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祥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追忆逝水年华之中闪烁的点点滴滴似可予以简约诠释。所谓闪烁的零碎散忆,自然专指过去引人注目的赏心乐事(重在人情和学缘),虽是点滴,却又为日后提升为从教治学之素质打下坚实的基础。由是观之,理当首选南北的资深老校对本人这一类学子精心培育之恩情。喜迎南方昙华——桂苑创建华中师大光辉璀璨,铭感北方京师大学堂——师范读书馆进化为北京师大风雅源流。从南到北,我很幸运竟被华师选派到北京师大“进研部”攻读世界文学专业,成为两校联结教研“学缘”关系的见证人和参与者之一。由是观之,追忆雄踞华中的华中大学,催进东西中外人文科学交流,回望重聆昙华文教科研之弦歌动江城,以及在此基础之上兴建人民教师的摇篮——华中师范大学,并漫忆从此培育之学子—学人奔走四方,广结学缘,显然不是多余之作为。
1949年5月16日是“武汉解放日”,也是我“人生旅途”的新起点。我的中学时代,在武汉市一男中度过,高中毕业时家境衰落,父亲意欲我弃学从商,但爱好文学的我坚持己见,要求在文学修养和外语学习方面“更上一层楼”。这一年秋冬之际,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红旗招展下,我的早期生活史翻开了新的一页。9月上旬,我向父亲展示了私立华中大学录取我的“通知书”,以及《大刚报》刊出的“私立华中大学榜示”(1949年9月6日),父亲正处于艰难竭蹶之中,故在仅供给第一学期学杂费的原则下应允我入学。虽然如此,我仍然载欣载奔地跨进了“昙华学园”(与时俱进,1956年发展为“桂子学园”)。我初进华中大学,目睹文华楼、思殷堂、博育室、颜母室、华大文学院教室,教师们居住的华中村等一系列朴实而典雅的建筑,一切都是陌生的,却又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可爱。面临国文系(即中文系)各类必修课程,预料学习困难不少,却又为莘莘学子通过艰苦奋斗之“桥梁”而获得重大成就的榜样所吸引;也为坚信在“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思想指导下,充分发扬锲而不舍精神,不断跨越自己,并努力创造从胜利走向更大胜利的光辉前景所激励和鼓舞。
真是“三生有幸”,我竟搭上私立华中大学这一历史悠久的文化教育列车的“末班车”,而且不久后我又是新生公立华中大学中文系意气风发的在读生。尤其令人喜悦的是:1953年8月我以华中高等师范学校第一届中文系毕业生身份留校任教。不言而喻,留校任教是我日后走向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之路的基础。感谢党和新中国的情意,我早已在1951年5月(中文系二年级)写作诗歌《红五月颂》表露出来,《红五月颂》载于校刊《新师大》(1951年5月20日),共16行。确实如此,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前进的火炬照耀前程金碧辉煌,“我们哪能不尽情高歌?/我们哪能不尽情欢笑?/和平鸽飞翔于晴空,/为的是人民的时代来到!”今日重读60多年前写作的《红五月颂》,联想当时20岁青年的情景,使我这个80多岁的老翁更加激动,确如诗句所示:“欢呼啊!伟大的五一六武汉解放日/消失了乌黑的云翳,烧毁了抽挞人心的血鞭,/给武汉召来新生。”理所当然,如前文所提及,也给当时我这样的众多年轻人带来了新生和美好的希望。
话说至此,顺便讲几件难以忘却的先辈(包括名师先贤)弘文励教、铭记窗砚(联结国内外同行学友)情缘、苦耕学苑的“往事”。
首先,讲述的当然是我初入私立华中大学学习与生活“苦乐参半”的情况。何谓“苦乐参半”?“苦”并非专指学习方面的艰难,还有上文提及的从第二学期开始的后续学杂费渺茫无望。无论是学习上的“难题”,或是经济上的“困境”,我都在师友的关怀支持下求解,甚至转危为安。尤其是作为人师的先辈,他们为学生提供了治学、做人的启示。他们的教研成果博大精深;他们的治学方法优良适用;他们的人文品质高尚卓越。如此先辈,确实令我敬佩,非常庆幸深切地受教、受惠于他们。
回望过去与先辈的缘分,也是苦乐结伴而行。实话实说,中文系系主任林之棠教授的《中国文学史》、《历代韵文选》,石声淮教授的《历代散文选》,杨潜斋教授的《语言学概论》,邵子风老师的《古代汉语》,高庆赐教授的《现代汉语》,薛诚之教授(外语系)的《世界文学选》(西洋文学选),许清波老师的《现代诗选》等,尤其是国学大师钱基博先生的《古籍举要》,对于我这个虽然喜爱文学、语言学却又修养很不充足的青年学生来说,不易顺利接受,学习困难多多,不足为怪。经过老师的精心传授和自我日日夜夜艰苦奋战,终于获得好成绩。我对世界文学(外国文学)、历代散文选、现代诗歌等课程的攻读兴趣特别浓厚,深得老师们的赏识。在石声淮老师的亲切关怀下,我常到他家里聆听钱基博先生讲授古代典籍(经史子集评介),颇受教益。钱先生博学切实、精思详释,学以致用之学风,对我日后在中外文学教学与研究工作中大有激励促进作用。据有关资料考证,无锡钱基博是中国四大国学大师之一,其他三位大师是太仓唐文治、余杭章炳麟、吴江金松岑。钱基博的《古籍举要》著作,让我彻底悟解“精”与“博”的辩证关系,它是广博的知识体系和深厚的国学精极的“结晶”。在我的外国文学学习、教学和研究中,之所以始终不离开中国文学以及文化这样的“参照系”,钱先生学风的影响,功德无量。经石声淮老师介绍,我对钱锺书也有所了解,并攻读其著作。当时,我对《古籍举要》、《历代散文选》等课程的浓烈兴趣并不逊于《世界文学选》(西洋文学选),学习是艰苦的,但“苦”中有“乐”,而“乐”在其中。
由是观之,第二学期的学杂费无任何来源才是我面临的“难题”——真正的“苦”就在这里。1949年和1950年更迭之际,武大拟收中文系一年级插班生的喜讯,促使我萌发考入武大公费生求学的念头。1950年春,我被武大中文系录取了。华中师大中文系主任林之棠立即告知,给予我奖学金和助学金,可以抵交学杂费。石声淮老师告诉我,钱基博先生愿意为我代交学杂费。许清波老师请我到他家进餐,并深情地呼喊:“小王,你别走,希望你留在华大继续学习,前程远大!”经过反复认真思考,我接受了林主任的建议,非常感激校系领导的关怀,老师们的深厚情义,铭记肺腑。从此以后,我不仅在业务、学习方面艰苦奋斗,而且在一系列政治运动、社会工作和活动(包括校内外)方面也勇往直前。1950年9月26日,公立华中大学诞生,不久改为“华中高师”(1952年华中高等师范学院成立),不再忧虑求学的经济困难了。此时此刻,我深感幸运而欢乐。
接下来,漫谈大学四年毕业留校(1953)在中文系任教为学的轨迹和心路历程。根据当时领导的意图,一是现实形势造成的临时紧张任务,协助许清波教师批改三年级学生作业(写作实习);二是向薛诚之、胡雪、胡肇书、杨庸等老教师学习世界文学专业,与我同时留校、担任辅导员工作的中文科毕业生宋寅展也兼此任务。我偏重于西方文学,宋寅展偏重于俄苏文学。我们任教伊始,外国文学课程附属于文艺理论教研室(组)。我们有决心和信心在党政领导下,向老一辈专业老师学习,为华师中文系世界文学(外国文学)专业建设奋战不息。提起寅展兄,务必为这位学友多说几句。此人品学兼优,讲课、治学、办刊、育人都竭尽全力,我与他在多条战线上通力合作,共同奋斗,结下了不解之缘。这里仅以几部教材编写举隅,如王忠祥、宋寅展、彭端智主编,奠自佳、梁异华等参写的《外国文学教程》(上中下,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王忠祥、彭端智、朱宪生主编,宋寅展等参写的《二十世纪西方文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王忠祥、聂珍钊主编,宋寅展等参写的《外国文学史》(共四册,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9年)。三册版《外国文学教程》在湖南长沙出版,宋老师负责校印工作,多次往返武汉—长沙,不辞辛劳,任劳任怨。不仅这样,他主审和执笔撰写的《俄苏文学》不仅非常适合教学需要,而且学术创意鲜明,探赜钩深,颇受学界欢迎。我在函授教学中也主讲过俄苏文学,引用《俄苏文学》中不少理论与资料,学生反映良好,获益匪浅。
1954年暑假临近之时,我的“外国文学之路”前站红灯高照,获得了与北方教育界知名先辈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友广结学缘的好机会。华师中文系党政组织依照教育部指示,选派我和师弟孙子威等青年教师去北京师范大学“进研部”(进修研究生)深造。我有幸作为第一批入选人员在北京师大师从学贯中西的著名诗人、文学理论家、翻译家和教育家穆木天先生(1900—1971)攻读世界文学专业两年(1954—1956)。如果说华中大学外文系的薛诚之教授是我学习与研究外国文学的启蒙老师,那么,穆木天教授堪称我的“外国文学之路”的卓越指路人和引导者。他的“见面礼”(初次会晤时谆谆教导),至今记忆犹新。依他之见,外国文学教师或外国文学研究工作者,比较而言,付出的艰苦劳作更多,而欲获取优秀成绩更难,因为它对外语要求很高,至少东、西语言各选一种,只凭译文进行教学与研究很难达到“称职”标准。此论有理,金玉良言,多少年后经过无数次精思和实践,悟出穆木天先生此论的深层意义在于,如何在实践中理解、把握和运用原语外国文学和译语外国文学两者的辩证关系。
据我记忆,在北京进研外国文学时,导师穆木天教授曾通过专题“对话”方式,漫谈怎样对待两种外国文学的关系,师生意见渐趋一致。名师的指导,学生乐意接受,并认真予以实践,效果好极了。穆先生精通法、日、俄、英等多国语言文学,均有各国作品、理论的译文可读。其译文(汉语)与印欧语(乃至其他东方语言)转换,自然大有“文章”可作,同时也大有“经验”可言。穆先生的谆谆教诲,在我返回华师后五十多年从教治学中发挥了重大促进作用。
在北京师大“进研部”攻读世界文学专业时,研究生和进修生采用了两结合的学习研究方式:一是专业专题指导,以此为主;二是随同中文系三年级学习专业正规课程,以此为辅,这样的双重结合学习既有坚实的系统性又能重点深入精研。就我亲自体悟而言,系统而深入聆教过穆木天教授的外国文学课,并积极学习了他的自编教材《外国文学讲义》(油印,1954—1955,从古希腊文学到19世纪西欧文学),以及中文系彭慧教授(穆先生的夫人)等的自编教材《苏联文艺理论基础》。此外,还有为研究和进修人员开设两种专题讲座,并且据具体情况和需求而进行专业辅导,依我之见,这是更加重要的方向。与此同时,我还自发进修了黄药眠教授的文艺理论、钟敬文教授的民间文学等课程,所获知识无疑对外国文学研究大有助益。教育部在北京师大举办“苏联文学进修班”之前,我已和彭慧教授的学生王思敏、刘雅文、梅希泉、蒋家雄等结识了,并和刘雅文以及穆先生的学生李中玉、张钦尧等同居一室甚久。话说到此,顺笔补充一点:我的同门除开李中玉、张钦尧,还有赵令德、陈惇、周旋、邓世隆、李广博、黄月华、张祖良、焦凤珍。当时,穆木天教授的学生和彭慧教授的学生交叉听课,常在一起交流学习英语和俄语的体悟和经验。1956年初,北京师大苏联文学进修班成立,不久,与新近组成的苏联文学研究班合称“苏进研班”。我渴望已久深入学习苏联文学及其理论(与西方文学研究联通),终于如愿以偿(这也是华师中文系领导的意图)。此后,我又结交了诸多知心好友,如马家骏、谭绍凯、汪靖洋、易漱泉等,并与随堂听课的其他专业进修教师张中义、罗治华等成为亲密学友。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往后,我与北京师大“进研部”的“苏进研班”的知交学友交流往来不断,也有著述合作,如华中师大出版社出版的配套教材《20世纪西方文学》、《20世纪西方文学选》(宋寅展、苏成兰主编),马家骏和我都参加执笔重要章节,并担任编委;又如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五十五讲》(周骏章主编),系中南、西南、西北三大地区部分大专院校外国文学课程的协作教材,谭绍凯、张中义和我不仅执笔撰写,而且担任执行编委。确如马家骏教授(陕西师大)所说,他们将我“视之如同班同学”(马家骏:《苏进班成员名单》)。那时我就有此感受,后来多次学术交流合作,确证马兄言之有理,真是情长谊深!
关于北京师大“苏进研班”,无论苏联专家(B.L.柯尔尊等)、中国专家(彭慧等)的讲授教诲,抑或编译、教务管理人员的指导辅助,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深刻印象:认真负责,诲人不倦,探赜钩深,精益求精。苏联专家柯尔尊的讲义《苏联文艺理论基础》(油印)、彭慧教授的讲义《19世纪俄罗斯文学》(油印),以及《俄罗斯文学、苏联文学参考资料》,凡是到我手中的“苏进研班”的重要讲义或资料,都予以装订成册,反复研读。这一切对我日后的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大有裨益。它们陈列在我书房中的主体书架上,置于我的指导教师穆木天的《外国文学讲义》(上下)同等重要的地位,弥可珍贵,保存至今。这些讲义、资料合在一起,成为我行进在外国文学之路上不可缺少的良师益友。
讲述至此,似应补释我和“苏进研班”的特殊“亲缘”关系。前文讲及穆木天是我们世界文学专业进修生、研究生的指导教师,同时担任北京师大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组组长;而彭慧先生则是“苏进研班”的班主任,同时是北京师大中文系苏联文学教研室主任。两位教授的伉俪关系,加上两个专业的近亲特性,促使双方的进修生、研究生互学、互助、互动、互融,集思广益,效果特佳。另一重关系也很有动力,催进我在外国文学之路的开端,顺利成为“苏进研班”为我国外国文学教育事业的建设、发展、壮大作出重大贡献的见证人,甚至是其中一部分活动的参与者。“往事”如此。1956年3月,华中师院(1953年学校更名为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1955年毕业留校工作的青年教师周乐群,来到北京师大“苏进研班”,攻读俄苏文学专业,成为我的双重同学和师弟。在他的支持、关心下,如前文所说,我和该班的马家骏、谭绍凯、易漱泉等诸多师兄弟姊妹,以及随班听课的学友王思敏、李万钧等有了深交。我于1956年秋返回华师,1957年和1958年曾两次去北师大与师友会晤。不久,周乐群也返回华中师院中文系,他约于60年代初参加了杨周翰等主编的《欧洲文学史》。在我和周乐群去北京师大学习期间,宋寅展老师双肩承担中文系学生辅导员工作,并协助老先生讲授俄苏文学,辛勤劳作,成绩显著,人所共知。
作为北师大“进研部”世界文学专业的进修、研究人员,作为“苏进班人”心目中的“同班同学”,作为众多学人在全国各地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方面建立功绩的见证人和参与者,我由衷地高兴和欣慰。2007年9月,北京师范大学授予我“荣誉校友”称号,并有党委书记、校长签名的“证书”,表彰“荣誉校友”:“在祖国的建设事业中,您弘扬母校的光荣传统,开拓进取,勤奋敬业,做出了突出贡献,为母校赢得了荣誉……”对此,我心潮澎湃不已,情不自禁地在追溯自己的学术全程中,从“饮水思源”的视角,延及北京师大“进研部”这一段进修,研究外国文学的多重情缘。不言而喻,华师党政领导,据教育部原则,指派我们到北京师大进研外国文学,让两校有关的学科建设接轨,华师世界文学(外国文学)专业才有发展,举措英明,后事可为详证。
我和周乐群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先后返回华师中文系,立即投身外国文学课程教材建设以及教学工作中去。从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初期,乃至此后较长一段时间,和我们共同进行学科建设工作,参与校外外国文学学术活动的还有中文系1956年毕业的彭端智、1959年毕业的奠自佳、1960年毕业的梁异华等。此外,胡雪教授、胡肇书副教授等老一辈,在生前较长时期,也为共建独立学科出力,功不可没。老、中、青三代教师同心协力、团结奋斗,为学科建设作贡献,其乐融融。
提到华师特色世界文学(外国文学)学科建设,以及有关外国文学研究、教学活动,切勿忘却周乐群老师的功劳。无须讳言,他并非完美之人,但也不可对其做出的实绩视若无睹。周乐群返回华师任教之初,与我同样,都有一个良好的心愿:期待将北京师大“盗”来的“天火”(鲁迅先生曾把西方文化、文学工作者誉称为“普罗米修斯式的盗火者”),经过精制而提炼成颇有华师创意的促进世界文学学科建设的成品,以致我们的教学改革、教材编写、论著出版获得优秀成绩。周乐群诸多功绩中有三项:一是为湖北省外国文学学会的筹建四处奔走;二是参与外国文学史的教学和教材编写策划;三是为《外国文学研究》杂志的创办倾注心力。显而易见,这三项都显示了周乐群老师对世界文学(外国文学)学科建设的贡献,而且我是这三项工作的策划者、参与者、见证者。
“文化大革命”以前,湖北省语文学会之下,设有外国文学组,由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奉行扫荡一切文化的专制主义,我们无奈停止了正常活动。粉碎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后,我担任湖北省语文学会外国文学研究组负责人。全组成员(以各高校外国文学工作者为主体),在“四化”宏图的鼓舞下,在省社会科学院密加凡院长的关怀下,我们很快恢复了学术活动。当时,我深感社会工作和教研任务责任重大而力量不足,于是请求学校派“强人”支援,校领导接受我的建议,立即从京山分院调回周乐群与我合作。经过周乐群艰苦的“攻关”,上下左右联系,四面八方奔走,省外国文学学会的筹建工作和本校外国文学教研工作,均有大进展。他颇受校系领导及校外同行的信任,获得密加凡院长的赏识及省社科院的支持。1978年11月初,湖北省外国文学学会成立(早于全国外国文学学会诞生),华师外语系薛诚之教授担任学会理事长,周乐群担任学会秘书长。从省语文学会外国文学组恢复活动到省外国文学学会的建立,对兄弟省外国文学学术活动及外国文学学会的筹备起了良好的促进作用。同年同月,省外国文学学会成立不久,在广州召开的全国外国文学工作会议上,首创了中国外国文学学会。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所的叶水夫代表会议领导组,在工作报告中两次表扬湖北省外国文学学会所做的工作效应很好,薛诚之、胡雪、周乐群、王忠祥以及兄弟院校的几位外国文学教师共7人参加了此次盛会,大家都很高兴。薛诚之教授当选为全国外国文学学会理事,周乐群在会议期间做了学术专题发言,受到与会者的好评。1979年,湖北省外国文学学会“年刊”可作鲜活的见证:全国外国文学工作者,尤其是华师的外国文学工作者,在精诚团结合作中,经过艰苦奋斗而获得可喜的成绩。仅以“华师人”的论文和译文为例,就会引人关注,或可夸其“蔚为大观”。论文部分除了薛诚之的《湖北省外国文学学会1979年工作报告》,还有王忠祥的《真、善、美的统一: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心理现实主义”与“感伤人道主义”的结合——评〈在冰山里〉及其他》,奠自佳的《略谈〈伪君子〉的艺术》,彭端智的《新月的幻想和破灭——读泰戈尔的〈新月集〉》,胡肇书的《“反封建,自我完善”——漫谈白桦派人道主义文学》,梁异华的《鲁迅的〈狂人日记〉与果戈理的〈狂人日记〉》;译文专栏刊发了王忠祥翻译的英国威廉·毛姆的《流浪汉》,胡肇书翻译的日本志贺直哉的《范的犯罪》。这份“年刊”展现了华师中文系外国文学教师从事外国文学工作的“三个两结合”的趋向:教学与科研两结合,以教学为主;译语外国文学与原语外国文学两结合,以译语外国文学为主;文学史研讨与经典深究两结合,以文学史研讨为主。可以相信,这是过去高校常说的中文系科世界文学(外国文学)专业特性所决定的道路,也是当今作为高校中文系二级学科的“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性质注定了的发展趋势。周乐群,或者扩而大之,我们的第一项功绩,就讲到这里为止。
周乐群的第二项功绩,也是和我们合作进行的,即动员并组织省内和华师的外国文学工作者积极从事多方面的学术前沿活动。周乐群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从北京师大“苏进研班”返回华师中文系后,与我相互配合并策划、安排本专业教学人员分工撰写教材。关于北京师大受教育部委托制订的中文系适用的《外国文学教学大纲》(1956—1958)以及《19世纪俄罗斯文学和苏联文学教学大纲》,我和周乐群不但熟悉,而且拥有最初的初稿编印本。1959年—1960年,华师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室教师和部分学生合作,在“教育大革命”的基础上,编写教材《外国文学》1—4册时,我完全同意周乐群的建议:灵活学习北京师大的《外国文学教学大纲》体系,并参考纳入《19世纪俄罗斯文学和苏联文学教学大纲》。经过充分研讨,确定第一分册为古代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文学,第二分册为19世纪俄罗斯文学,第三分册为苏联文学,第四分册为现代欧美文学与东方文学,共约150万字。与此同时,由周乐群征求彭端智意见,负责东方文学的编写工作。彭老师不负众望,勇挑重担。组织参加四册《外国文学》教材编写的,除了王忠祥、周乐群、彭端智,还有宋寅展,以及1959年、1960年中文系毕业留校任教的奠自佳和梁异华。四册《外国文学》显然难免“教育大革命”中“左”风影响,出现一些宣扬庸俗社会学的观念和论断,即使如此,其积极意义仍很显著:吸纳了北京师大等兄弟院校同类专业优势,并走上了继承—创新之路,改变了过去有西方文学无东方文学、重古代文学轻现代文学的旧格局。后来,我担任华师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室主任,非常重视在上世纪80年代初受教育部委托编制的《外国文学教学大纲》,对《外国文学》中与时俱进之处又予以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1985年,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教程》(上中下,主编王忠祥、宋寅展、彭端智),就是依据此大纲编写的。为了适应国内外总体形势的发展和学术前沿研讨问题的变化,这套“教程”包括“欧美文学”和“亚非文学”(东方文学)两个平行部分,俄苏文学作为“欧美文学”一部分,不再独立门户。我与北京大学英语系的著名学者杨周翰教授是老相识,他作为《欧洲文学史》(上下)的第一主编和师辈人物,理应敬重。因此,《外国文学教程》出版后,立即邮寄给他,征求指导意见。杨先生在复函中十分赞赏此书,热情鼓励后辈,他切实肯定此书编写者的努力,“两年内完成巨著”,对此表示钦佩。他认为“此书颇有创意”,已看到一些新的特点:“如插图、亚非文学,尤可宝贵的是后面所附的书目和资料索引,非常有用……”(杨周翰,1986年1月18日致王忠祥函)这里的语言,表达了前辈学者的心声。杨先生和我们的学缘岂止于此,几十年来学术交流很多,可再举一例解说。人民文学出版社约请我编辑的《易卜生全集》,第一卷出版后,杨先生致函祝贺:“易卜生第一卷已出版,闻之不胜欣喜,嘉惠外国文学研究界,功德无量,请接受我衷心祝贺。”(杨周翰,1987年6月10日致王忠祥函)我和杨先生同时参加了全国哲学社会科学“七五”规划外国文学评审组,当时他是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的所长。如今杨周翰教授早已离开人世,但他贡献的华章以及对后辈的学术积极影响永存!杨先生等主编的《欧洲文学史》(上下)以及上文提及的《外国文学教程》(上中下),在我审读“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外国文学史》初稿(聂珍钊主编约请)期间,均作为“导言”或评审的主要参考资料。
忆及先辈学人通过“传、帮、带”形式,培育后辈学人迅速成长,《外国文学研究》杂志的创办与发展历程,非常鲜明地表现出如此特征。其中充满了诸多诗人、作家、理论家、翻译家的言传身教,真是美不胜收,“学术平台”发扬了“学缘平台”的巨大作用,值得深情回望啊!1978年秋天和1979年春天,《外国文学研究》季刊(2003年改为双月刊)在改革开放进军号角的激励和感召下诞生了:1978年第1、2期内部发行,1979年第1期开始向全国发行,1980年开始向国外发行。在翻译、评介文学艺术的百花园中,终于绽开了前所未有的这朵奇美鲜花——中国大陆首家“纯粹研究外国文学的刊物”(徐迟语)。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在此后“十二大”至“十七大”的引导和鼓舞下,《外国文学研究》健康发展,茁壮成长,从第一任主编(1978—1986)徐迟、第二任主编(1987—1998)王忠祥到现在第三任主编(1999— )聂珍钊、社长胡亚敏,30年几番风雨、几番变迁,经历了多少喜忧苦乐,品味过多少酸甜苦辣,但刊物始终贯彻为全国外国文学研究搭建好具有辐射功能的服务平台的宗旨,坚持中国特色的自主创新道路,并在改革开放继续深入的大潮中日益强化国际学术交流。犹记徐迟为《外国文学研究》创刊号所写的“宣言”,他大声疾呼:为了建设我们的现代化社会主义强国,为了迅速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水平,我们不可拒绝和借鉴古人和外国人,我们要“吸收外国文学艺术精华,吸收中外文艺精华的全部总和”。这一段金玉良言,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教导。经过30多年艰辛探索的持续实践,《外国文学研究》刊发了众多颇富原创性、趋前性、示范性的理论成果,培养了一批学者型的编辑人才,凝聚了一支来自四面八方(包括域外)的理论水平较高的作者队伍。30多年来,《外国文学研究》获得了显著成绩,发挥了重大作用,影响深远,这归功于先后参加刊物工作的几代人的艰苦奋斗。这里包括各时期在校、院(文学院、外语学院)党政领导下的正副主编、编委、编辑、行政人员等,当然还有先后参加杂志工作的校外同志。与此同时,我们衷心感谢各时期的顾问和编委(国内外)、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省社联的众多专家以及广大读者的大力支持和爱护。
提起“开天辟地的十年”(1978—1988),令人欢欣鼓舞,这份学术期刊的问世,表现了“先行者”的勇气。我们的刊物成为中国第一本研究东西古今外国文学的“专门性的文学刊物”(方平:《〈外国文学研究〉为我们开拓了属于自己的园地》,载《外国文学研究》1991年第4期),“中国第一枝红梅”(张铁夫:《第一枝红梅》,载《外国文学研究》1991年第1期),自然要追溯“先行者”源头,即有关创刊的人和事。我在1998年6月5日,代表编委会和编辑部在文学院党政领导召开的全院干部会议上(各专业负责人及部分教授专家参加),据“汇报提纲”讲过,关于《外国文学研究》的筹办与创刊,已逝的周乐群老师功不可没。我作为这份刊物创始的参加者和见证人,有充分理由认定他是其中难以忘却的“源头的先行者”,而且获得了进入当下刊物发展史“叙事资格证”。粉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后,人们萌生改革的期待和为“四化”多作贡献的意识,且日益浓重。在此大好形势下,原湖北省语言学会外国文学研究组恢复活动,我是当时该组的负责人,在武汉大学、华中师大、武汉师院(后改为湖北大学)等高校外国文学教师参加的多次会议上,不少人议论“办一个专业刊物,为全国外国文学研究工作者提供‘阵地’”。我也曾向省社联(筹)及有关方面反映大家的要求,但迟迟未获答复。我向学校领导连续提出要求,调回当时在京山分院工作的周乐群,与我共同完成有关任务。周乐群返回桂子山,立即投入刊物筹办工作,并且参与省外国文学学会的筹建活动。我们议妥了“策略”,政治保证和经济基础、上层路线与下层疏通同时并举。一方面请华师、武大、武师三校领导参加会议,落实创办期刊的费用,一方面恳请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密加凡大力支持,并特聘徐迟为主编。与此同时,通过武大外语系领导刘麟请茅盾为刊名题字,并建立首届编委会:主编徐迟,副主编周乐群、刘麟(后为陈守成)、金嗣峰,编委王忠祥、彭端智、阮坤、彭启华。经过多方面的联系工作、宣传工作,还有良好的实绩,我们的刊物获得众多老一辈学者专家的认可、信任和支持,如巴金、卞之琳、戈宝权、冯至、叶水夫、朱光潜、陈嘉、罗大冈、金克木、杨周翰、季羡林、草婴等都乐意出任顾问,有的还是本刊的撰稿人。1978年11月,全国外国文学规划会议在广州召开。我们在会议期间开展了关于创办《外国文学研究》的宣传活动,访问了包括顾问在内的许多知名学者专家。从李万钧教授的一段“回忆录”中,可以见出当时的情景:“那次会议正值粉碎‘四人帮’之后,真是规模巨大,学者云集,喜庆热闹,除了刊物现在的主编王忠祥同志,还有一些同行,如周乐群同志,参加了那次盛会。华中师大同行们为《外国文学研究》的催生而奔走呼吁,约人写稿,聘请众多顾问,那份热情,那份夜以继日的干劲,我当时目睹一些并为之感动高兴。他们贡献了很大的力量,为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创刊办了一件大好事。”(《缅怀与感谢》,载《外国文学研究》1991年第2期)不言而喻,刊物创始绝非一二人之力量,这是众人团结奋斗的结晶。
在这里,顺便解说几句,刊物经中央教育部批准于1978年9月创刊,由华师、武大、武师三家联办(省外国文学学会为出版者),1982年2月据省委宣传部和省社联研究决定由华师主办。这十年为徐迟主编阶段,华师教师担任副主编的有周乐群(1978—1982)、彭端智(1982—1984)、王忠祥(1984—1987)。《外国文学研究》创刊不久,就被收入文化部主编的“六十年文化大事记”(1979),香港《开卷》杂志也作了专页介绍。1984年中后期,美国现代语言协会(MLA,纽约)将《外国文学研究》收入“世界主要书刊目录”,并摘要介绍主要篇目。同年,刊物参加了苏联举办的“国际期刊展览”,同时法国巴黎凤凰书店主动承担本刊代销工作。冯至先生在世时,曾多次称赞:“刊物越办越好!”杨周翰先生曾委托本刊编辑部编印《莎士比亚评论索引》,由奠自佳、李先兰编写,在1982年的“第12届国际莎士比亚年会”上散发,反映良好,获得中外学者的好评。据有关材料记载(1985年《工作情况汇报》等),本刊发表的论文引起国外学界的关注。比如,关于卡夫卡的研究受到美国学者的重视,委托专人收集这方面的论文。本刊的稿源已扩大到美、法等国,如法国巴黎第三大学、东京文学研究中心的程抱一教授(法籍华人)与美籍华人李欧梵,在这时期均曾为本刊撰写学术论文,往后成为本刊的经常撰稿人。中外学者进行学术交流的趋向,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加速向纵深扩展。
说到“艰苦奋斗的十年”(1988—1998),在回顾中品味实绩,苦乐参半;刊物闯过重重“难关”,全凭团结坚韧和实干。早在1984年春夏之交,王忠祥接任副主编职务,1987年秋季,徐迟离开刊物,王忠祥接任主编职务,戴安康担任副主编,1993年朱宪生任第二副主编。从80年代后期到两个世纪之交,宋寅展老师实际上肩负着编辑部主任的重任。当时刊物正处在“贫困之境”,他不计较个人的经济报酬而忘我工作,甚至为了完成审稿和出刊任务宁可延缓自己的科研计划,其劳绩有目共睹。
在第二个十年里,副主编戴安康老师也是劳苦功高的人,在编辑部主任邵旭东离职后,他兼任此职。在刊物面临经济、兼并等“多重危机”之时,他和主编“志同道合”:在编委会和编辑部全体工作人员的一致支持下,经过持久的奋斗,终于缓解了危机:这份刊物不仅毫不动摇地坚持过来了,而且在辛苦的经营中“更上一层楼”。现在戴老师也离开人世,逝者已矣,我心悲戚,刊物永存,可慰亡魂。就在这一时期接到北京大学“书刊文献中心”的通知,《外国文学研究》已收入全国“核心刊物”目录。20世纪90年代,美国《20世纪文学》杂志社主动与本刊联系,要求两刊建立文化交流与编辑人员互访关系。在第二个十年里,程抱一、李欧梵继续为本刊撰稿。此外,美籍华人嵇义达、日本学者藤井省三等也相继向本刊投稿。嵇义达先生在致本刊函中说:“我很高兴拙文能在贵刊发表。”(1997年10月21日)评介美国著名作家博伊尔的论文在本刊发表后,博伊尔非常高兴,向论文作者和本刊表示感谢(《外国文学研究》1999年第1期)。20多年前,纪念《外国文学研究》创刊十周年时,方平先生说过:“创业不易,现在看来,守业亦难。在文化滑坡的风风雨雨中他们艰苦地、毫不动摇地坚持过来了,这份坚毅是值得钦佩的!”此话同样适用于第二个十年(1989—1998),而且第二个十年,编委会和编辑部有更多难言的艰辛(经济问题、兼并风波、更名分歧),当然也有逐渐克服重重困难的欣慰和无限美好的期待。1998年1—4期的《外国文学研究》公布了副主编:聂珍钊、邵旭东(挂名),还有一批年轻人参加杂志工作,已预示了往后杂志的人事变动和大跃进即将来临。
溯观“兴旺昌盛的十多年”(1999—2013),刊物在改革开放的红旗引领下,欣欣向荣,克服了多多少少的困难,从而获得硕果累累。从1999年以及此后,刊物机构走向年轻化、健全完善化。刊物由华中师大文学院和外语学院承办,主编聂珍钊、社长胡亚敏,名誉主编王忠祥,副主编王又平、曾庆强、郭军、孙文宪、邹建军。编辑部主任先后有邵旭东、刘渊等,办公室主任先后有张建新、杜娟等,此外,文学院、外语学院不少教师先后参加了编辑工作。校外学者参加编辑工作的有罗良功、刘茂生等,与前20年比较,编委会充分体现了走向“期刊国际化道路”的特色,由东西中外著名学者专家组合而成。
在学校和文学院党政领导以及文学院院长胡亚敏、外语学院院长张维友的大力支持下,主编聂珍钊、副主编邹建军团结编辑部各专栏编辑及办公室工作人员,经过艰苦奋斗,使这份学术刊物越办越好,在国内外的影响日益扩大,尤其在国际化道路方面有重大的突破,2005年第1期开始加入美国A&HCI(艺术与人文科学引文索引),多次主办国际学术会议,多次推出国外学者主题论文——英文专栏。在提高学术起点、稳定选文质量、坚持求实创新、打造特色格局、改良编辑技艺、完善规范模式诸多方面,尤其是在引导人们从理论消费转向理论生产方面(如在聂珍钊的策划下,多次推出“文学伦理学批评”专栏,在邹建军的策划下,多次推出“文学地理学批评”专栏,以及朱卫红、罗良功等组编的“文学样式与批评方法探讨”专栏),均取得了令人喜悦的成绩。显而易见,获得这些成绩,与刊物“理事会”以及广大作者群与读者群的支持、爱护是紧密联系着的。当下,为了进一步强化刊物主力,增加了文学院副院长苏晖担任副主编。事实如此,随着改革开放日益深化的大好形势的发展,这份学术期刊在国际化的大道上阔步前进,堪称“优秀的传播东西中外文学研究的媒介”,成为东西中外的世界文学研究人员交流学术思想、进行平等对话的平台。
漫忆散记学缘及此,有些师辈学友不说几句实在遗憾而难受。《江汉论坛》2008年第5期刊发了《王忠祥学术简介》一文(李乐刚责编),四部分的标题概括了本人的学术活动:(1)“对外国文学史的重评、重构贡献突出”,(2)“在莎士比亚研究领域勇于推陈出新”,(3)“在易卜生研究领域编、著、译成绩斐然”,(4)“创办中国首家外国文学评论期刊”。其中,关于期刊已有详忆,另三标目可导引我忆及师友与我情长谊深的学术交流。
上文说到外国文学史研究时,提及杨周翰先生与我的学术意识交流。此外,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诸多研究员是我亲近而敬爱的师辈、学友,我和他们结下了不解之学缘。此处故简述一二。吴元迈所长兼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评审组外国文学组长期间(“八五”—“十五”),我是该组成员,常在一起交流学术体验。他是我心目中世界文学研究“博大精深”的学人。我在他主编的全国干部学习培训教材《外国文学》中撰了英、挪文学等部分,并担任编委;在评审他主编的五卷本《20世纪外国文学史》时,代表评审专家组发言,充分赞扬了“外国文学研究所”的这一重大项目,同意结项和出版。我和柳鸣九先生在这方面的关系也很密切。他是我国著名的理论批评家、散文作家和翻译家。我十分欣赏地读过他的赠书《法国文学史》(上中下)、《理史集》等论著,获教不少,其后更是编选了柳鸣九主编之“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中的《易卜生精选集》(包括编选者序)和柳鸣九主编之“外国经典诗歌珍藏丛书”之一《华兹华斯诗选》,以及序文《英国诗坛上的风景画家华兹华斯》。
追忆我于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在华师参加翻译组工作,当然要为高庆赐、薛诚之等多介绍几句。我在参译《挪威简史》(上下)和《丹麦王国史》之后,不久又参译了一部分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会议材料(第1387次会议记录,第1—44节,英译汉)。为了译文可靠而准确,特请胡雪老师审校,不料胡雪以他的英文修养不高为由而推脱,只得求援于高庆赐了。当时在苦难中的高先生满口应允,仔细校读之后,认为译文可信,并提出若干意见,供修改译文时参考。薛诚之更是我的恩师,他提升我的教研、科研、翻译的水平,真是尽力而为。1982年薛先生在“王忠祥同志学术论文等的鉴定书”(包括《挪威简史》和《丹麦王国史》翻译组工作)做了充分肯定,并认为我的译作“多篇英国著名小说家毛姆的短篇小说,文笔流畅而忠实”(摘自“鉴定书”中的关于译文部分)。顺笔补充,关于英译汉已向徐迟先生请教过。我将古希腊悲剧《厄丽克特拉》(索福克勒斯的英译本)译为汉文后送到徐迟家,请他指导,徐老读后热情复信:“Electra已拜读,甚好,不知将在何处出版?个别地方可略为改进一点译文。尽管不再改也可以,但还是精益求精为好。剧本实在太伟大了!”(徐迟,1986年8月12日)徐老的教导,我铭记心中,对此译文,我修订了多次。
早在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我就积极从事莎士比亚研究和易卜生研究。从此往后,我的“莎评”和“易卜生论”与师辈学友们的学术活动交织在一块。就“莎评”而言,比如,集名作家(诗人)、名评论家、名翻译家、名编辑出版家于一身的绿原先生,就是通过他的“四重奏”吸引了我。他精通英语和德语,也懂法语和俄语。可以这么评说,绿原译的莎士比亚的两部戏剧《爱德华三世》和《两位贵亲戚》在中国出版,正如他在“译本序”(《假不假,假而不假》)中所强调,自有其可信的根据,对中国莎学发展大有裨益。我和贺秋芙编著的《莎士比亚戏剧精缩与鉴赏》(华中师大出版社2009年)所收入的这两剧,采用了绿原的译本,译笔信、雅、达,使包罗39部莎剧故事新编与细读精解兼及莎学探魅的合集熠熠生辉,获得读者的好评。在《鉴赏优美和谐的“四重奏”——简说绿原与欧美文学》一文中,我将二剧译本以及他的《浮士德》等译作均纳入“第三乐章”部分予以评论。
总而言之,绿原先生的文学“四重奏”,为我们提供了“以我为主”的中西合成的真善美“人曲”,这奇妙的“人曲”熔中西古今文化因缘、现代诗文创作经验、翻译原作的艰辛和编辑出版的甘苦于一炉。如果认同“文学即人学”,那么,诗人绿原把文学诗化了,又把诗学人化了,而且两者结合得那么自然,令人难忘,令人钦敬!
1984年,由著名诗人曾卓和他的女儿青年诗人鲁萌(攻读华师1979年外国文学专业硕士学位)的介绍,绿原热情推荐我负责代理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易卜生文集》全部书稿,包括全部译文校订,翻译挪威专家论文(英文),撰写前言(代序),各剧题解和必要的注释。此书于1986—1989年出版第1—2卷,1995年改版出版全书8卷。此书是在绿原先生策划、指导、鼓励和关怀下完成的,如无绿原先生的大力帮助,我难以承担并顺利完成重任。不仅如此,绿原先生还补译了《易卜生诗选》,收入“文集”第8卷。绿原、曾卓两前辈始终关注《易卜生全集》在中国的出版,从编辑过程到全部出版,前后多次来信或亲身教导。比如,绿原在1985年10月7日来函鼓励我努力编好《易卜生文集》:“信收到。知你为易卜生花费不少精力,十分感谢。《易卜生全集》将于明年在中国出版,现已成为报刊的常见标题。前月挪威公主来华,举行酒会,特地在招待词中提及此事。今天挪威大使请在京有关作家,又特地宣称《易卜生全集》即将出版事。”为了鼓励我发扬干劲,在另一段中表扬了我写的“前言”文稿:“前言我读了一遍觉得美好与独到,你是花了工夫的。”他在1996年的来信中再次表示:“你为《易卜生文集》中译本问世出了大力,人文的同志都很感谢你。”八卷集《易卜生文集》出版后,曾卓先生也来信祝贺,并予以关怀:“《易卜生全集》的出版,很受到文艺界的重视,在四川时,肖乾同志也和我谈及。”如随心所欲,还要说说鲁萌。她于1982年在华师获得世界文学史专业硕士学位,硕士论文研究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她善于哲理性思考,对悲剧双重结构下的人物性格悲剧意义做了深入的探讨,其新的见解已超越了指导教师的讲授。当时,我们特聘著名莎学家方平主持“答辩会”,他认为鲁萌硕士论文对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的研究作出了重大而“突破性的贡献”。鲁萌教授的学术研究重点是莎士比亚和易卜生,与我自然有学缘会通,代表著作是《升腾与坠落》、《人与命运》,后者收入佳作《普列汉诺夫和恩格斯在易卜生评价上的差异》、《〈哈姆雷特〉的结构和性格悲剧》、《性格悲剧·崇高·人》等专论。鲁萌曾是我的学生,就学术论著的重点会通而言,我俩学缘不浅,并以此为荣。由是观之,饮水思源,前辈学人绿原、曾卓等,后来学人鲁萌等,对我的学术活动的支援和关爱,永记不忘。绿原、曾卓均已逝世,萌萌也在2006年因重病与人世永别了!我重读了肖帆惠赠的萌萌纪念文集《眷念的一瞥》,热泪纵横。
事实正是这样,无论前辈学人还是后来学人,在学术生涯中都有不少的艰辛乃至苦难,然而面对他们的学术贡献利国利民时,却又感受了无限幸福。真如贝多芬所说:“唯其痛苦,才有欢乐。”回望我走过的学术道路,漫忆我的多重学缘(与师辈,与学友,与学生同行等),贝多芬的名言切实而与时俱进。乐探往昔苦斗战绩,见证今日闪烁辉煌:
我把创业、苦斗、向荣的岁月比作攀登揽月的金色日子,已光辉灿灿地流去,通过现在,奔向未来;我把超速飞驰的神思比作优化提升心灵的海洋,将随着持续前进的时间沉淀为纯美高贵的黄金。
2014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