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输家

晗翌

那是一年冬天，特别冷。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塑料拖鞋，满头蓬松，脸色蜡黄，眼角边的雀斑也多了很多。

她狠狠地拽着我：“叫你跑，叫你跑。”一边抽泣着，一边打我。旁边过路人，投来各种目光，她蛮横地喊道：“看什么，看什么！”

她是一个彪悍的女人，在家里是这样，在单位也是这样。她是一家公司的副总，人称“母老虎”，做事雷厉风行，没有她办不好的事。

我不肯跟她走，拉着身旁的灯柱，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她个子小，力气也不大，所以，我占了上风。在撕扯中，突然，我的衣服被她扯破了，她往后滑了几步。我以为她会再冲上来揍我，便跑得很远。只见，她“扑哧”一下，坐在了原地，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了起来。声音很大，整个街道的人都能听到。

我担心别人看笑话，对她说：“你哭什么？”她用眼神看了我一眼，里面的情绪我读不出，很复杂，有埋怨、有愤怒、有无助，还有一种委屈。突然间，她的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泣，她一呼一吸地说：“跟妈妈回去，好不好，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打你了。”

她终于认输了。那时候我读小学六年级，和同学打架，把别人的手弄伤了，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我一顿。让我罚站，罚抄学生守则。我没抄，因为我觉得是那个同学先骂我的，也是他先动手打我的，我是“正当防卫”。结果，老师告诉了家长，接下来，就是我这位“母老虎”妈妈的“教育”。妈妈罚我不准吃饭，直到认识错误。我当然委屈了，便离家出走。

然而，面对母亲的“妈妈错了”，我却没有感到赢家的胜利。我赢了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在母亲面前，我没有输过。

大学毕业那年，我交了男朋友。可是，她并不高兴，因为这不是她所期待的婚姻。其实，她早就给我物色好了对象，是一个军长的儿子，美国留学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我没见过。

我的男朋友是我大学同学，相处四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四年的感情，让我们更加确定了彼此的意义，我们在一起是谁也阻挠不了的决定。

母亲的性格是刚烈的，她决定的事情，往往都是要达成的。至少在工作上，她从来没有失败过。不知道是不是事业上的成就养成了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习惯，她又开始和我闹。

“你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别回这个家。”她冲我叫道。

“这是你说的。”我回了她一句，啪，把门关上，再一次离家出走。我觉得，我是对的，至少那个时候是这样认为，我是为了追求爱情才这样做的。我是伟大的，值得褒奖的。离开家后的两年，我没有和她联系。当然，不是完全没有了音信，我和父亲保持着联系，所以她也应该知道我的境况。

在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我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是她的声音，即使两年没有联系，我还是听得出。

电话里，我和她都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很早我就想联系她了，对于她的埋怨也早消散了，只是一直放不下那面子。不知不觉，我的泪落了下来。我想，她那边也应该是汪洋一片了。

她颤颤巍巍地，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孩子，对不起，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今年回家過年吧。”

对不起，她又对我说了这三个字。她始终还是输了。回想起和她的每一次战争，都是以她的“失败”告终。在我面前，她永远是输家。可是，这仅仅是对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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