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耀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南京210013)
当下,全球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向前推进。与此相适应,人们对全球化的认识和理解也逐步走向深化,涌现出各种全球化理论。著名学者杨雪冬认为,全球化理论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全球化理论包括了所有涉及全球化及其问题的观点,分布在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狭义的全球化理论则是把全球化作为分析对象,按照严格的学术规范进行构建的一种系统思想[1]15。本文拟从广义和历史的角度,对一些重要的全球化理论进行梳理,以期有助于准确把握全球化的本质内涵和发展轨迹。
全球化理论的形成源于全球化进程的实质性推进。作为一种渐进性的变革过程,全球化并不是今天才有的,它与世界历史和世界体系的产生有着广泛而密切的关系,因此全球化理论在很大意义上是与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历史的产生和世界体系的形成相伴而生的,并随着世界历史和世界体系的发展而不断深化和清晰。如所周知,世界进入整体性发展的决定性转变发生在16世纪。自那以后世界各地区、各民族就真正开始了普遍交往,于是就渐渐地产生了整体性的世界即世界体系,产生了更高层次的历史,即严格意义上的世界历史。因此完全可以说,16世纪以地理大发现为主要内容的诸多事件决定了世界向整体化方向发展的基本趋势,从而意味着全球化的最初启动。此后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两个世纪中,随着资本主义、殖民主义的迅速扩张,世界历史和世界体系的发展均进入了新的、更高的阶段,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完全形成。在此过程中,社会科学家特别是西方的学者开始有意识地把世界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从各自的角度表达对世界整体化发展的基本认识。虽然他们的认识带有很强的“西方中心论”色彩,甚至没有明确提出全球化的概念,但这些认识却对后来全球化理论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提出全球化理论的先驱。
在以整体的眼光认识世界的各种理论中,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等人开创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占有重要地位。亚当·斯密是古典经济学的杰出代表,也是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理论的创始者。斯密从反对重商主义、封建主义的基本立场出发,认为国家要获得财富和权力,经济发展是关键,经济发展又主要是劳动分工在起作用,劳动分工对经济发展所起作用的大小又取决于市场规模。他主张,凡是企求强大的国家,就必须奉行自由贸易政策以获得广泛的市场。在对外贸易方面,也必须实行自由放任原则,自由发展对外贸易的主要好处是可以输出本国多余的产品;同时,输入本国需要的原料和消费品。这样就可以促进国内市场的扩大和各行业分工的发展。因此,对外贸易对于双方都是有利的。从论证自由贸易的好处出发,斯密提出了国际分工理论。他指出,国际间只有充分的自由贸易,才会使资本用到最有力的部门,从而使各国都充分利用本国的土地、气候、资源等最有利的条件,生产和别国相比成本最低、生产率最高的产品。这样就会形成一个合理的国际地域分工,各国都生产本国最有利的产品,进行国际贸易,互通有无。在亚当·斯密理论的基础上,大卫·李嘉图进一步阐发了自由贸易的主张,并提出“比较利益”说从而为自由贸易提供了理论基础。李嘉图认为,各国贸易优势不是建立在自然形成的绝对成本之上,而是建立在产品的相对成本上。各国经济只是生产那些成本相对较低的商品。即使一个国家在每一种商品的生产上都拥有绝对优势,但它也只是生产其中成本相对更低的商品,而把生产其他商品的机会出让给别国。它只是以生产成本最低的商品去同其他国家进行交换,以使所有国家都能从贸易中得到好处。李嘉图比较圆满地说明了国际贸易的一般基础,所以他的“比较利益”说被称作国际贸易的一般理论,至今仍为许多经济自由主义者所信奉。自由主义经济学所倡导的国际分工论和自由贸易论,无疑是当时英国资产阶级企图独霸世界市场和向外进行殖民扩张的强烈愿望的反映。这一理论为以西方特别是以英国为主导的国际贸易及殖民扩张提供了理论依据。但与此同时,自由主义经济学也隐含着这样的思想:国际劳动分工和商品自由交换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市场是连接世界整体的根本动力。在早期自由主义者的心目中,全球化就是以强国为主体的、以自由贸易为主要内容的西方化的过程,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基本目标[2]185。
如果说自由主义经济学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并站在强势民族的立场上,认识全球整体化发展的话,那么马克思主义则是从世界历史发展的角度并代表着弱势群体的利益透视全球化的。马克思、恩格斯生活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在他们的经典著作中,尽管没有使用“全球化”这个概念,但是他们最早发现和考察了全球化的趋势问题,率先提出了“世界历史”和“世界市场”的概念,并强调了交往的重要意义。他们指出:“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由于普遍的交往……狭隘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真正普遍的个人所代替。”“单独的个人随着他们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愈来愈……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到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同时,每一个单独的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仅仅因为这个缘故,各个单独的个人才能摆脱各种不同的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而同整个世界的生产(也包括精神的生产)发生实际联系,并且可能有力量来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生产(人们所创造的一切)。”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愈来愈扩大,各民族的原始闭关自守状态则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此自发地发展起来的各民族之间的分工而消灭得愈来愈彻底,历史就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马克思、恩格斯是从资本主义的产生、发展的线索来考察的,他们充分肯定了资本主义的历史作用,认为世界市场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必然结果和最高层次:“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悠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文学。”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指出,随着世界各地区、各民族密切联系为一个统一的、相互依存的整体,各地区、各民族的社会发展就会受到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一方面,世界的整体性发展大大加快了生产力的发展速度;另一方面,世界的各种矛盾也因此产生或加剧。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关于全球化的相关论述,不仅具有前瞻性,而且相当深刻。他们的全球化思想至少表达了这样一些内容:生产力发展是全球化的根本动力;落后国家最终被纳入资本主义体系具有必然性;资本主义的全球化具有双重性,因此资本主义被取代同样具有必然性。毫无疑问,今天的整个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关于全球化的预见和论述仍然为我们科学揭示当代的全球化问题,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原则和指导线索。
第一次世界大战极大地改变了世界历史发展的进程,它使长期流行的西方文明优越论首次受到冲击。面对战争的冲击和战后全球化进程的新变化,一些思想家们开始重新思考资本主义的本质以及世界的未来发展趋势问题,形成了新的对全球化的基本认识。这些认识中,以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理想主义和帝国主义论最具代表性。
作为一种学术总称,国际关系理论是指研究各种国与国之间关系的科学分析框架和理论体系,其研究对象就是国家和国际社会及其之间的关系。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在真正的全球化理论产生之前,只有国际关系理论是把世界作为整体进行研究的。作为一门独立的社会科学学科,国际关系理论产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当时的西方学者和政治家们试图寻找一种能够解释变幻莫测的国际风云并驾驭斗争进程的理论,国际关系理论便应运而生。直到20世纪30年代末之前,理想主义学派在国际关系理论中占居主导。以美国总统威尔逊为代表的理想主义理论主要包括:第一,强调建立国际组织和开展国际合作的重要性,对强权政治和大国均势持批评态度;第二,认为健全国际法和国际公约可确保和平;第三,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提出三个重要假设,即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通过唤醒良知,消除误解便可拯救世界;主权国家之间的根本利益尤其在和平问题上是和谐的;国家主权不应是无限的,依靠狭隘的极端的民族主义的均势体系不能确保和平,因此,必须以国际集体安全体系取而代之[3]。理想主义在国际关系理论领域出现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它的影响却是深远的。英国学者布尔(Hedly Bull)指出,理想主义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相信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那种国际体系能够被改造成一种和平的和正义的世界秩序,相信觉醒的民主主义意识将产生巨大影响,相信国际主义会有越来越多的呼应,相信国联一定能够发展和成功,相信进步人士的和平努力和启蒙工作能够奏效,同时也相信,作为国际关系学者,理想主义的职责是消除愚昧和偏见,揭示通往和平安宁之路[4]。
19世纪后期,资本主义世界发生巨大变化,自由资本主义逐渐被垄断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所取代,国际舞台出现许多新的内容。现实世界的变化在思想理论界得到迅速反映,其中以帝国主义论最为重要也最有影响。学术界一般认为霍布森是经典帝国主义理论的代表性人物,他的帝国主义理论主要包括:垄断提高了利润,并把它集中于少数人手中,导致低消费(高储蓄);内部投资机会受到限制,储蓄倾向用于对外投资;保护现有对外投资和扩大对外投资的需要,导致帝国主义国家的领土扩张。以分析19世纪英帝国见长的霍布森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他对帝国主义的深刻分析却产生了深远影响,布哈林和列宁都直接从中受到启发。布哈林深刻分析帝国主义的代表作是1915年撰写的《世界经济和帝国主义》一书。该书从帝国主义内部的矛盾着手,全面分析了当时世界经济的重要发展趋势,认为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推动了世界经济的发展,导致“世界经济”已经出现,“世界经济是全世界范围的生产关系和与之相适应的交换关系的体系”,这种体系随着国际联系的加强将在广度和深度上不断发展[5]。布哈林指出,世界经济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在经济生活国际化加速发展和资本“民族化”不断推进的大背景下,一些国家变成“世界城市”,另一些国家则变成“世界农村”;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国际分工及殖民主义发展。布哈林强调,世界经济缺乏秩序,充满混乱和竞争,必然加剧帝国主义国家间的矛盾,社会主义是世界的美好前途。列宁是马克思主义帝国主义理论的主要奠基者。与西方政治学中的帝国主义概念不同,列宁的帝国主义主要是个经济概念。在他看来,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经阶段,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它具有五个方面的基本经济特征:生产和资本的集中程度发展到这样的高度,以至造成了在经济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的垄断组织;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溶合起来,在这个“金融资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金融寡头;与商品输出不同的资本输出有了特别重要的意义;瓜分世界的资本主义国际垄断同盟已经形成;最大资本主义列强已把世界领土分割完毕。其中垄断资本的统治是帝国主义最基本的特征。列宁指出,金融资本和垄断组织的出现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通过盲目冲突,实现局部调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适应生产力发展需要的一种手段。资本输出和垄断组织必然推动资本主义强国加强殖民扩张,形成瓜分世界的狂潮。这一方面加剧了列强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把更多的亚非拉国家纳入资本主义体系,从而形成剥削、压迫的国际化以及世界的分裂和冲突。在帝国主义时代,整个世界分成许许多多大国和小国,小国极其软弱,同富裕的大国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大国则完全可以支配许多弱小的国家。帝国主义造成了一个时代,使整个世界,使地球上全体居民分成两类国家,一类是剥削别人、压迫别人的国家,是占少数的国家,另一类是给它们当殖民地的弱小民众的国家,是占多数的国家。很明显,列宁对帝国主义的认识和分析比他人更为全面也更为深刻,他是从全球体系的资本主义层次上把握资本主义本质和发展趋势的,正如国际政治经济学的代表人物罗伯特·吉尔平所评价的[6]:“列宁其实已经从根本上将马克思主义从一种国内经济理论改变为一种阐述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国际政治关系的理论。”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特别是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世界面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随着殖民主义在全球的崩溃,大批原殖民地国家纷纷独立并走上了独立自主的道路。出于调整对外政策及国际战略的需要,美国急需对新兴国家的发展状况进行研究,结果在美国兴起了以新兴国家为研究对象的现代化理论。随后,现代化理论迅速成为国际学术界的研究热点。对现代化进行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体现了人们对整体世界认识的深化,因为现代化不仅是一个多层次、多阶段的历史过程,而且“现代化是全球的过程”[7]。但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现代化理论的核心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社会进化论,它们信奉机械的单线社会发展模式,要求发展中国家模仿发达国家,通过政治经济社会全盘西化来实现现代化。因此,这种现代化理论完全是过去“西方中心论”的翻版。西方现代化理论基本上是对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总结,它无法解释发展中国家落后的现实及根本原因,因此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拉美国家出现了激烈批评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依附论”。依附理论将世界经济从整体上看成是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并站在发展中国家的立场上,以“中心”和“边缘”两个概念对国际关系中的阶级结构、国家间差距和不平等、发展中国家贫困的原因及其出路进行全面研究。该理论后发展成为一个非常庞杂的学术流派。依附论虽然内部派别林立、观点不一,但他们的共识却是非常明显的:第一,研究对象和任务都是探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经济社会关系,以寻求发展中国家摆脱对发达国家的依附、最终走上自主发展的途径;第二,大多认为依附是一种状况,是一些国家的经济受制于它所依附的另一国家经济的发展和扩张。国际经济中的相互依存关系的发展对不同类型的国家所产生的影响及后果是不同的,全球性相互依存关系愈发展,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依赖也就愈加深;第三,一致认为不发达与发达、依附与霸权都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物,不发达的根源在于世界性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及其形成的国际分工格局、国际交换体系和不平等的国际经济秩序;第四,大多反对发展中国家照搬发达国家的发展模式和政策,尤其反对全盘西化,主张根据自身情况自主发展;第五,对西方现代化理论持反对和批判的姿态,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的有关理论和分析方法运用自如并有所创新发展[2]155。依附论虽然存在许多缺陷和不足之处,但它从政治与经济互动的角度充分关注非西方国家的命运和地位,有利于开阔人们认识整体世界的视野。
在全球化理论的发展史上,20世纪七八十年代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因为这一时期“罗马俱乐部开创的全球问题研究和沃勒斯坦提出的世界体系理论标志着真正意义的全球化理论的出现”,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第一次在理论上得到系统的研究。[1]28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全球化理论的未来发展主题和发展方向被基本确定。
全球问题的研究源于全球性问题的产生。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世界经济获得了长足发展。经济的巨大发展既表明人类改造和利用自然的能力提高,也更增强了人类进一步改造和利用自然的能力和信心。但是,人类在开发利用自然创造空前巨大的物质财富和前所未有的社会文明的同时,由于长期过度开发和不合理利用自然因而造成了生态破坏、环境污染和资源短缺等问题,以及人口增长过快所带来的粮食、能源、环境和生态等危机。长期积累的这些问题终于在20世纪70年代爆发出来,形成全球性难以治理的“综合顽症”,构成世界经济进一步发展的严重障碍。这些超越国家和地区界限、关系到整个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严峻问题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1972年,著名的罗马俱乐部发表了题为《增长的极限》的报告书,用世界模型对影响经济增长的人口增长、资本投资、环境污染、资源耗竭和粮食供应等五个指数增长的因素进行了分析和预测,首次对人口爆炸式的增长、对资源无限制的使用以及对经济增长的过分追求发出警告,呼吁国际社会要用整体的眼光认识这些问题,指出人类社会在这些问题上具有共同利益,应当也必须进行全球性合作。其后,全球性问题日益成为国际社会共同讨论的主题,形成20世纪80年代全球问题研究的高潮。与先前的全球化理论不同,罗马俱乐部对全球问题的研究的基本理念是将整个人类视为有机整体,完全抛弃了意识形态的因素,从人类的共同利益和未来发展出发关注世界发展的基本现实和趋势。从这种意义上说,罗马俱乐部的研究更具有世界意识和全球性的价值。
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随着交通、通讯事业的发展和经济一体化的深入,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世界是一个相互依存的体系。因此,国际关系领域的体系论的研究达到新的高度,其中美国社会学家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在学术界引起广泛影响,被视为“20世纪末一个重大的学术成就”。沃勒斯坦早年主要从事非洲问题的研究。受非洲研究的启发,他从20世纪70年代起开始从世界整体的角度来研究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问题,这一研究成果就是1974年出版的代表作《现代世界体系》,也是世界体系理论的主要标志和奠基之作。该书提供了解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结构和历史的宏大理论架构,成功揭示和阐释了现代世界运行的轨迹,为当代全球问题的研究提供了更加全面的理论工具和方法。沃勒斯坦认为,随着几个世纪国际关系的发展变化,一个世界体系已经形成。要真正认识当代世界,原有单一的结构分析模式已经过时,需要一种包含政治、经济因素在内的结构分析模式即“世界体系分析”。沃勒斯坦指出,理解社会变迁必须以社会体系为研究对象,而社会体系常常是超越国家和民族的,因此不宜以民族或国家的变迁作为研究单位,而应该以“世界性体系”取而代之。世界体系是一种纵横交错的、有内在联系的自我调节的社会系统,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各类国家都是世界体系中的要素,每一个民族、国家的历史都是在一个相互联系和作用的大体系中发展的;世界体系又是一个动态的系统,各类国家在世界体系中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半边缘国家、边缘国家和核心国家可以易位,决定各自命运的并无内因主导说和外因主导说之分。他强调,现代世界体系就是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它起源于16世纪前后的欧洲,随后不断地向世界其他地区扩张,并最终实现全球化;当代世界体系得以维持主要依赖高利润的世界生产体系、主权国家特别是核心地带的主权国家的社会内聚力和相对稳定的国家之间的关系。沃勒斯坦认为,随着世界资本主义体系赖以生存、发展和自我调节的边缘日益向半边缘转化,支撑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经济剩余日益减少,世界资本主义将面临总危机,到那时新的世界体系即社会主义体系就会取代旧的世界体系即资本主义体系。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虽然存在着局限性,比如吉登斯就批评他的观点“包含着一种令人生厌的功能主义和经济化约论的综合,但这一理论强调用“一体化学科的研究方法”对世界进行整体性的分析和历史性的解读,从而为构建系统的全球化理论提供了新的思路。正如弗兰克在评价《现代世界体系》一书时所指出的:“这是第一部也是唯一严肃、综合的和富有成效的著作,这部著作强有力地推进了对世界经济初始发展的解释和分析工作,并为以后的理论发展奠定了基础”[9]。事实上,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在以后不仅被不断修正和弥补而得到进一步完善,而且还促使其他学者在各自领域中探索建立一种更完善更合理的全球化理论。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全球化研究达到高潮且至今不衰,以“全球化”为题目的文章和著作可谓汗牛充栋。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化学、国际关系学等几乎所有的学科都对全球化这一主题进行研究[1]47。由于学科逻辑和范式的差异,每个学科对于全球化的研究呈现出明显的不同,形成了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局面,全球化理论变成了一个理论群,很难形成一个为各方所公认的系统的全球化理论。总体而言,西方学术界除了界定全球化概念外,主要围绕是否存在全球化、什么是全球化的动因、全球化的内容是什么以及全球化有什么样的后果与前景几个方面,表达了各自的理解和认识并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在这些争论中,形成了许多不同的理论派别,其中以吉登斯所说的“怀疑论者”和“激进派”两派的理论观点最具代表性也最具影响。怀疑论者主要以西方左翼学者为代表,他们认为,全球化话语不能反映世界历史和现实世界的客观实际,全球主义者对全球化的判断夸大事实和有意误导公众。从经济上说,当代并未出现一种世界完全整合的经济即全球化。实际上,目前世界经济交融的程度大约只相当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大英帝国统治下的和平时期,世界经济只能视为国际化的经济。既然不存在全球化的世界经济,其他全球化也就无从谈起。所以,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国际政治体系并未发生任何本质性的变化,所谓的全球文明或全球文化也未出现。从揭示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之间的关系出发,怀疑论者在对全球化动因的认识上,强调新自由主义的理论和政策对当代全球化的塑造作用;有人明确指出,全球化话语是为新自由主义的全球计划提供合法性依据的,全球化就是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有学者甚至主张抵制全球化。针对新自由主义所倡导的“市场至上”和“全球治理”原则,西方左翼学者提出了强烈的批评并坚决反对民族国家消亡论。激进派主要以新自由主义者为代表,他们认为全球化是经济逻辑的必然结果,尽管全球化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为西方诸强势社会力量服务的,但是全球化话语却如实地道出了现代全球社会结构的真实变化,因为当代的世界经济已从国际经济发展成全球经济,某种全球政治体系业已开始产生,超越民族和地域的世界文化已经显现。全球化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当代新自由主义思想的著名旗手福山就宣称,苏联解体后,自由民主主义在世界上取得了全球性的胜利,自由民主制将构成“人类意识形态进化的终结点”和“最后形式的政府”,并因此构成“历史的终结”[10]。也就是说,意识形态的发展正以西方的自由民主作为最终的政体在世界上普及而结束。在他们看来,全球化是伴随着自由化而到来的,私有化、解出管制、建立灵活的劳动力市场和对“世界经济”进行开放是其主要手段。资本将市场自由化的逻辑推向世界,最终形成没有任何壁垒包括没有民族国家限制的世界市场。在分析全球化的动因时,激进派强调信息生产力和市场扩展是自然趋势,从而把全球化简单理解为西方现代性或西方权力及影响的扩散。在对全球化后果及前景的认识上,新自由主义特别强调市场至上和全球治理,主张民族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最大限度地开放国内市场,减少国家干预,并同国际组织及其他国际行为主体协作,共同解决人类面临的全球性问题。新自由主义对全球化的未来发展持乐观态度。除了怀疑论者和激进派之外,一些新马克思主义者或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学者则持另外一种立场,他们虽然承认全球化是一种客观存在,但同时指出全球化并未像新自由主义者所宣称的那样,给世界带来稳定与繁荣;相反全球化带来的是贫困的全球化和更加严重的不平等。全球化的直接后果就是全球范围内财富和收入两级分化的加剧,从而导致世界的动荡不安。因此,他们不赞成民族国家消亡论,认为全球化只是改变了国家权力实施的条件,并没有导致“国家的终结”。他们对全球化的未来发展持谨慎态度。
通过以上对全球化理论发展的简要梳理,不难看出,全球化理论研究是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发展而逐步深化的。就目前来看,世界特别是西方的全球化理论研究确实在许多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1]91-98这些研究成果为我们深刻认识和准确把握正在进行中的全球化进程及其未来,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和不同的观察视角。但是,更加系统完整和更加科学的全球化理论的形成尚有待于国际社会特别是学术界的进一步努力。
[1]杨雪冬.全球化:西方理论前沿[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2]樊勇明.西方国际政治经济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3]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4]王逸舟.西方国际政治学:历史与理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5]尼·布哈林.世界经济和帝国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6]罗伯特·吉尔平.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89.
[7]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
[8]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北京:三联书店,1998:206.
[9]黄贵荣.整合与分化:世界体系研究理论评析[J].江苏教育学院学报,2003,(4):93-97.
[10]Francis Fukuyama.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M].New York:Free Press,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