孝宗尝曰:‘杨万里直不中律。’光宗亦曰:‘杨万里也有性气。’故其自赞云:‘禹曰也有性气,舜云直不中律。自有二圣玉音,不用千秋史笔。’”[3](P27)这无疑是对杨万里“立朝谔谔”之行为风范的最恰切诠释。唐太宗曾曰:“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7](P2561)。借古鉴今,杨万里这种诚实磊落、刚正不阿、宠辱不惊的道德风范,在当今社会依然弥足珍贵,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值得人们学习。

[1][宋]杨万里著,王琦珍整理.杨万里诗文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

[2][元]脱脱等撰.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湛之.杨万里范成大资料汇编[G].北京:中华书局,2004.

[4]陈振.宋史·礼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5][宋]罗大经著,王瑞来点校.鹤林玉露[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朱东润.陆游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

[7]刘昫.旧唐书·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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