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青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昆明 650500)
“破” 与 “立”的抉择
——从后殖民视角看《北迁季节》中的身份寻求
谭小青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昆明 650500)
《北迁季节》被视为当代阿拉伯文学作品的“一朵奇葩”,萨利赫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充满时空变幻的迁徙之图,文中的人物身份也呈现了有“破”有“立”的动态特点。该篇试图分析小说中人物所体现的三种类型的身份寻求:抵制性的“立”,模仿性的由“破”到“立“,以及策略性的由“立”到“破”。文化身份不是固定封闭的,而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过程,正是“破”和“立”之间的互动式协商才为夹缝中的人物创造了“间质空间”的身份意义。
《北迁季节》;身份;破和立;动态;间质空间
塔依卜·萨利赫是苏丹最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其作品多以苏丹北部农村为背景来反映当地的社会状况和精神面貌。《北迁的季节》被喻为阿拉伯文坛“当代的奇葩”。本文以无名叙述者抵达故土为开端,由他和另一主人公穆斯塔法交替讲述了在宗主国和殖民地两地的迁徙过程中发生的故事,表面上地理空间的位移也见证了他们的心理成长历程。
国外学者对该作品的讨论比较丰富,主要视角包括心理分析,女性主义,后殖民,还有互文性解读。Tarawneh和John (1988)讨论了弗洛伊德的一些观点对两位主人公塑形的影响。Siddiq(1978)从荣格的心理批评着重分析了两位主人公的“个体化”过程。Velez(2010)认为萨利赫通过线性的地点或时间描述,更突出了包含集体记忆的空间特点。Ayinde(2008)则从女性主义视角分析了未受重视的三位阿拉伯女性。Jabber(2012)分析了文中穆斯塔法不是通过模仿语言征服西方,而是回归家园的过程。而国内学者多从后殖民视角出发,探讨小说中的身份,女性,二元对立关系等,如江曼(2012:104)探讨了小说中的殖民后遗症与民族出路。许佳媛(2012:11)分析了穆斯塔法作为文化杂糅者的悲剧。周霞(2011:62)主要讨论了文中三位人物对传统二元对立的拆解。
笔者认为,在身份问题的讨论上,虽然国内学者也有探讨,但大多以穆斯塔法的“无根”身份为讨论对象,忽视了其它人物的身份特点。巴巴认为,文化认同不是凝固的,相反却是流动的,因而对于差异的表述不能解读为对固有种族或文化特征的反映,而应该是复杂的,不断进行中的商谈行为。(转引自姚峰,2011:119)该小说中人物的身份寻求是复杂多变的,呈现了有破有立的动态特点。面对异质文化的冲击,他们是选择身份的“立”,维护自身的民族身份?还是大胆地突破,全盘接受外来文化?亦或是采取折中的保守策略呢?
笔者对“立”赋予了两层含义:一是确立,即对原有身份的认可与加强;二是创立,重建新的身份。在这里所谈的“立”是维护自己的固有身份,树立有关本质主义的威信。
文章中苏丹北部尼罗河拐弯处的小镇,在经历了殖民者的漫长统治后,除了基础设施的变化(水泵代替水车,磨坊和合作商店的建立,项目委员的公有资产十辆卡车等)人们的固有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却鲜有改变。最明显的要数无名叙述者在留学七年荣归故里时乡亲们和他的叙旧场面。关于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他们依旧保留着亘古不变的西方优等且文明开放的遐想。不仅只是是七年的时间,他们长久以来总对西方抱以神圣化的憧憬。他们的生活方式仍旧是“躬身扶梨,弯腰荷锄”(萨利赫,2004:146,以下原文引用只引页码)。孩子们也依旧是“伴随着关于尼罗河泛滥和收割、耕作那周而复始的记忆长大成人”(181)。在恪守着古老文明不想寻求身份过多改变的乡亲中,叙事者的爷爷和朋友迈哈竹卜的身份最能恰如其分的表明这一点。爷爷“院子的命运是和它脚下田地的命运紧密相连的”他是“一棵苏丹沙漠中随处可见的皮厚刺尖的沙棘 ”(185)。他近百岁的高龄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但其身份和信仰仍旧坚定如初。叙述者称“他是一个永动世界中的一个一动不动的物体”(171)。在哈赛娜杀了瓦德·利斯后,爷爷发出惊叹“这个村镇里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到快到头了”(214)。由此可见,爷爷一直以来在为维护传统文化而努力,把试图打破固有文化的人(哈赛娜)视为“妖魔”,充分显示了其对固有文化身份的坚持。迈哈竹卜也不遗余力地维持着本地的稳定,抵制异质文化的入侵。他谦卑地自称自己是“闭塞村镇里的庄稼汉“(199),但实际上是村里的核心人物。身为是村民民主社会爱国党的负责人,虽标榜“民主社会”,但对于这一带有西方文化色彩的观念熟视无睹。他没有对瓦德·利斯强娶妇女的行为进行任何指责,反倒说“你知道这里的风俗习惯,女人从属于”(199)。他对传统文化深信不疑,不愿因为外来的民主文化而改变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他不接受除物质条件外的其他变化。“诚然,有些东西是变了,抽水车代替了水车,铁犁代替了木犁……但是别的一概没变。”(200)他的除苗行径也充分表现了他对于异质文化的态度。“迈哈竹卜冲小树苗骂了一声,终于成功地把它和母株分开”(217),他强行把新生的小树与母株分离,这一行为也象征性地显示了他与异质文化的彻底决裂。
法侬提到如果把习俗认为是民族文化,那是民族意识的陷阱。民族与习俗是有区别的,那些一目了然的表面现象只能是陈规陋习,而不是民族文化的内质。(转引自任一鸣,2008:40)很显然,上述人物把传统的劣根性成分当成了民族文化的内质。当本镇的大部分人将自己的身份认同归附于传统的延续时,他们紧闭交流的大门,封闭确立自己的固有身份。而两位阿拉伯精英试图打破单一狭隘的民族身份,在迁徙的过程中不断进行“破”与“立”的协商。作为流散人群,面对两种文化的冲击,他们对身份的抉择采取了不同的协商策略。
穆斯塔法出生于喀土穆,从一开始他的身份就是破碎的,这源于其从小就处于“无家”的状态。父亲的亡故,母爱的缺失,使他自幼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154)。当他后来意识到自己染上了漂泊他乡的游子病毒菌后,他坚决嘱咐叙述者“千万不要他们(穆斯塔法的孩子们)远游他乡”(181)。Velez (2010)就探讨了萨利赫通过地理和方向的比喻使整个背景凸显在“迁徙”与“流放”中。从苏丹到开罗到伦敦再折回苏丹,一路的航程中,穆斯塔法的身份经历了由破到立的变化。
穆斯塔法是英国文化的养子,从他7岁为自己选择求学开始,西方文化便开始一点点渗透他那如匕首版得脑子。他是个奇才,特长是精于模仿,目的是想成为西方的一份子。Jabber(2012)认为穆斯塔法在模仿的过程中已经潜移默化的被英国化了,驶入伦敦的过程不是报复而是“回归”。笔者认为这种“回归”可以视为穆斯塔法身份的“立”,他通过模仿想立足西方,结束漂流的状态。“我一心想的只是伦敦”,“海洋的呼喊声把我引向多佛尔海滩,引向伦敦”。(159)即使穆斯塔法老年时回归故里,但其心之所向仍旧是伦敦。“昧着良心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我原以为我来到这里,结了婚,就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可以听不到这呼喊了……然而我的灵魂和我的血液里有许多模糊不清的东西促使我走向那遥远的远方。”(173)这让人更加确信穆斯塔法选择伦敦是一种必然,他所做的都为的是融入西方文化,成为他们的一员。然而,这种模仿是机械的。“你是台冥顽不化的机器。”(159)他翻越一座座山头,利用女性的东方情结玩弄抛弃甚至杀害她们,俨然一副侵略者的姿态。虽然他曾说“我是以侵略者的身份来到你们中间的”(178)“我将解放非洲,用我的阳具”(212)。但是,他同时也承认,“是的,先生们,我是来到你们国家的征服者,不过我只是你们向历史的命脉的中注进的毒素之一滴。我不是奥赛罗,奥赛罗是个虚幻”。(197)他最后也认识到自己的非洲身份也不过是个虚幻,自己没有能力完成解放非洲的事业,在他的匕首刺向琼尼的那一刻,他得到的不是复仇的快感,而是有一种相互交融的感觉,“我们成了火焰一团”(237)。琼尼起先对穆斯塔法的身份抵制到最终的认同,不同于其他女性的东方情结,而是她看到了他已经具备了西方人的某种特质,穆斯塔法通过琼尼的态度转变似乎实现与西方文化的“相认”。“迷恋—引诱—谋杀”由此看来并不是一种征服,或许可以被视为穆斯塔法被西方化的过程。不过他的模拟也许只是一厢情愿,他是英国人的宠儿(173),却算不上真正意义的一份子。巴巴说: “模拟不仅仅通过差异和欲望的重复滑落破坏了自恋的权威,它是一种殖民性的定位过程。”模拟的结果是相似但不完全一样。(转引自赵稀方,2009:109)所以当穆斯塔法回到苏丹,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依旧建立了自己的“英国梦”:英式住宅—长方形红色砖房配有绿色窗户以及像牛背一样的三角拱顶,英式设备—壁炉,英式思想—一书架的英文书籍,还有他美好的英式回忆。这所处于荒漠中的房子不正是他心中的伊甸园吗?它正如被水环绕的英国孤岛一般。穆斯塔法最终的跳水而亡既预示着自己机械的模仿已经将自己给英国化,没有回头的可能,也暗示着他由无家可归的状态回到如母亲子宫般的尼罗河的保护这样一种由破而立的身份状态。
实际上,穆斯塔法也认识到自己处于流放这样一种中间状态,只是在“间质空间”中他无法完全割舍一方的文化,被异质文化过度同化而无法回头。巴巴提出的“间质空间”,指的是文化之间发生冲突、交融和相互趋同的文化位置。在这一空间里,不同种族、阶级、性别和文化传统之间进行跨差异的文化“间性协商”。(转引自任一鸣,2008:53)穆斯塔法也为自己的混杂身份找寻过出路,一颗柠檬树上“有的枝条结柠檬,有的枝条长橙子”。但是这种简单的“嫁接”方式不适用于文化身份。它终究还是以某一身份为主导的,不能实现文化身份平等地对话协商。那么,无名叙述者是如何在两种文化间调停斡旋的呢?
和穆斯塔法不同,叙述者有完整的家庭,起初就有一个相对稳固的身份。有七年的留学生涯,他并没有表现对其过多的留恋。抵达故乡他立即撇清与西方的关系,融入本土文化的怀抱。他起先和大多数人一样抵制外来文化,有时甚至更为激烈。他极力抹杀东西方的差异,以本质主义为借口规避所有的变化。当乡亲们询问欧洲的情况时,“我告诉他们,除了一些细微的差别以外,欧洲人和我们一模一样”(145)。这种观点虽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即颠覆了西尊东卑的观点,但叙述者也不自觉的植入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观点,因此,他总是试图确“立”自己的固有身份,他相信一切都未改变,“可不,生活美好,世俗一如既往”。他多次证明身份的确定性。他觉得“自己像那棵枣椰树一样,根深叶茂,挺拔向上”(144)“可我却一直把这个小小的村镇放在心中,无论走到哪里”(171),“我一定是那种只能在世界上一个地方生存的留鸟”(172)。他本以为可以像爷爷一样,平淡度过一生,而穆斯塔法的出现却让他认为异常稳固的身份一步步破碎。他察觉到穆斯塔法是本土文化的威胁,一步步紧逼其说出真实身份,在此过程中,他自身的身份也陷入焦虑,因为昔日他视之为敌的穆斯塔法“竟然成了我个人世界的一部分,成了我的一个牵挂,一个不肯离去的背影”。(172)即使穆斯塔法最终走向死亡,他仍然成为叙述者的幻影,动摇其身份。其中最有破坏性的要数哈赛娜事件。年近70的瓦德·利斯要娶年仅30的寡妇哈赛娜,而一直视为偶像的爷爷不但对此毫无异议,反而撺掇作为托管人的叙述者积极促成。他的固定身份出现裂缝,“她是完全自主的,并非受我管束”,但是因传统文化的劣根性文化产生愤怒的叙述者并没有继续挑战传统,他还是照爷爷的意思传达了讯息,他没勇气使自己抽离根深蒂固的传统权威。而面对哈赛娜对改嫁坚决抵制,甚至有宁死的决心,叙述者更加无所适从,胆怯地选择了逃避责任。哈赛娜最终杀死瓦德·利斯并自杀,这一悲剧导致了叙述者的传统根基彻底破裂。他觉醒,“什么根脉深深扎入地下,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219)他想把仇恨都转到穆斯塔法的身上,继而在参观完穆斯塔法的秘密小屋后才明白,自己也陷入了和他一样的处境。只是穆斯塔法选择了让自己西方化,而他则一直热衷于狭隘的民族主义身份。他也意识到,如果继续一味的崇拜一种文化,势必会做出和穆斯塔法一样的抉择。他最后的光身入河正如神圣的洗礼一般,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要选择生,我要活下去”(238)。他不再拘泥于单一的传统身份,认识到传统文化的劣根成分和西方文化的合理成分,寻求到了有矛盾但彼此调停斡旋的“第三空间”,因此奋力呼喊“救命!救命!(238)”巴巴认为,文化特性之间的间性协商包括文化交往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文化差异的相互“默认”,为混杂文化和身份寻求产生的权利。(转引自任一鸣,2008:53)叙述者从穆斯塔法已经了结的地方开始,他反省了偏狭的民族身份。“他们只从河水和和树木那里学会沉默和忍耐”,却没有看到如今世界变化无穷他。作者跳出静态不变的身份,实现了“破”的华丽转身,在“间质空间”赢得了新的身份意义。
文化身份不是固定封闭的,而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过程。《北迁季节》中的人物的身份寻求也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充溢着关于身份是“破”还是“立”的抉择,充分展示了“破”与“立”的互动式协商。在描绘宗主国和殖民地的历史时,萨利赫也巧妙地阐述了有关身份归属的困惑,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多种多样的 ‘中间状态’,预示着杂交性破坏了实在说者的自我和他者。我们似乎可以从小说的背景选择,即尼罗河拐弯处的小镇进一步看出萨利赫更为深远的寓意。“由南向北的尼罗河在这里差不多突然弯了一个直角,东流而去。”(179)在这个转弯处,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的意象,它连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使意义从地理空间辐射到更为广阔的文化空间。作者似乎想破除任何极端主义的思潮,如传统的二元对立,殖民地/宗主国,东方/西方,自我/他者,也向读者展示了一种无边界的人文关怀。
[1]Ayinde,Oladosu Afis."The female,the feminist and the feminine: re-reading Tayeb Salih's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Studies in the Humanities 35.1 (2008): 99+.Rpt.Literature Resource Center.Web.29 Nov.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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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Velez,Mike."On borderline between shores: Space and place in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College Literature 37.1 (2010): 190+.Literature Resource Center.Web.29 Nov.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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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赵稀方.后殖民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姜仁达]
Decisions on “Destruction” or “Construction”——a Postcolonial View Quest for Identity in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TAN Xiao-qing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is regarded as a miracle in Arabic literature.Salih presents the readers with a picture of migration which is filled with fantastic conversion of time and space,and the characters’ identities in this novel take on a dynamic view between destruction and construction.And in this paper,it analyzes three types of questing for identities among th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identity in construction in a resistant way,identity from destruction to construction in a mimetic way,and identity from construction to destruction in a strategic way.Cultural identity is not fixed and closed,but dynamic in a historic process.As the active negotiation between destruction and construction goes,it offers the characters in interstice a new identity which is created in “liminal space”.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identity;destruction and construction;dynamic;liminal spce
I371
:A
:1008-9128(2014)05-0117-04
2013-12-23
谭小青(1991-),女,湖北荆州人,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