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馨 徐嘉遥
(吉林大学文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从文学史严格意义来讲,中国文学的大众化是政治化的历史语境。五四运动前后,救国存亡成为有识之士的历史使命,觉醒的人要让更多的人觉醒,但是,五四前,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学主要是八股文、文言文,这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很难得到普及,胡适开始提倡“白话文运动”,建议当时的创作者可以用白话来写作,让更多的劳苦大众读懂,喜欢读,这应该是中国文学大众化的开端,文学从士大夫的专属品向普通民众转移。五四文学革命和由此诞生的新文学,从一开始就反映了将文学从少数人的垄断中解放出来,这种解放是对文学创作的解放和文学阅读的解放。“国民文学”、“平民文学”等文学大众化口号成为时下的主流,反帝反封建成为文学创作的主题,以各阶层人民的日常生活作为创作题材,搜集人们喜闻乐见的文学素材和采用白话作为文学语言等,这些都说明文学正在走下圣坛,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品。文学与人民、文学与国家命运、文学与人性的结合,让五四运动后的文学创作成为了具有普世价值的大众文学,让文学真正走进百姓的生活,唤醒人民沉睡的迂腐,捍卫自己的权益,由此,文学大众化趋势的开端应该是五四的新文学运动。
新文学的大众化首先面临的就是语言实践问题。当时,封建传统思想和文化传统依然牢固地阻碍着新文学的发展和进步。胡适的《尝试集》出版后,并没有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可,在新文学的创作实践中,像胡适一样去完全“口语化”的作家非常之少,毕竟新文学的口语化创作的阅读市场相对来说比较小,缺少阅读群体的创作是干涸的,也是没有基本保障的,但是在这条新文学大众化道路上,胡适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在前进,新文学的周作人、朱自清的散文,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郭沫若、徐志摩的诗歌,虽然某种程度上不能称之为完全的口语化,但是在不同程度上靠近口语化,更加适合当时的大众阅读,这些作品借用了传统文言文和西方文学语言。正因为这样,有学者认为“在五四文学中形成的‘国语’是一种口语、欧化句式和古代典故的混合物”。
新文学运动从开端到逐渐走向成熟,其实就是一个文学大众化的道路问题。新文学通过白话文运动、小说运动逐渐成为文学创作的主要载体,一批中国近现代著名的作家逐渐成为了主流,中国文学改良运动,从新文学的突破发展到逐渐完善新文学创作体系。以鲁迅的作品为例,早期的鲁迅作品《狂人日记》,这部作品在高中教科书中被评价为是对封建礼教的深刻揭露,对人吃人社会的批判,这部作品虽然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但是这部作品语言实践却也难以离开传统的叙事。凡是读过这部作品的人都会感觉到《狂人日记》的语言并非完全的白话文,而是一种介于白话与文言文之间的语言类型,但是从叙事结构和语言风格来讲,这并不影响普通人的阅读,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狂人日记》是一种更为贴近大众的文学创作,这种语言实践更容易被普通民众所接受。因此,新文学的白话文运动与大众化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这种差异就是大众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文学创作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逐渐发展成能够让大众都接受的文学范式。
20世纪30年代,以左翼作家为代表的“文艺大众化”系列讨论开始。该讨论的出现是左翼作家在文学实践中遇到了文学创作与文学现实的矛盾。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创作出现了两个非常明显的派别,就是京派与海派,严格意义是现实主义创作与浪漫主义创作的差异,然后,海派的浪漫主义文学更接近大众的审美,造成了京派的现实主义创作困境,这个困境让左翼作家更加清醒地看到文学创作不能仅仅停留在意识形态领域,更应该贴近大众的生活,创作出大众喜欢的文学作品。针对这个问题,左翼刊物《大众文艺》、《艺术》、《拓荒者》、《沙仑》等刊物上,展开文艺大众化的第一次具有明确指向的文学创作讨论,这次讨论参加的有鲁迅、蒋光慈、郭沫若、夏衍、冯乃超、郑伯奇、阳翰笙、洪灵菲、钱杏、田汉、冯雪峰、沈西苓等一批我们熟知的无产阶级文学评论家、作家、文艺工作者。“文艺大众化”讨论的最大成就就是提出了加强新文学创作与群众的联系,这种认识是文学大众化的核心思想,要想推动左翼文学创作对社会的影响,就必须要走联系群众的路线,这是毛泽东、列宁等革命者提出的文学政治功能说的核心内容。列宁提出文学应该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艺术是属于人民的”,在这些文学思想的引导下,左翼文学创作拓展了读者的范围,从知识分子、青年学生扩大到一部分职员、店员和市民阶层,促进了抗日战争爆发前后大量短小精悍、通俗易懂的文学作品的涌现。但是,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要想真正做到文学与人民群众相结合,存在诸多问题。一是广大工人农民从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等领域都被剥夺了享受文学艺术的权利,这种情况从文化恐怖中就不难看出,革命作家、革命文学创作由于现实面临的国内战局也难以深入工农一线去了解他们的文学诉求。二是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主体的左翼作家联盟,由于受到自身阶级因素的影响,还不能真正走向工农,他们在创作过程中在思想上难以与革命现实需要紧密连接在一起。除此之外,左翼作家的文学大众化还存在很多现实问题,如创作条件问题,我国未来政治不明朗等问题的困扰,在复杂的文学大众化道路上,鲁迅就清醒地指出当时“是使大众能鉴赏文艺的时代的准备”,只能“多作或一定程度的大众化的文艺”,“若是大规模的设施,就必须政治主力的帮助一条腿是走不成路的”。鲁迅对20世纪30年代文学大众化有着清晰的认识,这种认识就是文学大众化的条件还不成熟,文学大众化的道路还很漫长,文艺工作者的重要任务就是要作好文学大众化的准备。
文学大众化顺应历史潮流,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应该是海派的作家。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看,海派的文学创作并没有肩负起文学的历史使命,在推动近代文明进步的历程中,海派始终扮演着柔弱的女子,但是从资料上来,建国前的海派代表新鸳鸯蝴蝶派文学的确得到了上海等市民读者的喜爱。文学大众化从根本属性就应该是那种赢得大众读者喜爱的文学,这是界定文学大众化的根本标准。但是,中国的文学史却恰恰忽略了海派在文学大众化道路上的成就,这说明我国的文学史的话语权依然掌握在左翼文学阵营,这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20世纪30年代没有多大作为的文学的流派却成为了评价文学史的重要力量,就造成了文学史难以还原历史的真实。单从文学大众化角度而言,海派是新文学的世俗化与商业化的有机融合,海派小说重视小说形式的创新,内容上多表现的是市民生活和浪漫的爱情,这种创作内容迎合了当时的阅读习惯。这些小说题材上以情爱为主题,采用了很多新的小说叙事形式,如心理分析写法等,这些小说赢得了当时市民的喜爱,获得了相对的成功。
海派的文学大众化是消费文学、市民文学的集中体现。海派作家的代表作是中国文学大众化最为显著的成就,这主要源于海派作家的创作环境和读者的喜好。据史书记载,20世纪30年代,上海不仅仅是当时中国经济重镇,而且也是全世界重要的贸易港口,更是外国冒险家的乐园,多元的文化氛围,浓厚的商业气息,都让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更加自我。从文化审美角度看,上海的文化审美主要是建立在商业文化基础之上的消费审美,市民在文化审美的选择上则偏重具有大众化倾向的文化艺术。因此,海派文学的大众化倾向也主要是与当时的审美偏好有关,穆时英是海派文学大众化的代表者。他着意学习和运用日本新感觉派横光利一等人的现代派手法,这在中国创作领域属于尝试,另外,他还尝试去写作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小说,可以说,他的作品充满了新奇和创意,符合当时市民对文学作品审美诉求。穆时英出版的小说集《白金的女体塑像》、《圣处女的感情》、《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上海的狐步舞》等代表性作品,这些作品聚焦上海的夜总会、酒吧、电影院、咖啡馆、跑马厅等娱乐场所,追踪狐步舞、爵士乐、模特儿、霓虹灯的节奏和色彩,捕捉都市人敏感、纤细、复杂的心理感觉,并运用最新的小说创作手法,如蒙太奇、意识流、象征主义、印象主义等,穆时英的文学作品反映20世纪30年代大上海广阔的社会生活场景,开掘都市生活的现代性和都市人灵魂的喧哗和骚动,特别是把沉溺于都市享乐的摩登男女的情欲世界描绘得有声有色,刻画得栩栩如生。同时,在这些小说中,也流露出明显的颓废感伤气息,不过,穆时英的小说却因此风靡一时。
20世纪30年代,穆时英新作的中篇小说《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出版后轰动一时。这篇以穆时英本人大学时的一段恋爱经历为原型的小说富有意识流风格,与之过去发表的底层题材小说风格迥异,因此遭到左翼文坛的猛烈批判。其中,瞿秋白在对穆时英的批判中暗示穆时英及其同伙“第三种人”是“红萝卜”,外面的皮是红的,里面的肉是白的,认为这群人“表面作你的朋友,实际是你的敌人,这种敌人自然更加危险”。这种来自左翼的批判声一直伴随着穆时英随后的创作生涯。瞿秋白的评论说明左翼作家联盟在文学大众化的道路坚持着文学的历史使命,坚持文学大众化应该服务于中国现实,我们的文学创作不能献媚读者,而忽略了文学在推进历史进步中的作用。文学大众化要求写实文学创作必须要建立起和工农大众的联系。当时,革命文学作品在创作上的政治性、严肃性让作品很难获得大众的认同,从阅读习惯和接受心理来讲,革命文学的确缺少阅读的愉悦感。30年代的中国,以海派为代表的市民情感文学和悬疑文学是大众文学的代表,海派作家应该是指活跃在上海的作家代表人物:施蛰存、张资平、章衣萍、刘呐鸥、穆时英,这批作家以都市情感、心理悬疑等为主要题材,赢得了大众对其的喜爱。都市情调的鸳鸯蝴蝶派通俗文学作品广泛流传,这使左翼作家痛感文学大众化的紧迫和重要性,文学大众化是政治历史使命,左翼作家的文学创作必须要贴近生活,创作出工农喜爱的作品,30年代,左翼作家的创作开始贴近生活,从生活中出发唤醒大众的救国存亡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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