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大居民消费需求必须坚持“民富优先”的改革取向

丁丽琼

(湖南省委党校/行政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一、相关文献回顾

国外关于消费的理论很多，主要有凯恩斯(Keynes)的绝对收入理论以及边际消费理论、莫迪利阿尼(Modiglian)的生命周期理论、弗里德曼(Friedman)的持久收入理论和预防性储蓄假说。凯恩斯认为，边际消费倾向具有递减规律，政府在收入再分配中“劫富济贫”能提高全社会的整体消费率。莫迪利阿尼的储蓄生命周期假说论述了消费者为了一生效用最大化，会将其一生的收入和财产在一生中进行最优分配。货币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弗里德曼于1957 在其持久收入假说中认为人们的消费计划是基于其长期持久收入，而不是取决于人们的短期收入［1］。

由于我国经济形势的发展变化，国内关于居民消费需求研究呈现出阶段性特征，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为界可分为两个阶段。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前研究内容较贫泛。信长星与潘大鹏［2］(1989)、魏杰与刘光典［3］(1990)、梁若旺与李景亭［4］(1991)研究了消费膨胀问题;臧旭恒(1994)认为我国农村居民和城镇居民有完全不同的消费行为，应分别建立城乡居民消费函数［5］。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以来，针对国内经济“软着陆”接踵而至的市场疲软和出口需求、投资需求旺盛而居民消费需求不足现象，涌现了很多消费需求作用以及影响我国居民消费率因素的研究文献。尹世杰(1997)［6］、周学［7］(1998)从重视消费需求重要性角度研究;孙凤和易丹辉［8］(1999)、朱国林、范建勇和严燕(2002)［9］、马宇［10］(2008)、丁丽琼［11］(2009)、陈彦斌和陈军［12］(2009)、时良瑞和陈婕［13］(2010)等都认为我国居民收入差距大、财产持有水平不同导致整体消费倾向低。臧旭恒和刘大可(1999)等强调制度变迁即由过去的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随着住房商品化、公费医疗改革和教育支出加大，从而增加了居民未来支出的不确定性，导致居民储蓄倾向提高，消费倾向降低［14］。近几年侧重于体制性原因的研究较多，王智敏［15］(2007)是较早进行这方面研究的，胡成［16］(2010)特别强调我国社会保障体制机制不健全导致我国居民消费需求不足;杨文芳和方齐云(2010)从财政体制的角度研究我国居民消费率低的原因，提出了政策建议;王文明(2012)认为阻碍我国居民消费力提升的原因是体制制约［17］;迟福林(2012)指出中国经济应朝着“消费主导型”模式转型和改革，将消费与改革紧密联系在一起，强调以转型和改革来促消费［18］;近几年对于“民富优先”的研究成果也较多，迟福林(2011)［19］、刘国光(2011)［20］、崔慧霞(2013)［21］、马宁奇(2013)［22］、田国强、夏纪军、陈旭东(2013)［23］等从重大意义和实施路径方面进行了研究。

二、居民消费需求是经济增长的持久动力

经过30 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经济发展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本世纪以来，我国经济总量先后超过意大利、法国、德国、日本等经济强国，成为第二大经济体，确立了“经济大国”、“制造大国”、“出口大国”、“外汇储备大国”以及“引资大国”、“投资大国”的地位，但与这些显赫地位不相称的是我国还不是消费大国。过去我国经济保持高速增长主要靠出口带动和投资驱动，但是种种迹象表明长期坚持的“出口导向型”经济增长模式难以在我国持续推行，必须走扩大内需之路。就投资和消费而言，主要靠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空间也较为有限。主流经济理论和发达国家经济发展历程表明，投资需求旺盛对于一国经济起飞固然重要，但是当一国经济发展到工业化中期以后，经济增长的主导动力应由投资需求转向消费需求。以日本为例，日本从工业化中期过渡到工业化后期，消费率由60%提升到80%，投资率由40%下降到20%。我国经济发展已由工业化中期逐渐进入工业化中后期，经济增长的内需动力应由过去投资驱动为主转变为投资和消费双驱动，到工业化后期应变为消费驱动为主。事实上，由于不重视消费而投资和出口过旺导致的重复建设、产能过剩、环境破坏等负面效应早就显露出来。在新的发展台阶上，扩大居民消费是经济结构调整升级的客观要求，是广大人民共享发展成果的必然选择。只有扩大消费需求才能确保经济持续增长。

现实中，我国居民消费需求一直低迷，总消费占GDP 之比从2000年的62%持续下降到2012年的35%，十二年间下降了27 个百分点，虽然近两年下降之势得到了遏制，但目前居民消费率(居民消费支出总额与GDP 之比)不仅低于印度、巴西等中等收入国家，而且不到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的一半，近十多年来，居民消费率在世界各经济体排名中一直靠后，这与我国世界经济大国地位是极不相称的［24］。关于我国居民消费需求不足的原因，学者们大致归纳为消费观念滞后、收入分配不合理、消费环境差以及有效供给不足或者说供给结构不合理等，实践中也采取过一些措施，但并没有达到期待中的效果。因为这些大多只关注表象而忽视根本的制度性安排，因而提出的措施只治标不治本。笔者认为，我国居民消费需求不足的主要原因是国富民穷，只有实行“民富优先”改革的取向，建立“藏富于民”的体制基础，才是解决我国居民消费需求不足的治本之策。

三、国富民穷抑制了居民消费能力

生产是由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两个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同样，消费是由消费力与消费关系(消费体制)两个要素构成的。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首先提出“消费力”一词，他理解的消费力就是购买力。马克思主义认为，消费的能力是消费的条件，因而是消费的首要手段。长期以来，我国实行的是“国富优先”的发展战略，导致国富民贫，广大居民收入不高，财富不多，消费能力低是导致消费萎靡的主要原因。关于我国的“国富民贫”现象，斯密在他的巨著《国富论》中早有论述，他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富的国家”，但是“中国耕作者终日劳作……中国下层人民的贫困程度，远远超过欧洲最贫乏国民的贫困程度”。斯密认为中国衰落的原因之一是产权保护不力，“富者或者大资本家在很大程度上享有安全，而贫者或小资本家不但不安全，而且随时都可能被下级官吏借口执行法律而强加掠夺。”［25］近三十多年来，我国一直坚持市场化改革取向，但还很不彻底。由于体制性改革不到位，我国政府和市场的边界并不清晰，政府权力没有得到有效的约束，与民争利，强势政府，弱势民众，在收入和财富占有方面国富民弱，国民财富过分地集中在政府和企业尤其是大中型国有企业手中，民众并不能充分享受经济发展成果。国富的根源在于政府的“三多”，即政府控制的资源多(除税收外，以国家名义持有的财富、资产性收入、土地、自然资源等)、政府的管制多(长期政企不分)、政府的干预多(各种名目繁杂的审批是导致政府管制多的主要表现)这必然导致收入、资产、财富向政府集中和转移。

就财政收入而言，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实行分税制以来，我国收入结构变化比较明显。据官方统计，从1995年至2007年的12年间，我国财政收入增长了5.7 倍，而同期城乡居民收入只增长了1 倍。2006－2012年7年间我国财政收入分别增长了22.5%、32.4%、19.5%、11.7%、21.3%、24.8%、21.2%，就连受世界金融和经济危机影响最大的2009年，其增长幅度也高于当年GDP 和城乡居民收入几个百分点。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国GDP年均增长10%左右，财政收入增长20%左右，居民收入增长只有7%左右，这显示政府和居民收入增长幅度差异过大。我国居民税负过重，美国《福布斯》杂志2007年发布的一份“全球税负痛苦指数”显示，中国税负仅次于法国、比利时，名列世界第三。除此之外，由于政府权力没有受到有效约束，乱收费现象还不同程度存在也加重了民众的负担。

就要素收入而言，由于市场机制不完善，我国要素市场长期普遍而严重扭曲，要素市场的好处主要由政府和企业所得。如要素市场中的劳动力价格被长期压低，使得劳动报酬少，居民消费能力受到限制;资本、土地、能源以及水等要素价格被人为压低，这等于是向企业提供了变相的补贴，这就是我国初次分配中工资增长的速度赶不上企业利润和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原因，由于企业利润和投资回报率高，助长了投资、抑制了消费。发达国家的工资收入一般都占GDP 的60% 左右，而中国仅占15%左右。在我国市场化改革以及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土地以及自然资源、资产不断升值，但其好处并没有惠及更多居民，而是流向了政府和少数利益集团，近几年的“土地财政”现象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以资金市场为例，由于利率没有市场化——金融垄断，居民通过银行存款转变为企业贷款以及认购企业股票和债券等资本市场向企业部门提供资金，从而变成了企业投资。企业创造的价值相当一部分流向了银行，而真正的资金供应者——居民并未得到多少收益。在物价高于利息且物价刚性上涨而银行利息时涨时跌的背景下，居民获得的名义利率时常小于通货膨胀率，居民金融资产实际在贬值。由于利率没有市场化，居民提供的资金并未真正反映市场价值，由于行政垄断，实业经济部门和金融部门能获得廉价资金从而获得丰厚利润，实际上是在转移居民财产价值，导致居民财产贬值。由于能得到银行贷款的企业大多是国有企业，而银行又大多是国家控股，这一财富的积聚和集中助推了国富、强化了民贫。

就国有企业而言，其产权名义上是国有，但由于我国产权制度不完善，产权边界不清晰，国有经济缺乏社会共享机制，虽然国有资产增值，但其增值部分一是通过税收和红利形式上缴国家财政，另一部分由行业、部门以及国有企业员工所有。近些年我国增长较快的行业如电力、通讯、石油、房地产、银行以及资本经营，国有资本占比很大，这些行业大多是垄断行业，可以凭借及垄断地位获取高额垄断利润。

由于我国实行的是“国富优先”的发展战略，在中国现有的产权制度下，财富主要由国家和国有企业持有，资产性财富升值的收入老百姓得不到。研究表明，我国70%的资产性财富在政府，而美国70%的资产性财富在民间。资料显示，在美国，90%以上的公民拥有股票、基金等有价证券，一半以上的家庭涉足股票市场，股票给美国家庭创造的财富难以计数，据统计美国家庭财产中有1/3 以上是股票价值，而我国哪怕是炒股高峰期的2007年，股民开户数不到10%，我国家庭拥有的人均财富与人均GDP 之比约为1.7 倍，美国、澳大利亚分别是4 倍、3.7 倍，就连发展中国家的印度也达到2.4 倍［26］。国富挤占民富将带来以下效应:一是民众获取财富的机会受到限制，其积极性、创造性得不到有效激发，经济发展缺乏内生动力，不利于国民财富的增进，民不富，即便国富了也难以持久;二是财富集中于政府和国有企业，导致投资过度、产能过剩、资源浪费;三是诱发腐败和寻租;四是消费需求不足，经济增长缺乏持久动力。市场主体分为居民(包括个人和家庭)、企业以及政府三大类，三类主体在取得收入后其收入支配方向是不同的，其中居民获得收入后主要用于消费，少部分用于投资，尤其是消费倾向较高的低收入居民更是没钱投资;企业几乎是纯粹的投资(储蓄)部门;政府介于两者之间，一部分用于投资形成政府投资，另一部分用于消费即政府消费。

四、坚持“民富优先”的改革取向

1、树立民富优先、藏富于民的治国理念

各级决策层要处理好国富与民富、民富与国强的关系。“国强民富”不但是一个国家应该追求的基本目标，而且“国强”和“民富”也是互为条件的——只有民富，国家才能持续发展，国家才能强大。国以强为本，民以富为本，民富是基础，国富民不富，国家终将衰落。长期以来，我国国有资产的扩张远远超过民营资产，如果国家财政和国有资产过快膨胀，国家资本挤压民营资本，政府权力侵占国民福利，不但不利于经济增长，而且这是改革的倒退，是逆历史潮流的，必将激发社会矛盾，国家实力将日渐衰弱。理论研究和大量实践表明，承认人的自利性，既是经济学存在的前提，也是解决人类社会问题的现实选择，所以，只有将民富放在首位，给予个人追求和创造财富的机会和机遇，国家才能富强。民富优先也是以人为本的具体体现。只有民富优先、藏富于民，民众才有消费的能力和手段。

2、调整国家、企业、居民收入分配比例

从理论上分析，国家集中的财力多，通过再分配这只“看得见的手”可缩小收入差距。但在现实生活中，由于体制原因，我国现行体制下收入和财富流向政府和企业(主要是国有企业)，用于投资，导致产能过剩、资源浪费;用于消费，导致政府消费和行政成本过高。坚持“民富优先”改革取向是提高城乡居民的实际收入水平和财富拥有量，总的原则是按照十八大要求，贯彻“两个同步”，提高“两个比重”，落实“两个倍增”，即“努力实现居民收入增长和经济发展同步、劳动报酬增长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提高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力争2020年实现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27］。切忌与民争利，真正还利于民、藏富于民。

坚持“民富优先”的改革取向就是要限制政府的公权，同时赋私权、保私权。一是要进行财税体制改革，减轻民众的税负，改善税制结构，真正做到富人纳税而非人人纳税或者说穷人纳税。二是合理界定政府与市场的治理边界，不让政府凭借其行政垄断力轻易获取垄断利润，或者给市场运行设置重重障碍，滋生寻租空间，挤压民富空间。三是深化要素市场改革，健全要素市场机制，要让市场在价格形成中起决定性作用，使价格能反映供求和稀缺性;要大幅度减少政府对资源的直接配置，使资源配置依据市场规则、市场价格、市场竞争实现效益最大化和效率最优化［28］;要使要素活力竞相迸发，政府尽可能少地直接参与资源配置;要让广大居民从要素市场中受益。四是必须完善国有资产收益的分配机制，使国有资产的增值部分让更多民众分享，还可以出让一部分国有资产和国有股份，用于补充社会保障基金，使社会保障全面覆盖、更高标准。

3、大力发展民营经济

大力发展民营经济是贯彻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具体体现，同时发展民营经济也是解决就业的重要渠道，是“民富”的重要手段。大力发展民营经济就要打破垄断，放松管制，让民营资本进入更多的产业领域，推进国退民进，解决国企民企的不平等竞争，保证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实现机会均等。要达成这一目的，必须进行更深层次的改革，让公平竞争决定企业成败与要素报酬。同时出台更优惠的创业政策，形成政府激励创业、社会支持创业、劳动者勇于创业的机制和社会氛围。进一步减轻中小规模企业、民营企业纳税人负担，促进中小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发展。

4、积极引导就业

就业是民生之本，绝大部分的收入是通过就业而获得。首先，要通过进一步深化改革优化经济结构给民众就业释放更多空间，如优化所有制结构、产业结构、企业规模结构等都可以扩大就业规模，要使民营经济、第三产业、中小微企业有个大的发展，这既符合市场化改革取向，而且它们是扩大吸收就业的主力，也能更好地扩大就业。我国通过深化改革来扩大就业的潜力较大，以优化产业结构为例，我国目前第三产业占GDP 比例只有43%，其从业人员占全社会从业人员的比例只有34%，比世界平均水平差十多个百分点，和美国的77%、78%相比，则相差更远。其次，关注特殊人群就业，一个典型群体是化解产能过剩中出现的下岗职工和高校毕业生，要通过税费优惠、降低注册资金门槛以及信贷政策鼓励创业，以创业带动就业。除此之外，保护就业劳动者的合法权益，提高就业质量。一直以来，分配向资方倾斜，工资总是被压低到能雇佣到工人的那个最低点，而企业利润是越高越好。要逐步改变资本所有者和经营者管理相对强势、劳动力所有者弱势的局面，改变就业环境差、保障条件差、就业歧视、就业不稳定、工资拖欠等问题，完善就业者法律保护机制。

5、帮助农民致富

实施“民富优先”，扩大消费规模，必须重视农民这个重要群体。改革开放之初，由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生产经营积极性，农民收入提高步伐较快，改革开放之初到上世纪末，城乡居民之间的收入和财产差距不大。随着城镇化步伐加快以及城市的发展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城镇居民的财产尤其是房产大幅升值。由于农民承包的土地属于集体所有，土地收益只能来自于土地经营、土地转包和土地被征用所获得的补偿而不能自由进入市场流通，农民房产、宅基地也不能转让，所以农村居民财产难以升值。农民赚钱可以改善生活，但难以积累财产，所以农民通过农业经营收入和外出打工收入而获得的微薄收入一旦转化为财产存量，就面临着贬值的命运，因为农民的房产和土地远离城市，财产存量在市场之外，与城市市民财产在市场之中形成显明对比，无法获得财产增值，国有资产投资增值与国有企业利润，农民更是无从分享，农民没有权力，更不可能像一些城市特权阶层获得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城乡居民财富拥有量有扩大之势。

实施“民富优先”的发展战略，要按照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要求，积极稳妥推进以征地制度为重点的一系列保护农村居民利益的制度，土地增值收益部分能更多地让农民受益，提高农民分配比例，完善农产品价格形成机制，提高农业比较效益，在投入上要加大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和多予少取放活的方针;提高转移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占比偏低局面。同时，要积极稳妥推进城镇化，让更多的农民变成市民;要对农民工进行培训，让其掌握更多的谋生技能，使其尽快地融入城市。帮助农民致富还要维护农民工利益，使分散的、流动的、缺乏组织性的农民工得到应有的报酬和收入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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