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诗人王建新说过:一个结巴有可能是更诚实的,我注意到他们在试图表达自己时,一个多余的词在那里所引起的痛苦。
张平就是那样一个结巴,不论说什么都不那么顺畅。可是也有例外,比如苹果,他在说这个词的时候,从来没有结巴过。“苹果,苹果,苹果……”他感谢苹果,庆幸有这样一个词语不让他难堪,还给他一份男子汉的自尊。
同学们都不喊他大名,都叫他“小嗑巴”,每次别人这么喊他,他的頭都会低得很低,仿佛闻得到脚下土地的味道。但是有一个例外,班级里有一个从来不叫他“小嗑巴”的人,也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许冬果”。
母亲总是在他的书包里放一个苹果,而他每次都会把苹果送给冬果。她家家境很不好,父亲在工地出了事故,下身瘫痪,常年卧床。全家只有靠母亲给别人家做保姆挣钱艰难度日。每天放学后,冬果会去一个小饭馆打零工。
他拿出苹果,在袖口蹭蹭,递给女孩子,说:“苹果,吃。”如果他要说“吃苹果”,就会结巴,说成“吃……吃……苹果”,而这样主谓倒置地说,他就可以掩饰自己结巴的窘相。
冬果推脱着不要,他却硬生生地塞进她的口袋,很多次都是这样,那一刻他显得很是霸气。
冬果就一次次地把苹果带回家,给病床上的父亲吃。
冬果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对他的谢意,就常常主动辅导他学习。冬果学习好,而他总是在中下游徘徊。
高中那三年里,他就是这样用苹果表达着对她的喜欢,而她,就用帮助他学习表达着对他的感谢。
转眼就高考了。冬果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而他名落孙山。倒是没有太多失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而冬果呢,虽然考上了大学,却一脸的哀愁。“爸爸的病又严重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妈妈那么辛苦,我不想上这个大学了,我想早点去找份工作,替妈妈分担一些。所以,请你替我瞒着这个消息,别和我妈说我考上了。”
他的心里泛过一丝酸楚,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学啊,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他在心里对自己,也对冬果说:不!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让冬果去上大学,至于学费和冬果家里的生活,他来想办法。
他费尽了口舌和父母亲戚们说情借钱,还和家里人保证,自己两年之内肯定会如数还清这笔钱。
这么大一笔钱,冬果不肯接受,为了让她安心,他说这只是暂时借给她的,等她工作了之后再还给他。
“记着,还有利息的啊。”他和她开着玩笑。
“嗯,一分不会少。”冬果应着。
冬果走后,张平一天都没闲着,他说服家人,承包了后山的一片果园,短短的两年工夫,就收到了成效。他在给她的信里说:“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种苹果还行。苹果又熟了,你能回来吃吗?我给你留着最大最红的那个呢!”
冬果说要利用假期出去打工,时间对于她来说真是太宝贵了。
有一次读信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他和她的名字加一块儿,竟然就是“苹果”两个字。这么多年他都从来没有注意过,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吗?
为了这份巧合,他决定试试运气。
他决定向她表白。那封信写得真是艰苦,整整一夜,写了撕,撕了写,天亮了,信上却只有一行字:“能否‘热爱苹果,像‘热爱我一样?”他刻意在热爱两个字上加了引号,是想告诉她,这不过是在开一个试探性的小小玩笑,免得她看了之后尴尬。但是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把这封信寄出去。
大学毕业后,冬果在当地一家外企做了白领,很多有钱人追求她,她总是婉言相拒。
没有人知道她在等什么。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颗苹果。
3年没见,她更是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了。他的头低得很低,仿佛闻得到脚下土地的味道。
本来就有口吃的毛病,现在因为紧张,更是窘态十足了。他不敢开口,就那样看着她,憨憨地笑。忽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干脆利落地说:“苹果,吃。”
她笑了,接过苹果,并没有吃,而是放到胸口。
他没有鲜花,没有豪车,他能给她的,也仅仅是这一个光洁鲜艳的苹果了。
开着豪车的富家子弟一脸不屑,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就因为一个苹果?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买一车。”
“不,”她说,“这颗苹果是特殊的,我感觉到了,它有心跳!”
●责编/夏漪(1150535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