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迎雪
快过年了,矿上放假。返乡前,他花50元在煤场买了一袋煤块,准备当年货背回家。在他家乡的那个小山村,煤还是稀罕物,尤其这是他们矿上的煤,也许其中有一块就是他挖出来的呢——这分明又宝贵了一层。
谁知走到半道就变了天,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扬扬,等他在家乡县城下了火车,积雪已没了脚脖。这时,雪停了,天干冷干冷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他背着煤,一步一滑地往汽车站赶。他的家还在50里外。
到车站才知道,开往小镇的车因为天气原因已停发了。他站在车站门口,一颗热切归乡的心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焦灼地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坐不上车,今晚就赶不回去了。
他抱着一线希望在街上找车,可一报地名,司机就纷纷摇头。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拦上一辆开往小镇的出租车,和他一同想搭车的还有一对青年男女。
司机扭过头来对他说,你们仨挤挤还能坐,就是你的袋子放不下,后备箱也满了。有乘客出主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别带了,这鬼天气,谁知还下不下雪?他很为难,一只手不自觉地牢牢抓住编织袋,说:我装的是煤呀,扔不了。车上的人哄一下全笑了,谁还稀罕煤。
他怎么能扔下他的煤不管呢,那是他和工友在井下汗珠子摔成八瓣挖出来的。他坚定地摇摇头,于是汽车就把他扔在这白雪皑皑的县城小道,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无影无踪。
他背着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手冻得有些僵,只好拐到路边小店买了付手套。
夜色悄悄掩上来,路边的霓虹灯寂寞地眨着眼,背上的煤越来越沉,他站在雪地里茫然四顾,心想今晚只能住在这里。他找了家便宜小旅馆,付钱的时候,却发现钱包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把煤寄存在旅馆里,转身往卖手套的那家店里寻找,可哪里又找得着。幸好他的钱大多都缝在内衣里,钱包里只有些零钞,可丢了钱,还是让他心疼不已。
旅馆老板看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劝他说,你干脆把煤卖给我算啦。
他拒绝,这哪行?我背了一路,这都到家门口了。
晚上又下了雪,第二天依旧是不通车。
他决定背着煤走回家。
走在白雪茫茫的乡村公路上,四下里寂静无声,天地间只有他负着重物前行的身影。路有些滑,每一次迈步都需小心翼翼。背上的煤像座小山,压得他抬不起头,但他又觉着这些煤有温度,有声音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井下干活时的场景,还有机器的轰鸣声以及工友的说话声。有几次下坡,他摔倒了,肩上的袋子甩出好远,乌黑发亮的煤块滑落出来,静静地散落在白雪里,他爬起来,再一块一块小心地捡起来装好。
就这样走了十几里地,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走一段就放下那袋煤,大口大口地喘息,好像是一只刚在田里劳作完的牛。
幸好,走到半路,他搭上了一辆顺风车。
终于回到了家。妻子、孩子都围上来,争着和他说话儿。孩子问,爸你捎了什么好东西。他解开编织袋,拿出一块乌黑锃亮的煤,说:这就是我带来的年货。妻子瞪他一眼,你真傻,路不好走,怎么背着这么重的煤回来?
他傻傻地笑,俺想讓你看看俺挖的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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