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诗歌中的管仲评价及文化意蕴

2014-04-08 14:07:13张艳丽
邯郸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管仲诗人评价

张艳丽,张 杰

(山东理工大学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 淄博 255049)

论宋代诗歌中的管仲评价及文化意蕴

张艳丽,张 杰

(山东理工大学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 淄博 255049)

春秋时期的管仲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历史功绩为后人传颂。入宋以来,赵宋王朝积贫积弱,与周边民族政权的对峙中处于劣势地位,管仲“攘夷狄”的成就多次为宋人提及。现以《全宋诗》为中心,辅以其他宋代典籍文献,勾勒宋代诗人对管仲功业、品德、治国政策等的评价和接受,为分析宋代的社会变迁和时代特征提供佐证。

管仲;《全宋诗》;文化意蕴

管仲(公元前723—约公元前645年)名夷吾,字仲,又称敬仲,世人尊称管子,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两千多年来,管仲的事迹、思想及其历史地位等问题,一直是后世士大夫和学者所关心的话题,尤其在宋代更是引起士大夫们的热议。①宋人对管仲的评价,可参见胡文宁《礼制与政治:宋代武成王庙中管仲陪祀地位探析》,《科学经济社会》2013第2期;赵文坦《宋金元人论管仲》,《管子学刊》2008年第4期;石红晓《论宋代对〈史记〉中管仲形象的接受》,《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蓝慧敏、孙清涌《三苏论管仲的异同及形成原因》,《管子学刊》2008年第4期等。一宗历史事件或一位历史人物,成为后代学人感兴趣的描述对象,必定存在其公认的探讨价值。据《全宋诗》考察, 两宋时期共有130余位诗人创作210多首诗歌吟咏或提及管仲。本文拟以此为中心,辅以其他宋代文献典籍,勾勒出宋代诗人对管仲的价值评价和形象接受,从一个侧面为分析宋代的时代特征和社会变迁提供佐证。

管仲在辅佐齐桓公治理、改革齐国的过程中,制定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治、经济、军事措施,如“官山海”、“作内政而寄军令”等。管仲的治国政策,是宋代诗人较多关注和评价的方面。李弥逊《送王三十六机宜召赴行在》云:“近闻管夷吾,御敌富长策。能持一钩金,力转万钧石。”②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本文所引宋代诗人的诗作,除特别标明外,均引自本书。大力赞颂管仲强国富民的治国策略。在盐业专卖政策方面,欧阳修《送朱职方提举运盐》曰:“齐人谨盐策,伯者之事尔。计口收其余,登耗以生齿。民充国亦富,粲若有条理。”对于管仲“官山海”的政策,唐士耻填写古曲《比目》云:“夷吾深旨人须识,解使封山意不行。当日鱼盐如靡密,已无林放小关情”。①②

经济政策方面的“轻重之术”,林光朝《代陈季若上仓使》赞曰:“刘晏取予术,夷吾轻重权。义仓有粟腐,物价敢喧阗。”邵雍《五伯》云:“五伯之时正似冬,虽然三代莫同风。当初管晏权轻重,父子君臣尚且宗。”而在军事政策方面,管仲推行“寓军令于内政”,赵友直《拟古二首》之一云:“圣王创立制,先务正经界。群侯肆兼并,井田随破坏。经界紊其坊,曷所辨中外。三王化邈矣,五霸迭相代。仲父作内政,兵与农胥赖。列辟已无周,重俾宗且戴。伟哉九合功,愿执鞭相待”。

管仲其他的一些治国理念如“害霸论”,宋代诗人亦大加推崇。“害霸说”记载在《说苑》中,齐桓公问管仲什么做法对称霸天下有危害,管仲回答说:“不知贤,害霸;知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不信,害霸;信而复使小人参之,害霸。”[1]233张镃《杂兴》对此尤为推崇:“管仲相齐国,童子犹羞称。确守害霸说,三王亦可成。寸短有所长,贪贤况诚切。莫问九合功,咏此宜击节。”指出但就管仲提出的“害霸论”,足以大加赞扬,遑论取得的其他功业。

对管仲治国策略的看法,晁说之《出京感事》总体评价曰:“晚岁长途俱寂寞,伤今怀古总飘零。韩彭岂是无三窟,管葛元非守一经。”诗人晚年面对世事,又遥想历史发出感慨,认为管仲、诸葛亮等人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并非单一的方式,而是依据实际情况制定方略,都注意权变和因地制宜。

管仲在发展、强大齐国的国家治理中所发挥的作用,即作为一个治国政治家的功绩不容忽视,为宋代诗人所看重。著名的“三苏”之一苏辙《奉使契丹·燕山》云:“上论召公奭,礼乐比姬旦。次称望诸君,术略亚狐管。”狐指春秋时晋国的狐偃,曾随公子重耳流亡在外19年,助其回国即位为晋文公,改革朝政,以尊王相号召,击败楚军,使晋文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管即指管仲,春秋初期著名政治家,曾佐助齐桓公进行改革,成为春秋时的第一个霸主。陈傅良《教授李梦符惠宣圣画像用韵奉酬》云:“一艺必有师,尚论襄与夔。一国必有师,尚论管与伊。”认为国家的发展和安定离不开像管仲和伊尹这样的政治家,就像学习音乐艺术离不开师襄和夔这样的艺术大家一样。

宋代在国家实力方面是个相对贫弱的王朝,在与周边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如辽、西夏、金等的对峙中,长期处于劣势,甚而至于出现徽宗、钦宗二帝被掳的靖康之耻。这些对于宋代的知识分子来说,少数民族政权入侵中原,并且占据上风,感情上是无法接受的。长久以来人们的观念大多是:少数民族只能接受汉族的统治,“以小事大”,而没有入主中原、统治汉族的权利。[2]126残酷的现实让他们感到极端耻辱,内心深处呼唤抗击异族侵略的民族英雄,并热切讴歌其历史功绩,真心呼唤有此等才能的人材的到来。

管仲在“攘夷狄”的战争中取得显著成就,并保全了整个中原地区免受异族奴役,免遭兵燹之灾,这点被宋代诗人看重而大力讴歌。苏辙之孙苏籀《编联偶作》大力地吟诵:“管氏攘戎索,元龙高卧楼。”力主抗金的南宋思想家陈亮多次上书皇帝,反对“偏安定命”,倡言完成国家统一大业,其诗《送文子转漕江东》曰:“诏颁英簜促锋车,暂借长才按转输。昔叹当年无李牧,今知江左有夷吾。”诗人对异族入侵深恶痛绝,而对春秋时期实现“尊王攘夷”目标的管仲、战国时期抗击匈奴的赵国名将李牧,都颇为敬仰。诗人李复借吟咏东晋宰相王导之机重申管仲的攘夷功绩,其诗《王导》云:“邹人羞比管夷吾,可复中原尽羯胡。郊垒连云困衣食,纵高练布得充无。”虽则孟子以与管仲相比为羞耻,但管仲在攘夷方面的功劳还是被后人看重的。

历史上晋朝的国家境遇和民族对峙关系与宋代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一些宋代诗人借咏古晋来喻今,高度颂扬管仲攘夷的功绩。邵雍《观棋大吟》曰:“西晋尚清谈,大计悬品题。妇人执国命,骨肉生疠疵。二主蒙霜露,五胡犯鼎彝。世无管夷吾,令人重歔欷。广陌羌塵合,中州胡马嘶。”诗人对整个西晋时期做了综述和评价,认为正是因为缺少管仲这样的抗夷贤才,对外抗争的结局总是令人痛心。丘葵《暮雨》也把宋代与晋朝相类比:“几月环城万骑屯,一朝闻鞑便南奔。龙枯未必还忧蚁,牛瘠胡为莫偾豚。典午既衰无管仲,吐蕃方炽有怀恩。临风一掬英雄泪,散作弥天暮雨昏。”晋帝姓司马氏,十二支中午属马,后因以“典午”指晋朝。

宋代诗人对管仲的治国才能大加赞扬,迫于解决当前国家统治“积贫积弱”社会问题的心理,衷心希望当世能出现像管仲一样的治国贤才,热切呼唤管仲式的贤才的到来。诗人李觏生当北宋中期,虽出身寒微,但刻苦自励,奋发向学以求康国济民。他在《齐世家》中指出:“莫以荒淫便责君,大都危乱为无臣。若教管仲身长在,何患夫人更六人。”怀有同样心境的还有洪咨夔,其《次杨沪南以前区字韵送行》曰:“深愧平生嗟靖节,一匡天下望夷吾。延英入定中兴业,早震天声到鬼区。”品节方面向陶渊明学习,面对外族侵犯需要安定家国时期望出现像管仲那样的人才。

当然,宋代诗人对管仲攘夷历史作用的品评,总是绕不开儒圣孔子对管仲的评价,《论语·宪问》记载孔子对管仲的看法:“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3]151管仲辅助桓公成就了霸业,带来了社会的进步和较长时间的安定局面。“微管”、“左衽”的典故在宋诗中时常有见,这是对管仲攘夷功绩另一种指称。如苏轼《监试呈诸试官》云:“至今天下士,微管几左衽。谓当千载后,石室祠高朕。”刘克庄《呈黄建州》曰:“歌廉民已嗟来暮,微管吾安得至今。欲谒铃斋参嫡派,管蠡何敢测高深。”著名抗金英雄岳飞之孙岳珂《虞忠肃万里帖赞》:“叹微管其左衽,曾垂褒于素王。凛百年而若存,耿英气于江上。”爱国诗人陆游《读书》也感慨云:“穷秋风雨卧孤馆,万世悠悠百年短。垂死成功亦未晚,安知无人叹微管!”

孔子在《论语》中对管仲有争议性的个人品德评价,对宋代诗人也有影响。《论语·宪问》记载: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3]151孔子对管仲许以“仁”的评价,在宋代诗人中产生热烈讨论。著名理学家张九成认为管仲不能称之为“仁”,其诗《论语绝句》曰:“尝称管仲以如仁,仁者要之即是人。未可以仁称管仲,可于人上试经纶。”僧人释文珦作《昨日出城南行》也曰:“齐威虽霸主,亦赖仲父贤。九合不以兵,仲尼所称传。兵乃不祥器,圣贤尝戒旃。人苟服其仁,斯亦何用焉。”认为管仲之“仁”不能真正让人称服。

宋儒中有不少学者从贬斥功利的立场和角度出发,对孔子的“管仲器小”论加以发挥。孔子因为“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不能称“俭”且不知“礼”,说“管仲之器小哉”[3]31。陈起《真静馈新茶》云:“千载靖节翁,秫向公田种。万钟于我何,肯恋五斗俸。长歌归去来,田园聊自奉。高蹈世莫俦,器局小管仲。”与陶渊明比起来,管仲的器量是小很多。

随着程朱理学思想的兴起,宋代学者用儒家虚悬的“王道”标准评价管仲的事功和道德,表现出一种脱离历史背景妄肆讥弹的倾向。[4]156程公许《县斋秋怀》云:“幼学自鲁邹,素心卑管商。谁令简书缚,课我星火忙。我自友古人,渠肯兄孔方。”指明对孔子、孟子的学问所学颇多,而不屑学习管仲、商鞅的霸术。刘克庄《杂兴》云:“误朝者谁欤,肘后挟管商。簿录网已密,筦搉弓遂张。竞贡包茅入,谁知刈葵伤。”吕祖谦《恭和御制秋日幸秘书省近体诗》也曰:“功利从今卑管晏,浮华自昔陋卢王。愿将实学酬天造,敢效明河织女襄。”

在这种思想观念认识的影响下,宋代诗人论述管仲在整体历史发展的作用时,评价大相径庭,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宋末诗人林同把管仲看作是孝的德行楷模,其《贤者之孝·管仲》云:“战败不羞走,谁为知我深。叔知我有母,亮我走时心。”南宋诗人王十朋则看重管仲的霸业功名,个人某方面品德的过失不足论道,其《管仲》曰:“小节区区岂足羞,功名未显分累囚。平生自有真知己,宁患桓公怨射钩。”北宋文学家张舜民《东武》云:“小白奖周室,夷吾致其君。各竭当时力,未免后儒言。骏马日千里,壮士举百钧。更欲加勉策,折髀与摧辕。”认为不论后人如何误诟,管仲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已尽最大努力拯救危局。

北宋诗人张耒《读管子》也认为:“夷吾相桓公,岂复偶际会。观其平生心,身已有所委。天方困生民,吊伐实在己。求居寓所欲,纠与白等耳。堂堂东海邦,内政谨疆理。南荆北达燕,玉币走千里。仲尼免左衽,自以身受赐。孟轲圣之偶,非薄良有谓。彼狂后世儒,诋毁恣轻议。嗟哉不量分,讵解圣贤意。”对管仲极力赞颂。但南宋诗人陈造结合当时以“岁币”等方式与金政权换取和平的社会现实,严厉批评管仲霸业策略的失误,赋诗《管仲二首》云:“棠潜俄正鲁封圻,施伯安翔稛载归。尸授夷吾宁复此,君臣应愧始谋非。”“平生勋业载成书,胁制诸侯只霸图。盍继车攻奏嘉颂,迄今璧帛簉东都。”

可见,宋代诗人对管仲的关注和评价,依旧以对管仲业绩的描述和对管仲个人品德的定位为中心。[5]宋代以前,人们对管仲的评价大致上认同司马迁的观点,比如晋人夏侯湛《管仲像赞》曰:“堂堂管生,忘存兴仁。仁道在已,唯患无身。包辱远害,思济彝伦。心寄鲍子,勋成生民。”[6]1856这可说是《史记·管晏列传》中管仲形象的诗体化表述。因程朱理学思潮的兴起,加之宋朝立国政策“重文轻武”等因素的影响,宋朝士大夫处在一种独特人格结构和精神世界的特殊历史时期,宋代诗人对历史人物的看法区别甚至颠覆于前人,对管仲吟诵的众多诗歌就是明显的例证。

值得注意的是,宋代诗人在咏及管仲事功时,把他与历史上其他著名政治家或学者联系在一起,这可看做管仲形象本身所包含文化意蕴的一种延伸和扩大。宋人在吟咏古史时,常把管仲和商代伊尹,战国的晏婴、狐偃、乐毅,西汉的萧何、三国的诸葛亮等相提并论,把之看做同一类型的人物,或注重谋略和计策,获注重历史上产生的影响,获注重学说的流布和传承,进行类比,或对比,或同比,称之为“管乐”、“管晏”、“狐管”、“伊管”等。清初学者顾炎武也注意到了这种“人名割用一字”的文化表述方式:《史记》以黄帝、老子为黄老,以王乔、赤松子为乔松,以伊尹、管仲为伊管,以绛侯、灌婴为绛灌。[7]897这可以看做是宋人对汉代《史记》文化的一种传承。

宋人用诗歌的方式吟咏管仲,借以总结历史经验,寄托情志,抒发诗人的政治见解或人生感慨,表达他们对世事沧桑的思考。宋代诗人对管仲的较多关注,原因在于管仲富强的治国之策、攘夷的功勋对宋人有极大吸引力,从而选择管仲作为情感载体。这些诗歌中蕴藏的客观、思辩的价值观念,是人们研究宋代历史与人物管仲重要的资料,也为正确认识和客观评价历史人物提供另外一种视角。

[1]刘向. 说苑疏证[M]. 赵善论,疏证.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

[2]王娜. 红巾军起义[M].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

[3]杨伯峻. 论语译注[M]. 香港:中华书店香港分局,1984.

[4]胡新生. 管子志[M].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9.

[5]赵文坦. 宋金元人论管仲[J]. 管子学刊,2008(4).

[6]严可均.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 北京:中华书局,1958.

[7]顾炎武. 日知录集释:下[M]. 黄汝成,集释. 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李俊丹 校对:朱艳红)

Researching on the Evaluations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s of Guan Zhong Poetry in Song Dynasty

ZHANG Yan-li, ZHANG Jie
(Qi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 of 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ibo 255049, China)

Guan Zhong was a famous statesman and thinker during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in Qi State. He was often praised by people. The Zhao powder was poor and weak, and was at a disadvantage with the regimes in neighboring nation during the Song Dynasty. The conceptions of “throwing into confusion barbarians” was mentioned by Song people many times. We can outline the evaluation and the reception of Guan Zhong’s credits, character, governance policies, and provide evidence to analysis the social changes and the period features in Song Dynasty. according to Quan Song Shi, supplemented by other literature classics.

Guan Zhong; Quan Song Shi; cultural implications

I207.22

A

1673-2030(2014)02-0085-04

2014-06-10

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项目:管子学史(12BZX037)

张艳丽(1978—),女,山东济宁人,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副教授;张杰(1972—),男,山东荣成人,山东理工大学《管子学刊》编辑部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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