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兰
(华东师范大学 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上海200241)
关于哥巴文ɡΛ31bα31ku33tur55tur33问题,各家文章中偶有提到,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学者就此作专门的研究。李霖灿先生根据所受影响的不同把它们分为两类:一类是受汉字的影响,另一类是受藏文的影响。并认为“它实在是一无用处的,大约‘多巴’们初由形字变音字,便觉得音字的面貌太朴素了点,因此正如他们所说的这是‘为音字增加一点花草’,所以我们只要知道这许多装饰符号是毫无用处就够了,在这本字典内亦一概都不写进去。”[1](序言P4)曹萱女士在《纳西哥巴文造字研究》一文中继承了李霖灿的观点[2](P49)。而实际上,李霖灿先生在《麽些标音文字字典》中收入的这种符号并不少。是他对这种符号的认识不够,不足以完全剔除这种符号呢?还是从另一方面告诉我们,这种符号并不是一句“一无用处”就可以被置之不理的呢?笔者将对相关字例进行解析研究。
现对相关字例逐一分析如下。
该类字缀所附字符数目较大,一定程度上起到规范哥巴文符号形态的作用;在整个字符中的位置自由,可左可右,而且李霖灿先生书中收有该字缀倒立后处在整个字符的下方者;该符号有时会与所附字符发生粘连现象,这种现象为字源考释增加了难度。
2.加方框
该字缀所附字符较少,目前二例其位置皆在下方。哥巴文系统中加方框分化新字形这种情况可能受东巴文“字缀”[4](P44)的影响。在东巴文中,各种块状符号是东巴文构字时不可缺少的部分,尤其是方框。“一切带有方框性质的事物,都可以用该形表示。”[4](P52)
当然,甲骨文中也有类似现象,见朱歧祥《甲骨文一字异形研究》[5](P53-148)一文。另外,方块白文中也有这种情况,“在汉字上加上一个偏旁或符号,以示和原有汉字相区别”[6](P61)又“通常加‘口’旁,汉字则取其音”[6](P61)。历史上,纳西族与汉族、白族都有密切的关系,哥巴文中在已有字符上加方框的现象也可能受其影响。
3.加点
对该组例子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哥巴文中以点的形式存在的字缀并不限于一个点,还有4个点、5个点的;这些点在整个字符中的位置并不固定;点不仅有圆点,还有顿点。
4.加圆圈
圆圈在整个字符中的位置是不固定的,多为在上或在下。大部分只是起到构建与引进字形相区别的新字符的作用,意义上延续原来的,并不改变;小部分有别义的作用,如与。哥巴文的这种符号可能是受东巴文系统中圆圈状字缀的影响产生的,在东巴文中“圆圈可以表示一切具体和抽象的物”[4](P52)。
据曹萱女士考证,这是一个借自藏文字母的变形符号。该字缀在所处形体中的位置不固定,可置于所处字符的上方、右方或右上。
6.加一横
在哥巴文中带有这种字缀的字符最多;该字缀和其他符号组合成字时其位置是不固定的,有的在上面,有的在中间或者整个字符的下面;这一横的长短粗细也随所在字符的大小、宽窄而变;该字缀有时会和其他符号发生粘连现象,如:、等。
7.加双竖线
对于该例,方国瑜先生认为:双竖线在这里有区别声调的作用,记nɯ33,记nɯ31;字义上也有所不同,前者表“心”义,后者表“家畜”义。
8.加竖曲线
这种竖曲线在东巴文中常见,李霖灿先生将东巴文字所加线的类型分为单线、交互线和闪折线三种,郑飞洲女士用“闪折线”之名来指称。方国瑜先生认为该字缀在哥巴文字中有区别同音不同调的作用,记ʦ’ɿ31,记ʦ’ɿ33;所表意义也有所不同,前者为“鬼”,后者为“吊死”[3](P78)。实际上,李霖灿先生的《麼些标音文字字典》是将其分列于两个声调之下的[7](P32)。
该组字符都是由藏文字母借入后的变体来充当哥巴文的字缀;其在字体中的位置不固定,多位于字体上部或字体下部;所附着的符号有的来自东巴文,有的是哥巴文自造字符。
10.加三角框
该字缀所附着的字不多,就所举两例来看,其位置多于字体上部;且该字缀常常与圆圈混用。
12.加一竖
我们将哥巴文中该类符号及所附着的字形进行了全面的梳理,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ɡΛ31bα31ku33tur55tur33的特点非常鲜明:(1)它是附在哥巴文上的符号,一般不作为一个文字独立存在;它往往不为某个文字所特有,而是附于一批字上。(2)书写比较随意,可改变方位。(3)笔画简洁,有一至三画(加点符号有1~5 点);这种字缀各具形态:点、线、块皆有。(4)有的一个字符不止带有一个字缀,如::to55,“坡、岗”,是在自造字符上加一横一圈。(5)有的异体字之间是在同一个符号上加上不同的字缀构成的,如、这组字形都记tɕy音,表示“捕猎之活扣”的意义,但所加的字缀的形体、数目不同而形成不同的形体。(6)大部分字缀在与其他符号组合成字时,只能起到区别字形的作用,少有别音别义者。(7)通过对哥巴文字形的梳理,我们发现哥巴文中的横、圈等符号并不是“随意地增添或删除”的,它存在一个字形演变的过程。比如:、(t’α21,“瓶”)二字音义相同,是异体字关系,但我们不能说前者是在后者的基础上增加字缀而成,因为这个字形的演变轨迹是:(东巴文,t’α31)——。另外,正如邓章应先生在《哥巴文造字机制研究》一文中提出的那样,“不能据此比附相关字形。”[8](P221)我们认为这一观点是对哥巴文中此类符号的正确认识。如:(dər33,“发芽”)中的圆圈就不是这种符号,因为该字符是由汉字“子”变化而来的。只是由于哥巴文现有字典、字谱中并未梳理所收字形的演变过程,才致使误解产生。(8)这些符号与所附着的符号之间经常发生粘连现象。
根据以上的字例分析和特点分析,我们可以把哥巴文中的ɡΛ31bα31ku33tur55tur33定义为:一种哥巴文造字过程中的缀加成分,不具备形与音义相统一的特点,基本上不能够单独构字。大多数此类符号以点、线、块的简单形态附加于其他符号上,具有区别字形、或装饰、或别音义的作用。
我们以上述研究为基础,在进一步对符号来源进行分类的情况下,从发生学、功用意义等两个方面,对哥巴文ɡΛ31bα31ku33tur55tur33的类型成因及意义加以分析。首先,从符号来源上讲,ɡΛ31bα31ku33tur55tur33可以分为两种类型:(1)受其他文字造字方式的影响,借用其他文字的字缀。从上面的例子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哥巴文该类符号受东巴文的影响最深。比如:加横、加竖曲线、加点等明显是受东巴文中类似符号的影响。这些符号中也有受汉字影响产生的,如:。从藏文中借入的符号产生一系列变体,也在哥巴文中充当字缀,如:。(2)仿照其他文字符号自造的符号成为字缀。其次,从符号的存在形态上讲,可以将其分为点、线、块三类。线又分为单线、交互线、双竖线、闪折线及折线。块的形态可分为方块、圆圈、三角等三类。
首先,哥巴文中这些符号的产生与哥巴文的性质有关。就现在所知的各种文字而言,并非每种文字都有缀余符号。只有比较复杂的文字才有这种符号,如“甲骨文中有增口,或示文饰,或与口语有关。”[5](P53-148)再如,白文“在汉字上加上一个偏旁或符号,以示和原有汉字相区别。”[6](P61)一些处于初期阶段的文字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也就不存在这种特殊的文字现象,比如坡芽歌书、景颇文和它留文。因此,在哥巴文中这种符号的产生有其必然因素,即其产生与哥巴文的性质有关。哥巴文是一种不成熟的记音文字,王元鹿先生认为,“这个音节文字系统刚来自某种或几种表词—意音文字系统或接近于这一发展阶段的早期文字系统。由于它刚脱胎于这样的一个或一些文字体系,所以还保留着其前身的某一些特征。”[9](P164)比如,“同一个音节可以用不同的字记录”,就为该类符号的产生提供了条件。
其次,通过之前的文字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哥巴文中的字缀既可以附着在借字、借字简化字上,又可以附着在自造字符上。有时,未加字缀的字符和加上字缀的字符并存于字典经书中,而其所表示的读音、意义则完全相同,这似乎与一种文字系统发展的简化的主流趋势是相悖的。实际上,这种现象的出现是有原因的:在借字、借字简化字上加字缀,源于造字者和使用者要求与借字相区别的造字心理;在自造字符上加上字缀应是一种文字类推现象。
第三,造字者对文字美观的心理需求使得他们或引进、或仿造符号附加在已有字符上,诸如、之类的字缀使得哥巴文字符更加美观,字缀的批量使用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哥巴文字符号体态趋于规范化。
正如之前所分析的那样,哥巴文中的这种符号在造字者的意图里,至少凭借以下三种功用而具有存在的意义。第一种,借入其他文字中的字符后,为了加以区别使之变成自己的文字符号。通过具体分析,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该类符号都具有这一功能。第二种,区别同音不同调字符的同时,也区别了意义。这一类的字缀数目很少,目前所知方书中收有(ʦ’ɿ33)中的竖曲线、(nɯ31)中的双竖线等仅有的几例。第三种,受藏文字头符号的影响,起装饰作用,与音义无关。几乎所有的该类字缀都具备这一功能,尤其是、等体态优美者。但是,其功用是随哥巴文的发展过程而演变的,刚开始确实可以起到区别字形、字音、帮助记忆、规范形态,甚至只是装饰的作用,后来则由于没有及时加以规范整理,致使异体字过多,反而增加了记忆的难度。
综上所述,在对哥巴文ɡΛ31bα31ku33tur55tur33逐一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归纳出其特点:一种哥巴文造字过程中的缀加成分,不具备形与音义相统一的特点,基本上不能够单独构字。大多数此类符号以点、线、块的简单形态附加于其他符号上,具有区别字形、或装饰、或别音义的作用。并从类型学、发生学、功用三方面加以具体分析:从符号体态、来源两方面加以归类;推论其形成原因有:受文字性质的制约、造字心理和美观要求三方面;从造字者的造字心理和文字发展两方面分析其存在意义,既有初时的别形、别音、美观的积极作用,也有后来的异体字过多造成记忆和使用不便的消极作用。
本文仅以方国瑜《纳西标音文字简谱》为基础,考释尚有缺漏。对哥巴文此类符号进行系统研究,可以为哥巴文字源考释提供一个平台,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这项工作还需要我们去努力实践。
[1]李霖灿.麼些标音文字字典[M].台北: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72.
[2]曹萱.纳西哥巴文造字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
[3]方国瑜.纳西象形文字谱[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
[4]郑飞洲.纳西东巴文字字素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5]朱歧祥.甲骨文一字异形研究[C]//甲骨学论丛.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2.
[6]王峰.从白文古籍看白文书写系统的历史发展[C]//赵寅松.白族研究百年.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7]李霖灿.麼些标音文字字典[M].国立“中央”博物院,1945.
[8]邓章应.哥巴文造字机制研究[C]//中国文字研究(2008年第二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
[9]王元鹿.普通文字学概论[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