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的美学与身体的经验
——阿诺德·柏林特介入美学①对约翰·杜威经验美学的承续与超越

2014-04-05 15:13崔秀芳
关键词:杜威柏林美学

张 超 崔秀芳

经验的美学与身体的经验
——阿诺德·柏林特介入美学①对约翰·杜威经验美学的承续与超越

张 超 崔秀芳

介入美学既是柏林特审美经验理论的整体概括,也是他环境美学得以形成和拓展的理论基础。杜威实用主义和现象学是柏林特介入美学的哲学基础和方法论来源。“经验的美学”与“身体的经验”是柏林特介入美学承续与超越杜威经验美学的理论基点,也构成了他介入美学的两大特色,即“作为知觉经验的美学”和“作为身体化存在的审美”。以此为基础,深入探讨柏林特介入美学对杜威经验美学的承续与超越,不仅可以更好地呈现柏林特介入美学的理论特征,还可以厘清柏林特环境美学的独特内涵和内在理路,进一步为当代环境美学和生态美学发展提供理论参考。

阿诺德·柏林特; 介入美学; 环境美学; 经验美学; “审美的身体化”

不断加深的环境危机和当代艺术向生活环境的拓展,使环境美学成为当代国际美学发展的重要生长点。作为环境美学的领军人物,柏林特的美学思想对当代环境美学的建构与发展具有开创性和奠基性的意义。纵观国内外环境美学的发展历程,我们发现,由于缺乏对柏林特介入美学发生背景、理论来源和内涵特征的整体把握,国内外学者对其批判和借鉴大都停留在就“美学传统”或“环境体验”而论其环境美学思想的浅层次研究上。这不仅导致了他美学范畴解读的多种维度,甚至还造成了研究与评判中的一些偏颇。介入美学是柏林特美学思想体系的整体概括,是他后期生发环境美学、文化美学、身体美学的理论基础。尽管柏林特的思想驳杂多变,他本人也极力反对被“贴上标签或归纳到某一哲学立场上”*刘悦笛:《从审美介入到介入美学——环境美学家阿诺德·柏林特访谈录》,《文艺争鸣》2010年第11期。,但从整体上看,介入美学还是一种描述欣赏性经验的审美经验理论,是杜威经验美学的“接着说”。杜威实用主义和现象学,是柏林特介入美学的哲学基础和方法论来源。他自己也毫不讳言杜威哲学对他的影响:“有关那些影响,实用主义,特别是从形式上所采取的是杜威哲学。

我的博士论文是关于杜威的。它似乎是我的思想基础。它是非独断的、灵活的,而且与人类的经验和生活环境息息相关。我思想的核心是经验的理解力,这出自于并呼应于杜威的实用主义和现象学。”*刘悦笛:《美学国际》,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97-98页。总之,杜威经验美学是柏林特介入美学的理论基础。柏林特介入美学的核心范畴“审美介入”、“环境的连续性”、“审美的身体化”和“参与模式”等,都直接打上了杜威经验美学的烙印。“经验的美学”与“身体的经验”是柏林特介入美学承续与超越杜威经验美学的两大理论基点。以此为突破口,深入探究柏林特介入美学与杜威经验美学的深层关系,不仅可以厘清柏林特介入美学的哲学基础,还可以更好地呈现柏林特介入美学的理论内涵和内在逻辑,进一步为当代环境美学向纵深发展提供理论参考。

一、问题的提出:柏林特介入美学的发生语境与内涵特征

回归美学史的链条,作为对现代美学的改造,较之席勒的“审美救赎”、萨特的“文学介入”、丹托的“艺术界”和杜威的“经验美学”,柏林特的介入美学是一种怎样的“介入”?它与美学史上其他美学家倡导的“介入”有什么不同?它的哲学基础、方法来源和内在逻辑是什么?而对上述问题的考察,不仅可以彰显柏林特介入美学的独特内涵,还可以厘清柏林特介入美学在美学史上的地位及其对当代环境美学建设的意义。

“以康德美学为基础的现代美学体系的种种规定遭到了来自艺术实践和美学理论两个方面的猛烈攻击。形成这种攻击的原因是复杂的,但这种攻击有一个明显的取向,基本上都反对康德的审美无利害命题和艺术自律的思想。”*张冰:《马克思主义与介入美学》,《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为走出康德“审美无利害”的影响,20世纪西方普遍倡导一种介入的美学。这种介入的美学反对康德美学主体与客体、艺术与生活的二分,倡导艺术、生活、自然、文化、历史等之间的连续性,主张审美对社会生活的干预与参与,或者日常经验、理论思想、科学知识以及历史文化等对审美经验的“介入”。这些代表人物不仅包括在康德美学体系的大坐标下谋求新发展的席勒、萨特、丹托等,还包括20世纪上半期诞生的杜威美学及深受其影响的新实用主义和环境美学的诸位代表。他们都反对康德美学“审美静观”的态度和“艺术自律”的观点,倡导一种广泛意义上的介入美学。但是由于他们依据的哲学基础和所面临审美困境的不同,他们介入的对象、途径和程度也都不尽相同。比如,席勒和萨特从主体的角度倡导“审美”介入社会生活,从而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席勒的“审美救赎”期望“审美”介入社会生活,从而培养推动当时社会发展需要的“审美的人”。他介入的对象是康德美学意义上的“审美客体”即“希腊的天空”,介入的途径是教育主体的审美教育。萨特的“文学介入”主张作家应该通过自己的写作行为来介入世界、改变世界。他介入的对象是“语言构成的作品”,介入的途径是作家的创作。丹托、杜威、柏林特等则认为,理论思想、日常经验、历史文化和科学知识等能介入审美欣赏的过程,成为审美经验的一部分。丹托的“艺术界”强调把艺术作品放到艺术史的语境中去欣赏,他介入的对象是由艺术史、艺术理论和艺术批评的相关知识组成的“艺术界”。杜威则打破了日常经验与审美经验之间的界限,建立了日常经验与审美经验的“连续性”。杜威认为,审美经验是达到圆满状态的日常经验即“一个经验”,他介入的对象是“日常经验”及其相关的因素。柏林特的“介入”则更为彻底。他所谓的“审美介入”是一种“强烈的欣赏性的投入”,感知者不仅仅专注于作为客体的对象或事件,还积极参与、介入到审美对象以及审美欣赏过程中,并促成审美欣赏的实现。柏林特“介入式”的审美欣赏理论,将感知者、感知对象、感知环境及其相关因素在审美知觉的情境中结成了一个经验的整体,从根本上消解了现代美学主客二分的审美模式。

柏林特认为,18世纪的美学作为一门学科,规定了艺术是由拥有独特价值的对象所构成。这种理论要求我们采取一种与事物之间的实用关系相对立的态度,即静观的、无利害的态度,以便对艺术作品本身进行观照。而当今艺术领域的实践和审美领域的扩充使这种静观理论显得越来越不充分,它不仅阻碍了艺术全部力量的发挥,还误导了我们对于艺术和审美实际上如何发挥作用的理解。针对康德“审美无利害”和“艺术自律”的核心原则,柏林特提出了“审美介入”(Aesthetic Engagement)的理论。“审美介入”是一种描述欣赏性经验的范畴,是柏林特介入美学的思想内核。柏林特认为,欣赏并不是一种来自指向艺术对象的精神性信号,也不是欣赏者个人独有的事件,而是一种欣赏者“介入”欣赏对象,并相互作用而形成的知觉经验的统一体。“连续性”、“知觉的一体化”和“介入”是“审美介入”的主要特征,这些特征在“审美场”的观念中得到了充分表达。其中,“它用介入代替了无利害,用参与代替了静观,并将审美情境中的四个主要方面——创造性的、客观性的、欣赏性的和表演性——结合成一个整体”*[美]阿诺德·柏林特:《艺术与介入》“导言”,李媛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3页。。“审美介入”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欣赏者以参与的姿态介入艺术对象或环境。“介入”是一种有效的经验方式。它不仅仅是一个外在因素,还是使审美经验的各部分变得容易理解的关键因素。一方面,与现代美学“旁观者”的审美态度不同,“审美介入”需要感知者的积极参与,感知者不仅专注于对象或事件,赋予审美欣赏的过程以活力,而且还进入它,并促成审美欣赏的实现;另一方面,与现代美学的“艺术自律”与“审美的无利害”相比,这种欣赏性的经验囊括了欣赏者、欣赏对象、欣赏环境及其相关的日常经验、理论知识、历史文化等因素。当审美欣赏最大程度地实现时,这些因素在“审美的情境”(Aesthetics field)中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经验统一体”。

总之,“审美介入”强调积极地融入以及主客体的互动、交融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经验整体,主张审美的连续性而不是分裂,主张语境的重要性而不是客观性,主张历史多元论而不是确定性,主张本体论上的平等而不是优先性,是对审美欣赏和审美经验的新理解*[美]阿诺德·柏林特:《艺术与介入》“前言”,李媛媛译,第3页。。它不仅挑战了现代美学审美静观的经验模式,也可以为当代美学的审美泛化提供一条新的解释性原则。以“审美介入”为理论支点,柏林特还致力于音乐、绘画、文学、电影、风景、建筑、环境、政治等具体领域的审美欣赏经验“介入”特征的描述,这些与他前期“审美场”的建构和后期环境美学、文化美学的开拓等一起构成了他独具特色的介入美学。

二、经验的美学:作为知觉经验的美学及其超越

杜威经验美学是柏林特介入美学的理论基础。经验的美学方法和经验自然主义的思维方式是柏林特承续杜威经验美学的两大理论支点。正是承续了杜威经验美学的方法和思维方式,在考察具体审美体验的基础上,柏林特提出了以“审美介入”为核心的介入美学。介入美学对杜威经验美学的哲学基础和审美经验的性质特点进行了新的开拓和阐释。

柏林特介入美学直接承续了杜威经验美学的方法,将审美和美学视为知觉经验。柏林特认为,从词源学上来说,审美来源于人类的知觉。美学则是“作为‘感觉’或通过‘感觉’获得的‘知觉’”*[美]阿诺德·柏林特:《艺术与介入》“前言”,李媛媛译,第1页。。美学是一种建立在知觉基础上的感觉理论。知觉经验是美学的中心,是美学理论的起点,是审美欣赏的终点。对审美欣赏的知觉经验的描述,可以为美学理论的发展提供依据。通览柏林特的美学著作,不管是他前期“审美场”、“审美介入”等美学原论研究,还是后期“环境美学”和“文化美学”的演进,柏林特都继承了杜威的经验美学方法,将审美视为一种欣赏性的经验来阐释。比如他对“审美介入”的分析,他认为,“审美介入”最重要的特征在于欣赏者积极的经验投入。它与杜威的经验美学理论一样,都是从“鉴赏者”的角度来讨论审美,而且都将审美欣赏集中于知觉经验之上。又如他对“审美场”的描述,他认为,“审美场”是这样的一种情境:在其中,所有进入审美经验的力都在相互作用中联合起来。又如他对“环境”概念的界定,他认为“人类环境,说到底,是一个感知系统,即有一系列体验构成的体验链”*[美]阿诺德·伯林特:《环境美学》,张敏、周雨译,第20页。。此外,柏林特还继承了杜威直接经验主义的思维方式,认为经验先于认知,审美经验是审美理论的重要来源。柏林特认为,杜威直接经验主义的假设把我们从审美经验的认识论窠臼中解放出来。美学作为以审美经验为基础的学科,必须以艺术活动和审美经验为依据。同时,经验在时间顺序上是最优先的。认知活动不可避免地发生于动态的生活背景中,每一种理论都必须承认它起源于这些条件。审美或其他方面的事实并不是闲置在那里等着被收集,而是在经验中得到具体体现。这些经验是由人类的存在和活动中固有的先决条件,根据具体情况的需要来塑造、认识和整理的*[美]阿诺德·柏林特:《艺术与介入》“导言”,李媛媛译,第11页。。正是基于杜威自然主义的经验观和“绕道而行”的美学理论建构建议,柏林特对现代审美理论的论述方式提出质疑。他认为,现代美学以艺术的对象特征为论述主题的美学话语不能涵盖审美的丰富性。相比之下,审美经验则最大限度地涵盖了作为感知者的人与包括自然界的审美对象及其相关的物质、文化和历史等因素。因此,他提出“审美描述”的概念来界定自己的美学尝试。他所谓的“审美描述”就是对审美鉴赏的经验描述。这种描述以审美活动和审美经验为依据,可以为审美理论向普遍性、统一性发展提供实践案例。这不仅扭转了现代美学以艺术为研究对象、以哲学思辨为主要方法的认识论美学倾向,还将审美理论的建构置于具体审美实践的基础上,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尽管柏林特介入美学的有些范畴还需借助杜威经验的形而上学来理解,比如对他“审美经验的统一体”、“审美场域”等概念的理解,还需在形而上学的反思性判断中得以实现。但是,与杜威浓厚的思辨哲学倾向相比,柏林特介入美学在以下两个方面超越了杜威的经验美学。一方面,从经验的形而上学到经验的现实主义。柏林特在承继了杜威形而上的经验美学方法和思维方式之后,转向具体的审美实践领域。他通过对各领域形而下的审美经验的生成过程的描述,编织了一个“实例之网”,来阐释他以“审美介入”为特征的审美经验理论。与杜威不同,他不仅将审美经验的研究深入到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的实践领域,还将之扩展到后现代艺术甚至自然、建筑、城市、环境等广泛领域。柏林特对具体审美领域的审美经验研究,不仅拓宽了审美研究的疆域,也超越了杜威经验美学的“形而上”特征。另一方面,对审美经验的内在性、直接性和完整性的进一步阐释。虽然柏林特介入美学承续了杜威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的“连续性”特征,认为审美不是从外部侵入到经验之中,而是每一个内在的、正常经验的完整、清晰而强烈的发展。但是,与杜威不同,柏林特的“审美介入”并不对这种经验作任何形式方面的要求。它更强调个人直接性经验的投入。柏林特认为,审美经验的特质存在于直观而不假思索地知觉把握中,不存在于纯粹的知觉中。“审美知觉是基础性的,通过不断挖掘层层累积的意义和认知习惯,在经验的直接性和直观性中寻找真实性,从而重估文化经验。”*[美]阿诺德·柏林特:《艺术与介入》,李媛媛译,第125页。同时,审美知觉又凭借“身体”这个中介而完成。身体作为知觉经验的感受器和生成器,它具有“综合”作用。因此,审美经验又具有完整性和圆满性。柏林特借鉴了杜威直接经验主义之后,不仅阐释了经验的内在性、直接性和完整性,还将审美经验的特征推向更广泛的审美研究领域。比如,在他看来,不仅审美对象的形式是被经验到的,不是被认识到的,就连传统美学中的审美对象、审美主体、听众、环境、意义、精神等因素都被他纳入到鉴赏性经验的有机整体中。比如,在他“身体化的审美”论述中,他强调,“意义是被经验到的,不是被认识到的,我们通过身体抓住意义,与意义融合在一起”*[美]阿诺德·柏林特:《美学再思考——激进的美学与艺术学论文》,肖双荣译,第113页。;在“身体化的音乐”的论述中,音乐作品、表演环境、表演者、听众及其拥有的精神、文化、历史和知识都被“身体”化入欣赏的经验中,成为欣赏经验整体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三、身体的经验:作为身体化存在的审美及其拓展

虽然杜威没有从哲学上对“身体”概念及其意义进行详细论述,但是“身体”在杜威经验美学中的基础地位,给柏林特介入美学的建构带来了重要启示。正是在杜威“身体”概念的启发下,借鉴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佛教的身心观和生态心理学的“赋予观”等理论,柏林特介入美学的重要范畴——“审美的身体化”才得以建构。“审美的身体化”既是柏林特介入美学的重要特征,也是他环境美学得以演进的理论基石。

杜威通过对“经验”概念的重构实现对传统二元论哲学的改造。在杜威一元论的经验哲学中,“经验”是一个具有两套意义的字眼,它“不承认在动作与材料主观与客观之间有何区别,但认为在一个不可分析的整体中包括着它们两个方面”*[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第10页。。他这种一元化的经验论,既否认人与自然的分离,也否认精神与身体的二元对立。他认为,生物学的、物质的东西,精神的、身体的东西与心理的东西不是相互独立的实体,而是“相互作用着的事件在特殊领域中的性质”*汪堂家:《多重经验中的身体》,《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一方面,杜威论证了有机体与它所处的“自然”的连续性。杜威认为,哪里有经验,哪里就有生命的存在;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有机体与环境的双重联系*John J.Stuhr ,Classical American Philosoph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p.339.参见汪堂家:《多重经验中的身体》,《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生物的生命活动也不以它的皮肤为界限,而是与环境相互作用、彼此开放。另一方面,杜威论证了意识、环境与有机体之间的连续性。人作为一个有机体,并不仅仅生活于一种环境中,而是借助环境生活。生命的历程通过有机体而呈现,它体现为环境。有机体之于环境乃是一种综合。它处于环境中,并体现为环境。生命有机体同时又是“主体的身体”。它渗透着精神的因素,并赋予环境以意义。总之,与英国经验论将经验视为“某种心理的东西”不同,杜威的“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之间互动的产物,既包括经验的对象,也包括经验的过程;既包括经验的内容,又包括经验的方式;既包括经验的客体,又包括作为经验主体的相关因素。“身体综合了所有这些因素,或者说,这些因素不得不通过身体而起作用。由于人的生命活动有赖于身体对环境的统摄,用生物学的术语说,有赖于身体对环境的同化与异化,身体不仅是经验得以可能的条件和源泉,而且是经验及其统一性和连续性的体现者,身体的状态决定着经验的方式……经验是身体官能统摄和消化对象的过程,也是环境因素通过身体的官能而展现的过程。”*汪堂家:《多重经验中的身体》,《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也可以说,正是“身体”实现了杜威经验中自然、有机体和意识的“连续性”。在此,杜威赋予了“身体”在经验中的基础地位。身体是经验得以实现的载体,经验就是身体的经验,即经由身体产生的经验。基于这种一元论的经验观和身体作为知觉的重要器官,杜威强调审美经验的完整性,并认为,身体的完整性决定了知觉的完整性及人、自然和意识的连续性。

接受了杜威的“身体”在经验中的基础性作用之后,借助梅洛-庞蒂的“知觉首要性和一体化”的哲学思想,柏林特确立了“知觉在审美经验中的首要地位”和“审美经验中的统一知觉”观念。柏林特认为,知觉是所有人类经验和理解的核心,身体是知觉经验的起源与核心,知觉经验又是审美经验的核心。藉此,柏林特将“身体”作为知觉感知的重要器官引入到他的审美经验理论中,来代替现代美学的“视觉和听觉”。因此,柏林特美学体系中所谓的“知觉”,所代表的不再是传统意义上专属的视觉和听觉,而是包括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运动知觉等诸多知觉的“综合”。这种身体的“综合”,不是各种感觉的“简单的相加”,而是一种“整体的统摄”、“感知的联觉”。表现为知觉的审美经验,则是“身体联觉”的结果。“身体的联觉”既是促成“知觉的一体化”的现实基础,也是柏林特介入式审美经验的重要特征。承继杜威直接经验主义的思维方式,柏林特将“身体”作为审美经验的来源和核心,形成了他“审美的身体化”理论。柏林特认为,经验是我们认识世界、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身体是沟通自然、意识和生命有机体的中介和载体,身体就成了审美、认知和经验的起源和核心。抛开经验过程中“身体”这个物质的实体,而只讨论通过它而形成的结果——经验,因此,所有的经验都是“身体化”的结果。柏林特描述环境美感时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说:“美学欣赏,和所有的体验一样是一种身体的参与,一种试图去扩展并认识感知和意义可能性的身体审美”*[美]阿诺德·伯林特:《环境美学》,张敏、周雨译,第85页。。因此,在柏林特看来,审美并非是保持一定距离的静观,而是身体介入审美并相互交流的过程。审美欣赏不再是心灵和思维运作的过程,而是基于身体的感知和体验,是“身体”整体发挥作用的过程。审美经验和其他的经验一样,都是“身体化”的结果。审美作为经验的一种特殊模式,也就成为一种“身体化的模式”。

杜威对身体在经验的“连续性”中地位和作用的论述,不仅直接启发了柏林特对审美经验的“身体”来源、“连续性”、“完整性”、“内在性”和“直接性”的论证,还直接支撑了他“环境的连续性”和“审美的身体化”的理论建构,并为他将美学研究拓展到更广阔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领域奠定了理论基础。

从“环境的连续性”到“审美的身体化”,柏林特不仅从杜威那里继承了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宗教经验、主体意识及其自然的“连续性”,还将“连续性”扩展到人类存在和人类经验内部的各个领域。依据“身体”在审美经验和环境连续性中的基础性地位,借鉴梅洛-庞蒂的“知觉一体化”和“世界之肉”以及佛教的“身-心的多层连续统”等,柏林特提出“审美的身体化”(Aesthetic Embodiment)来代替杜威的“连续性”。在柏林特看来,“身体化”意味着“身、心、环境”的“多层连续统”。“审美的身体化”不仅彰显了审美经验的来源和核心,还表达了身、心、环境以及审美经验内部各要素之间的复杂关系和动态联系。因此,与杜威“连续性”不同,通过“审美的身体化”,柏林特不仅建立了自然、身体、认知、意识的连续性,还将人与环境,审美与生活、文化、历史、知识以及“审美场”内部的各要素等都纳入并统一于其审美经验的“连续统”中。而且,所有这些因素都通过人的认知结构得到协调和统一。通过对艺术、风景、环境、电影等领域的审美经验过程和特点的“身体化”描述,柏林特不仅论证他“审美的身体化”理论,还以此为基点反思和重释了现代审美理论。他说:“‘审美的身体化’给审美理论带来了很大的启示。它使得我们基于肉体来理解审美经验。反过来,又要求我们拓展对于审美欣赏的理解。欣赏不能再被限制于静观,不能再被限制为使意识客观化的行为。同样,审美的对象也不是清晰而自我包含的,它既对审美的身体作出反应,也根据审美的身体来行动。最终,审美的程度、范围和包容性都得到了极大的扩张。”*[美]阿诺德·柏林特:《美学再思考——激进的美学与艺术学论文》,肖双荣译,第115页。

综上所述,柏林特介入美学是对杜威经验美学的一种新发展。作为知觉经验的美学和身体化存在的审美,是柏林特承续与发展杜威经验美学的两大理论基点。作为一种经验美学,介入美学至少在以下三个方面超越了杜威经验美学:一是对审美经验性质的再认识和新概括,如对审美经验的“整体性”、“一体化”和“身体来源”的再认识以及对审美感知的“内在性”、“直接性”的新概括;二是对审美经验生成和审美欣赏过程的描述和阐释,如对“审美介入”的阐述,对“审美场”中创造性、欣赏性、对象性和表演性经验的特点及其发挥作用过程的描述;三是对审美知觉系统的拓展和审美知觉来源的探讨,如“审美的身体化”理论的提出与论证。总之,柏林特介入美学对杜威审美经验理论的发展,不仅拓展了审美经验的范围与空间,还将审美经验的来源与发生过程诉诸身体,既是对康德以来“艺术自律”、“审美无利害”理论的批判与超越,也将为当代认识论美学向存在论美学的转变、环境审美与后现代艺术的阐释提供一种理论视角。

[责任编辑:以 沫]

Experiential Aesthetics and Embodied Experience——Inheritances and Transcendences of Berleant’s Engagement Aesthetics to Dewey’s Experience Aesthetics

ZHANG Chao CUI Xiu-fang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P.R.China;Disciplinary Inspection Commission,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

Dewey’s Experience Aesthetics is the theoretical premise of Berleant’s Aesthetics of Engagement. Experiential Aesthetics and Embodied Experience. It not only became the key reference and transcendences of Aesthetics of Engagement to Dewey, but also presented its uniqueness: “Aesthetics as perceptual experience” and “the embodiment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 On this basis, the text clarified the inheritances and transcendences between Berleant’s Engagement Aesthetics and Dewey’s Experience Aesthetics. It can not only underscore the uniqueness of Berleant’s Engagement Aesthetics, but also provide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the further research of Berleant’s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and Ecological Aesthetics.

Arnold Berleant; Aesthetics of Engagement;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 Experience Aesthetics; Aesthetics Embodiment

2014-04-30

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美学基本理论的分析与重建”(13JJD750011)。

张超,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济南 250014);崔秀芳,山东大学纪委副研究员(济南 250100)。

① 我国学者对柏林特“Aesthetics of Engagement”的中文翻译,目前共有四种译法,即介入美学、参与美学、结合美学、交融美学。介入美学参见[美]阿诺德·柏林特:《环境与艺术》,刘悦笛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年;刘悦笛:《从审美介入到介入美学——环境美学家阿诺德·柏林特访谈录》,《文艺争鸣》2010年第11期。参与美学参见[加]艾伦·卡尔松:《自然与景观》,陈李波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美]阿诺德·柏林特:《生活在景观中——走向一种环境美学》,陈盼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美]阿诺德·柏林特:《美学再思考——激进的美学与艺术学论文》,肖双荣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结合美学参见[美]阿诺德·柏林特:《环境美学》,张敏、周雨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交融美学参见程相占:《论生态审美的四个要点》,《天津社会科学》2013年第5期。我们认为,无论从介入美学的发生背景——对现代美学的“审美无功利”和“艺术自律”的反拨,还是从介入美学的理论基础——杜威实用主义与现象学来看,作为柏林特审美经验理论的总体概括,介入美学的译法更为合理。参与美学、结合美学和交融美学只是对柏林特审美经验理论的部分范畴或特征的个别阐释。比如,参与美学是对他审美经验的“介入”和“身体”特征的描述,而结合美学和交融美学则是对他审美经验的“整体性”的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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