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受活》“回家”主题的建构

2014-04-09 00:05郑迦文
学周刊 2014年8期

摘要:诞生于乡村和城市生活的紧张关系之中的《受活》,内容新颖结构别致。它通过两种时空的建构与打破,表现了现代人精神的探求超越,以及找寻精神归属的艰辛。以两种时空构成及其相应的生存方式的对照,展现了“作家内心的真实”;在人物戏拟行为中磨灭荒诞与崇高的距离,凸现了“回家”的主题在后现代语境中的价值意义。

关键词:时空对立 历史真实 《受活》 阎连科小说

《受活》的内容新颖、结构别致。传统农历的干支纪年方式的采用,既表明了对黄帝纪年的回归,又为早已习惯西式公元纪年法的读者造成相对的阅读障碍。庚辰年、癸未六月、乙丑、己亥……含混的时间促使解读的同时必须进行一种时间——思维方式的转换,在这种跳跃中形成了一种新的迷离——时间的距离与不确定感。而开篇的反季节性气候——“热雪”,则增添了这种与现实的隔离。在这一场近似于魔幻的夏季的大雪所营造出的时空氛围中,耙耧山脉深处的“受活庄”和“受活人”的生存空间得以建立。显然,阳光的暖与白雪的冷交融而成的,是一个大雾迷茫的看不清的迷离世界。这个世界通过“受活庆”一节的描写,在看与被看的空间对峙中获得了存在的价值与可能。这样,遥远模糊的山村与外界正常态的清晰世界的空间界限就被确立起来。陌生而含混的时间,与模糊而遥远的空间与文本中柳县长等“圆全人”生活的现实世界的商品化的时间、物质化的空间一起构成了一个时空對立——农村与城市。

在受活庄里生活的是一群肢体残缺的人,他们或是跛子、或是聋子、或是瞎子、或是瘫子……但是,他们坚强而决绝地以自己残缺的肉体空间存在追求完美“受活”的“天堂日子”。这种“受活日子”的生存空间在未被纳入历史之前,“受活庄”确实是无政府状态下的人间天堂。受活人因身体的残缺而被视为健全人生存的累赘,因此没有一个“政府”愿意将其置于自己的行政区划之下。“受活庄”的人三百年来没有上过“皇粮”,过着自种自收、自给自足的桃花源一般的生活。然而,当茅枝婆这个曾经的革命者强行将它纳入现实社会的行政区划——正统的历史时空后,原本大饥荒中可以自足度日的受活成为被掠夺的对象。而这一场在阶级互助下掩盖着的“抢劫”又与受活人,在柳县长购买列宁遗体的宏伟计划中走出家园外出表演“绝术”,所挣得的钱被作为县一级的财政收入,被表演团的“圆全人”们赤裸裸的抢劫构成了古今的关照。历史在空间上的改变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改变,草根阶级的生存更显得鲜血淋淋。“上边”这一空间位置上的名词作为政府的代名词,则更是将强势与弱势的平面的政治地位,立体化,垂直化。

《受活》在空间扩展中实现了对现实人生的深层次考察,两种生存空间的相互作用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文本内部的张力。然而,它的生命力还在于有一种野性的力量——语言的力量。《受活》选择的两种语言形式深入地探讨了历史的真实性问题。它的每一章都附加注释(称为“絮言”),与正文共同构成小说。两者在内容上的互文性,既是对传统的否定,又是对现代的反驳。正文用方言叙述的是虚构的生活态的历史,絮言中则用相对文学化的语言叙述各种传说、县志的文学态的历史。历史的庄重性、真实性被拷问得只剩下最后一块遮羞布。虚构的生活态的真实与真实的文学态的虚构之间的含混再一次表达了作者对于真实的思考。

支撑《受活》核心故事和中心主题的,是两个具有政治家色彩的行动者的一系列戏拟的行为。“戏拟是在互文性手法中,对前文本进行的转换,它或者是以漫画的形式反映前文本,或者是对前文本进行挪用。无论对前文本是转换还是扭曲,它都表现出和前文本之间的直接关系。戏拟大多是以经典作品或教科书中的素材作为前文本。”[1]如果我们将现实社会的历史,看作真实的“前文本”的话,那么县长柳鹰雀和受活庄的领袖茅枝婆的行为就是对当今社会历史的戏拟。

用漫画夸张的手法塑造的柳县长是一个非常独特而且普遍的干部形象。他从《参考消息》的一段消息中突发奇想,要去遥远的俄罗斯把列宁的遗体购到中国来,安放到他任职的双槐县的魂魄山上,建一座“列宁纪念堂”,以此吸引中国和外国的游客都到双槐县来旅游观光,期冀以门票来增加地方财政的收入。这种看似大公无私建立百姓天堂的行为,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政治前景添加筹码。他是一个现代的怪胎,既要追求现代的个人权利意志,又在骨子里透出封建的“永生梦想”。然而,他这个成长、生活在“社校”的“社娃”,追求建立马列主义所推崇的共产主义理想的人间天堂时,出卖的正是自己衣食父母的“主义”。这位想发列宁财的政治狂人真正信仰的,恐怕是列宁水晶棺下,属于自己的“永垂不朽”。当他为了达到这个荒诞目的,用“受活庄”里上百个聋、哑、盲、瘸的残疾人组成两个“绝术团”,到各大城市巡回演出,用残缺肉体的生命力作为商品,出卖他们的尊严,赚取到了“列宁纪念堂”的资金。作品严肃地将行动限制在了狂想的范围之内。丢官停职、妻子抛弃、秘书背叛、四胞私生女遭到暴徒劫持强暴……一系列带有现世报色彩的,现实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的戏码,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毅然地选择了回归,让汽车轧断双腿,成为一个残缺人回到了“受活庄”完成了自己的回归之旅……

如果说,作为外界体制任命的柳县长暗合了男权制的权威的话,那么茅枝婆这个民间权威的存在就是母权的象征。作为最小的女红军、革命者,茅枝婆在找寻“家”的人生中获得了存在的意义。父母因战争而死,自己也被战友强暴,在来到受活以前茅枝婆是没有家的,对家的渴求就被转化为领导村民过天堂日子的“大家”的建构理想。因此,她岌岌于“合作社”的加入,这一行为将善意的崇高赋予了这位“政治”的理想者,但是随之而来的“铁灾”“大饥荒”“黑罪”“红罪”……又用现实的残酷将其消解为荒谬的愚弄。而当“交易”(受活人通过绝术表演凑得“购列款”换取“脱社”)进行到最后时,“受活人”在表演时与观众的相互观赏和愚弄中,体验到现代的美味——金钱后,表演不再是政治家的严肃合谋,也不再是纯寓言式的幻想演绎,而是整个世界的疯狂。当“圆全人”的生存哲学——肢体的健全等同于生存的优先权,再次作用在“城市”空间时,这场惨绝人寰的抢劫就成为必然。但也正是这一场赤裸裸的抢夺,彻底唤醒了受活人,一个个在白布上摁下的血手印,将“回家”的决心写在了生命之中。茅枝婆在“退社”的红头文件的喜悦中含笑死去。回家的梦想仿佛找到了现实的归宿。与将柳县长的政治狂想毫不留情的粉碎不同,阎连科在这里拒绝了严肃,将这一政治狂想永远的实现在文学的虚构之中。

当我们开始追问家在何方的时候,我们才会理解那个“花嫂坡”的梦,才会理解不愿为官,宁愿残缺以留在人间天堂的知府,对妻子不要生个圆全人的愿望:只有没有欲望,才能够留守住自己的精神家园。然而,在小说的写实与虚幻,寓言与隐喻之中刻意的奇数章节,对传统“好事成双”的思维定式的利用,以及循环时间哲学上周而复始的生存方式,又否定了迷雾烟澹中的“受活”天堂。的确,“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然而,何处梁园是我家呢?回家?家又在何方?

参考文献:

[1]陈永国.互文性[J].外国文学,2003(1):38.

作者简介:

郑迦文,贵州省社会科学院《贵州社会科学》编辑部,主要研究方向:文学研究、文化传媒。

(责编 张翼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