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敏
在中国近代大学史上,教会大学曾经作为“西学东渐”的产物,开启中国新式高等教育之先河。据统计,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各种教会大学共计有14所。这些教会大学为中国引进了西方先进的科学知识,将许多新观念注入到中国人的思维观念和社会价值之中,并培养了一批文教、科技人才,提供了中西文化上的双向交流。这些教会大学创作的校歌,传达了独特的办学理念和心声,成为近代中国大学的一种精神遗产。然而,学界对这种校歌文本,迄今尚未予以足够的重视和相关的研究。在这里,笔者选择四所著名的教会大学校歌来探讨其逝水年华和暗香疏影。
燕京大学正式形成于1916年。1918年司徒雷登出任校长后,燕大成为基督教新思潮的发源地。司徒雷登(1876—1962),是一位美国来华传教士之子,出生于浙江杭州,早年他被父亲送回美国接受教育,获得博士学位后,他于1905年返华执教。司徒雷登曾在回忆录《在华五十年》中承认,他作为传教士在中国得到的第一个印象是其民族主义的觉醒,过去的中国可能一直处在沉睡状态,但是在屡遭外来的欺凌之后,近代中国觉醒了。这种开明理智的中国观,使得司徒雷登致力于基督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的结合。在司徒雷登的经营下,燕大成为中国规模最大、水平最高、最具影响的教会大学之一。
司徒雷登的办学思想不同于以往的西方传教模式,也迥异于中国传统教育。他为燕大制定的“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的校训,集中体现了他所主张的“燕京精神”,而校歌与这种“燕京精神”形成了呼应。燕京大学校歌如下:
雄哉壮哉,燕京大学,轮奂美且崇。人文荟萃,中外交孚,声誉满寰中。燕京,燕京,事业浩瀚,规模更恢弘;人才辈出,服务同群,为国尽效忠。
良师益友,如琢如磨,情志每相同。踊跃奋进,探求真理,自由生活丰。燕京,燕京,事业浩瀚,规模更恢弘;人才辈出,服务同群,为国效尽忠。[1](P317)
校歌体现了燕京大学的办学宗旨与精神风貌。燕京大学的成长历程,是与司徒雷登的领导力分不开的。早在20世纪20年代,为缓和中国人民对这所西方人开办的教会学校的反感,适应民族主义情绪的要求,司徒雷登校长采取了一些明智的做法,例如向中国政府注册;让中国人在教学、行政、宗教、财务和其他部门发挥更大作用;加强中国文史科教学;改变宗教教育的强迫必修性质等。这些措施显示了燕京大学在中国化道路上迈出的步伐。[2](P289)
司徒雷登执掌燕大,重点从教师、学生、课程和教学几个方面进行改革,以提高学校的学术水平。学校在聘任教师时重才学,一批学术界有影响的学者大师进入燕京大学工作,如国文系的顾随、容庚,历史系的陈垣、顾颉刚,哲学系的张东荪等。这些人具有较好的国学根底,又受过系统的西方教育,是贯彻燕京精神、融汇中外文化的理想人选。燕京大学其存在的30多年中,培养了7000名学生,其中绝大多数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特别是在教育、新闻、外交、政治等领域,燕京大学学生更占有特殊地位。
校歌中的“燕京,燕京,事业浩瀚,规模更恢弘,人才辈出,服务同群,为国效尽忠”是“燕京精神”的写照。从学术水平上看,燕京大学被称为20世纪上半叶中国第一流的高等学府是当之无愧的。1949年夏,在中国生活了半个世纪的司徒雷登,带着驻华大使和燕大校务长的头衔,匆匆离开了中国。这种结局颇有“悲催”意味。燕京大学虽在1950年后作为教会大学消失了。但经过历史沉淀的今天,人们渐渐意识到司徒雷登作为一个卓越的教育家认真办燕大,育才兴学的精神,还是值得尊敬与纪念的。燕京大学校歌就是明证。
岁月飘忽,精神沉淀。燕京大学校歌的特色在于,作为精神价值的宣示,通过对终极价值——真理的始终不渝的诗性叩寻,给莘莘学子提供意义和慰藉、爱心和祈愿。歌词的雄浑风格与雅洁情调相映衬,显得言畅而意弘。
华东地区是中国现代化最早开始的地方之一。东吴大学是华东七所教会大学之一。它是美国基督教监理教会于20世纪元年在苏州创办的。1900年11月监理会在上海举行年会,会上制订了《东吴大学董事会章程》,拟议在苏州设立东吴大学堂。这所大学包括三个系科,一为文学系,旨在为中国的年轻人提供按西方标准施教的大学教育;二为神学系,旨在培养服务于传教工作的完全合格的学生;三为医学系,旨在指导和培养学生的医学和外科的理论与实践能力。此外,董事会还可以设立诸如法学、工程学等更可能被认为适宜的其他学科。美国传教士林乐知任董事长,孙乐文被董事会选为东吴大学第一任校长。于是,孙乐文在姑苏城东护城河旁的天赐庄,购置土地,建设校舍。1901年6月,东吴大学在美国田纳西州注册。东吴大学作为中国近代较早的教会大学由此招生办学。
东吴大学校歌原有英文歌词,到了1930年代,才有中文创作的歌词。先后有两首校歌。第一首校歌歌词为:
葑溪之西,胥江之东,广厦万间崇,凭栏四望,虎丘金鸡,一例眼球笼。
皇皇母校,共被光荣,羡我羽毛丰。同门兄弟,暮云春树,记取古东吴。
天涯昆弟,一旦相逢,话旧故乡同。相期努力,敬教勤学,分校遍西东。
[副歌]
东吴东吴,人中鸾凤,世界同推重。山负海涵,春华秋实,声教暨寰中。[1](P248)
校歌首先标示学校所在的地理位置,在“葑溪”与“胥江”之间,显现苏州古城的水韵风情。接着介绍大学的教学布局。“相期努力,敬教勤学,分校遍西东”。东吴大学1901年创建后,文科、理科设在苏州本部,法科在上海,一体两翼,联动发展。校歌从宏观方面展现了东吴大学的历程和规模。
“东吴东吴,人中鸾凤,世界同推重”,校歌自豪地抒发了“地灵人杰”的情志。1926年东吴大学废除宗教必修课程,向本土化迈进了一步。1927年东吴大学进行改组,向南京国民政府注册,由中国人杨永清任校长,加强师资力量,提高教学质量,在中国社会中的声望和影响也蒸蒸日上,1930年大学的学生和研究生达755人。以学生人数而言,东吴大学当时实为全国基督教大学之冠。正如校歌所言:“皇皇母校,共被光荣,羡我羽毛丰”。在民国时期,东吴大学是历史悠久、人才辈出的著名私立大学之一。校歌突出了学校的声誉和名望。
如果说第一首校歌是独张新帜、初露锋芒的话,那么东吴大学的第二首校歌,则对东吴大学的大学精神、办学风格作了更深入、透彻的把握和呈现。
天开图画,地秀山河,佳胜蔚东吴。人杰地灵,云兴霞起,黉序创宏图。
资筹中美,经始规模,堂厦峙姑苏。道契大同,教无畛域,一体冶洪炉。
茫茫禹域,整顿匡扶,责任在吾徒。法治兴邦,培材沪上,几辈已前驱。
春风感被,化雨沾濡,永念系东吴,天涯一室,气求声应,同乐共艰虞。
[副歌]
中西文艺,并蓄兼输,国运待昭苏。古今完人,天地正气,更勉以同符。[1](P248)
这首校歌与前一首校歌相比,既有文思相似之处(人文地理,办学理想),又有充实发挥之处(精神追求,格调彰显)。校长杨永清以“法古今完人,养天地正气”作为东吴大学的校训。校歌歌词填入校训,更说明东吴大学办学的宗旨。
“中西文艺,并蓄兼输,国运待昭苏”,歌词指明了在近代西方文化的冲击下中国文化的生存之道。东吴大学开办不久,校长孙乐文一方面要求用现代语言——英语进行教育,另一方面又要求学生必须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并达到一定的水平。东吴大学采纳西方近代大学为范本,但又因地制宜地进行办学,十分重视大学校园文化生活。创办之初,即仿效美国大学,组织“竞智会”和“丽则会”,定期辩论比赛,焕发学生的精神面貌。还组织了书画社、东吴剧社、健身队等,练习中国书画、上演中外戏剧、推广中外体育项目。这些社团活动培养了学生的综合能力。“道契大同,教无畛域,一体冶洪炉”,这种教育特色保证了东吴大学的学生们在学习西学的同时,对“中学”亦有相当的了解和掌握,培养了一批真正具有学贯中西、精通文理各科的人才。
20世纪初,担任东吴大学教习的文学史家黄人说过:“美国监理会之创设此东吴学堂也,有曲徙之虑,有缨被之慨焉。然则人才者,中国之人才;学堂者,中国之学堂也。种族之丰殖,社会之,国家之再造,一惟中国人食此学堂之报,收此学堂之果也。”[3](P295)黄人 的 话 语,道 出 了 教 会 大 学 的 育 才 效果。“人杰地灵,云兴霞起,黉序创宏图”,歌词意气风发,表现了东吴学人的自信与豪迈。事实上,东吴大学开创了近代中国大学的多项记录。1906年创办的《东吴月报》是我国高等学校最早的学报之一;1917年,东吴大学培养出全中国最早的化学硕士。尤为值得一书的是,东吴大学生物系、法学院人才辈出,彪炳于近现代学界。
东吴文人向来以身居吴地自豪,明代吴门大画家文征明诗曰“百年形胜夸天设,一代文章属地灵”。东吴大学校歌显扬山水之灵,歌吟地域人文传统,出入古今,通达天人,在灵魂深处涌动着近代大学的生机和喜悦。东吴大学前后两首校歌,具有一种磁性的光芒,它深沉又纯净,其优美的文字,抒发了过往学人对祖国、自然、人生和大学的纯洁之情。
岭南大学的前身可追溯到1888年由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创办的“格致书院”。1900年,格致书院迁校于澳门,更名为“岭南学堂”。1904年,又迁回广州。此时的岭南学堂已经建立起文、理、商、工、农、医各学院,呈现出较大的规模。1927年初,岭南大学新的校董会成立,钟荣光任校长。这年学校正式呈请广东省教育厅核准立案,成为教会大学中最早立案的学校之一。
地处南国的岭南大学,虽由传教士开办,但不直接属于任何教会和教会组织辖制,故比其他教会大学具有世俗性的特征。岭南大学校歌简洁明快,意气风发。歌词如下:
平原广阔,嘹目近目前,江水流其间。群丘远绕,恒为障护,奋前莫畏难。母校屹立,风波不摇,佳气承远方。地美人娱,乃祖所赐,爱保两勿忘。
韶光几度,花娱鸟乐,饱受春风雨。使我乐输,黄金时刻,基尔高黉序。当前百事,待侬担负,不怕半途废。壮我胸怀,得如昔在,母校光风里。[1](P282)
歌词描写了岭南大学的自然景观:云山远绕,珠江逶迤;曲溪南流,左右田畴。歌词将人们带入一个乘美游心、怡然自得的境界。广角镜的鸟瞰,是为了呈现大学的山水背景。“地美人娱”,反映了岭南大学校园的宜人环境。岭南的校园建筑令人心旷神怡,外形既有欧式洋楼,甚至哥特式建筑气派,又采用红砖墙、绿琉璃瓦,以保持中国宫殿建筑的韵味美。徜徉期间,学子能够感受到“中西合璧”的校园“境筑”之美。
岭南大学是一所颇有特色的教会大学,办学经费的经济来源有三大支柱:同学基金委员会、华侨基金委员会、美国基金委员会。对于很多校友来说,“曾经岭南”是一件永远值得纪念的事。不管是惊鸿一瞥,还是终身厮守,其感觉都将刻骨铭心。“使我乐输,黄金时刻,基尔高黉序”,反映出岭南大学早期办学的情形。由于岭南大学实行广泛吸收华侨子弟入学的特殊政策,很多华侨巨商将子女送来读书,因此,华侨与校友的关系,相当密切。中国第一位留美博士容闳就是岭南大学的发起人之一。“当前百事,待侬担负,不怕半途废”,更是体现了岭南人的时代担当意识。服务和友爱、自由与平等、爱国与奉献,构成闻名中外的“岭南精神”。
古往今来,许多诗人创作诗篇来诠释他们对自然的珍爱,对生命的感受。诗歌是天地大美的人文表现。岭南校歌写得旷达温婉,清音独远。“望白云而思母校,指珠水以盟赤心”,那种作为岭南大学人的自豪与骄傲,在歌词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华西协合大学是基督教会建立在中国西部的唯一的大学。1905年在四川成都始建华西协合中学,1910年正式成立大学部。由美国人毕启博士任校长,设文学系、教育系、宗教学系和理学系。1913年设医科,次年改为牙科。1928年,国民政府教育部立案,中国人张凌高任校长。1935年春天,南京教育部检查团视察了华西协合大学,并要求文学院分为4个系:中文系,外文系,哲学、教育和美术系,历史、政治科学和社会科学系。理学院、医学牙医学院等机构继续保持不变。20年代,华西协和大学的占地面积达720亩,校园到处是宽阔的道路,绿树成荫。构造牢固、设计新颖的灰色砖瓦建筑超过40幢。注册学生已经达到350名,其中不包括实习学校及夜校的学生,学校成为四川著名的高等学府。抗战爆发后,由于处于大后方,华西协合大学更是得到了较大的发展。
华西协合大学的校歌较为全面地抒写了华西的人文地理以及学校风貌:
欧亚交通文轨新同,邕邕璧水宫。西暨岷蒙原隰鳞龙,凤麟郊薮中。怀旧俗维事变本于风,文质递嬗无穷。东方有圣西方圣,大道一凿堪通。
欧亚交通文轨新同,邕邕璧水宫。西暨岷蒙原隰鳞龙,凤麟郊薮中。鼓警众筐陈业利发蒙,金声玉振从容。昭德方期四门开,广乐岂限华风。
欧亚交通文轨新同,邕邕璧水宫。西暨岷蒙原隰鳞龙,凤麟郊薮中。帝会昌神建福井络中,馆宇四望。石室流风今未沫,西来意企文翁。[1](P266)
校歌开头就描绘了大学所处的人文胜境。“怀旧俗维事变本于风,文质递嬗无穷”,抒写了这所大学在军阀战乱的年代,惨淡经营的奋斗历程。“东方有圣西方圣,大道一凿堪通”,昭示了该校致力于东西文化融合的办学精神,1910年的华西协合大学的课程是这样安排的:英语(每周3学时)、化学(每周4学时)、代数(每周4学时)、西洋历史(每周2学时)、汉语(每周3学时)、中国文学(每周3学时)、中国历史(每周3学时)、宗教知识(每周2学时)、体育锻炼(每周2学时)。[4](P31)丰富而充实的课程,使大学的莘莘学子能够领悟中西文化精髓。
华西协合大学在抗日战争期间地处有利的地理位置,远离战场。当战争破坏遍及东部沿海地区,国民政府迁移到西部重庆时,许多大学来到华西协和大学的校园内寻求避难。华西协合大学师生作为东道主,开门迎客,与危难的国家和大学共度难关。“昭德方期四门开,广乐岂限华风”,就是当年情形的写照。据史载,当时的成都成为一些内迁大学和学院的“麦加”。抗战时期迁来四所大学,她们是金陵女子大学、金陵大学、齐鲁大学医学院、燕京大学。在华西校园以及周边,形成了既相对独立又密切合作的五所大学共处的局面。华西协合大学和她的姊妹学校安居下来,相濡以沫,艰苦奋斗,在抗战期间昂然挺立,坚持了八年的教育工作。
抗战胜利之后,华西协合大学在一个高标准上持续发展。1946年末,文学院院长李珩在一份报告中对华大进行了广泛的评介:明确的教育目标、优美的校园环境、优良的仪器设备、强有力的管理机构和民主精神等等。这些都是华西协合大学突出的特点。该校成为西部乃至中国有影响的大学,决不是偶然。歌词最后两句“石室流风今未沫,西来意企文翁”,使用了“石室”“文翁”的历史典故。文翁是汉景帝时的蜀郡守,弘文兴学,遣弟子到京师学习经术,返蜀传授,在成都修起“学官”,招收“弟子”,“学官”因以石为墙,当时称为“石室讲堂”,此举开中国古代地方官学制度之先河。校歌引经据典,表达了该校继承古代文教传统,在西部率先发展的雄心壮志。
华西协合大学校歌抒写了蜀地的苍莽颖奇的文化背景,并对此进行了庄重的历史与美学透视。校歌巧妙地把奇异的冥思与真实的世界结合在一起,以劲健、客观和略为冷僻的描述,造成一种特定的氛围,让人沉浸在其中,获得一种特有的神秘和静穆感。在历史与现代的联系中,校歌创作趋向于圣洁和崇高,趋于大气盘旋,趋于个体生命与世界文明连在一起的奔腾不息。
以上我们选取民国时期四所著名的教会大学,探析校歌及其大学精神。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教会大学及其校歌也很不错,由于篇幅限制,未能纳入我们的视线,只能割爱。但现在讨论的四所教会大学分别代表了东、西、南、北的地域分布,四所教会大学校歌所体现的“史诗性”的努力,让它们从众多的校歌文本中卓然而出,成为足以见证大学精神的重要文本。
据笔者统计:民国时期的14所教会大学大多创作过校歌,尽管创作时间先后不一。一般是先有英文校歌,然后中文填词,更多的是重新撰写中文校歌。歌词大多由近代大家所作。有的作者可考,有的佚名。例如,燕京大学校歌由赵紫宸作词,东吴大学第一首校歌由嵇健鹤创作,岭南大学校歌由陈辑五作词。这些歌词半文半白,凝练隽永,彰显了学校的气质与形象。此种校歌的特色在于:
其一,见证历史。校歌昭示了教会大学在中国的发展历程。教会大学是由进入中国的西方传教士所创办的西式大学。教会大学从19世纪末萌生到20世纪50年代高校调整时被撤销,存在不过半个多世纪的时间,然而,她们在中国近代社会、文化、教育史上所具有的地位和作用,是引人注目的。这些大学不同于国立大学和私立大学,他们的办学宗旨与经费来源都与前者不同。几乎每个教会大学都把“真理”二字当作关键词,作为座右铭。校训和校歌中也会表现出“真理”的元素。例如,燕京大学的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圣约翰大学的校训是“光与真理”,齐鲁大学把“尔将识真理,真理必释尔”作为校训,金陵大学把“仁勤真诚”作为校训,这些都反映了西方教会所要传播的普世性的价值。这种对真理的追求,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源自于对自己工作的价值的坚信,坚信自己的工作最终有助于社会的发展与进步。20世纪20年代中期之前,北洋政府虽然允许教会大学存在,但并未有意识地使其纳入国家教育系统。此时,教会大学仍然是游离于中国政府之外的“文化飞地”。北洋政府后期,在席卷全国的收回教育主权浪潮的推动下,政府开始颁布《外国人捐资设立学校请求认可办法》,敦促教会大学在政府注册立案,力图收回教育主权。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国家出台强硬政策,迫使教会大学纳入中国教育体制,为中国社会服务。从1925年起,教会大学陆续向中国政府立案,并由华人校长主持校务,成为中国私立大学的一部分。作为一道亮丽的教育风景,教会大学引来了社会名流的关注。1934年胡适指出:“私立学校之中,有教会与非教会的两大类。在十年前,这个区别是很明显的,因为教会学校有他的特别性质:一是因财源出于外国教会的捐助,所以管理权属外国人,二是抱有传教的目标,三是本国文字往往不太注意。但在最近几年中,这些特别色彩渐渐变淡了。”而且,胡适注意到“今日的教会大学和其他私立学校已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在财政上比较安定,在校址校舍上比较弘丽整洁,在管理上比较严格,在体育上比较发达而已。”[5]显然,胡适对教会大学的流变情况,是比较清楚的,对教会大学的中国化进程持有一种赞赏的态度。
其二,体现博雅。校歌彰显了教会大学的大学文化以及博雅教育的风尚。近代中国教会大学走的是动态的发展路程,刚开始它们不可避免地带有明显的移植性,但后来经过努力调整,其宗教性越来越弱化,而教育功能,特别是对中国文化的传承和发扬的文化功能日趋彰显,逐步走上一条具有本土适应性的办学之路。正如当代史学家章开沅教授所言,“教会大学对近代中国的贡献,是培养了一大批良好训练的在社会各层面有很大影响的知识分子。教会大学担当了精神和文化的使节,协助向东方解释西方,向西方解释东方,虽然受到帝国主义的牵连与外洋性格的妨碍。作为西方文化的介绍者她们参与了中国文化、社会和政府的伟大使命。”[6](P65)教会大学诚然是与西方殖民主义相伴而来,并且其初始阶段又主要是为基督教的传播服务,但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后,在中国民族主义浪潮的猛烈冲击下,教会大学不能不作相应的自我调适,经过本土化、人间化、学术化的艰难历程,逐渐成为中国高等教育的一个重要部分。教会大学实现的中西文化交流中的博雅教育,也就是跨学科的、综合性的素质教育。既有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教育,也有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的教育,呈现多元组合、协调提升的教育路径。教会大学校歌的典雅别致,正是博雅教育的成果,正是中西文化交融的产物。当大学人的思想、语言和行为外化为文学与艺术的形态,其存在就会变得深邃而灵动、丰富而宽阔。
近代中国教会大学及其校歌,作为历史已经成为过往。历史的嬗递,使得教会大学在中国消亡,但其大学文化和大学校歌衍生出的宝贵的精神追求,是难以过时的。教会大学虽然在中国只存在了半个多世纪,但它镌刻了鲜明的现代大学精神。一方面它有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另一方面它蕴藏了十分丰富的精神遗产。教会大学展现了中西文化相遇、共融的具体范型。教会大学的建制在1950年后被撤销,校园被其他大学继续使用,但教会大学的人文价值未必泯灭。笔者以为,教会大学的文化及其校歌,作为近代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仍能唤起今人对那个年代的大学精神的诸多记忆。
[1]马军.近代中国高校校歌选[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
[2]史静寰.狄考文与司徒雷登[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9.
[3]黄人.东吴大学堂重集经费启[A].黄人集[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
[4]黄思礼.华西协合大学[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9.
[5]胡适.从私立学校谈到燕京大学[N].独立评论,1934-07-08.
[6]章开沅.基督教与中西文化交流论集[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