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顺
(三峡大学 法学与公共管理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斯金纳以语言哲学为思想原则,把言语行动理论与历史研究方法结合起来,创立了以言语行动为视角,以历史语境和政治修辞为核心的历史语境主义方法论。斯金纳指出:我将“捍卫我对阅读和解释历史文本的一个特定的观点,我认为,如果我们希望以合适的历史方法来写观念史的话,我们需要将我们所要研究的文本放在一种思想的语境和话语的框架中,以便于我们识别那些文本的作者在写这些文本时想做什么。用较为流行的话来说,我强调文本的语言行动并将之放在语境中来考察。我的意图当然不是去完成进入考察已经逝去久远的思想家的思想这样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我只是运用历史研究最为通常的技术去理解概念,追溯他们的差异,恢复他们的信仰以及尽可能地以思想家自己的方式来理解他们”[1]Ⅶ。
1.历史语境是斯金纳研究政治思想的逻辑起点
政治思想家的方法论立场总是与其关于政治现象的发生原因、一般起源的本体论预设紧密相关的。这种预设形成了政治思想家解释政治现象的逻辑起点。由于理论预设不同,政治思想家对于政治现象的发生学解释形成了不同的模式。对于同一个政治现象,有的偏重于从经济方面理解(比如马克思),有的偏重于从文化上阐释(比如阿尔蒙德)。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由于政治思想家相信,经济因素抑或文化因素是造成某种政治现象发生的根本原因,或是导致某种政治现象发生的主要原因或变量。既然如此,当政治思想家遇到类似政治现象的时候,自然地就会偏重于从这个角度、抓住这个主要变量去对这种政治现象作出解释。斯金纳对政治思想的解释也是如此。斯金纳对“政治思想”这一现象的基本解释模式主要承袭了历史主义的方法论原则。他倾向于相信,一定思想家的思想总是特定历史条件、历史环境的产物,而不是或者主要不是如施特劳斯所说是由观念自身产生的。因此,对于政治思想发生的根本原因,应该到政治思想家所处的具体历史条件中去寻找(尽管这种“历史条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关系意义上的)。因而研究政治思想的根本方法就是,从作者当时所处的历史条件出发,以合适的历史方法来写观念史。
与以往的历史主义方法有所不同的是,斯金纳的“历史方法”既非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也非一般的背景主义,而是把文本放在一种思想的语境和话语的框架中去解读。所谓“思想的语境和话语的框架”主要是指思想的历史语境,即思想赖以产生的比较一般的社会和知识语境。语境的范围非常广泛,万事万物均可纳入语境。斯金纳认为语境主要是指政治思想家参与政治论辩所遵循的政治意识形态惯例,而意识形态是政治行动者为描述政治行动而采用的政治话语,惯例则是指支配行为的那些先验存在的、相互认可的语言类型[2]133。对斯金纳而言,政治思想的历史语境主要指的是那些支配政治行为的政治语言。因此,研究政治思想“合适的历史方法”就是把政治思想置于其赖以产生的支配当时政治行为的政治语言的论述框架之中,对政治思想予以定位,从而准确地理解政治思想。在这一方法之中,政治意识形态惯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斯金纳不仅把它看成是历史语境的主要成分,而且是联系语境与政治思想意涵的有效手段[3]284。
很显然,斯金纳的历史语境主义本质上是一种语言分析方法,影响政治思想的主要历史因素是支配政治行为的政治意识形态惯例,它通常表现为支配政治行为的政治话语。这实际上是把对政治思想的历史分析转变成了对政治语言的历史分析,也就是把政治思想史转变成了政治意识形态史。这就把语言分析与历史分析密切结合在一起,彼此难以分离。这是历史语境主义方法论的重要特色。它既区别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也区别于一般的背景主义。这种区别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从历史分析的知识论基础看,历史语境主义是语言分析方法,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背景主义都属于传统的意识分析方法。作为“语言学转向”的产物,语言分析方法借助于现代语言学与语言哲学的分析工具,可以克服意识分析内在的模糊性,使历史分析借助语言分析工具达致历史学的准确性。可见,语言分析方法与历史方法的结合,使传统的历史方法具有了更强的说服力与解释力,从而获得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二是从历史分析的内容看,历史语境主义主要分析表现为政治意识形态惯例的政治话语,这就把不属于政治话语论述框架的其它内容排除在历史分析的范围之外,使历史分析有了明确的范围和清晰的边界。同时,斯金纳把政治意识形态惯例看成是把握政治思想意涵的重要历史因素,这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把经济因素当作支配政治思想的决定性因素的观点不同,与背景主义把具体的社会政治背景(道德、经济、政治、宗教、法律等)作为影响政治思想的主要历史因素的看法也有差异。此外,历史语境主义藉由语义的歧义性、多样性,语言意义的流动性,能充分体现政治思想的历史特性,更有利于展示政治思想的多元性,从而尽可能避免政治思想史研究中的独断论。
2.言语行动是斯金纳研究政治思想的实践维度
以往的思想史家常常把思想家的“思想”当作孤立、静止的对象看待。而斯金纳借鉴科林武德和维特根斯坦、奥斯汀的方法论,主张不再把思想家的“思想”加以静态地、孤立地理解,不再局限于静态地理解思想家所表达出来的、保留在文本上的“观念”,不再纯粹地研究思想家的思想成品,而是从“以言行事”的视角,考察思想家进行政治思考的“意图”,把思想家“思想的过程”理解为一种具有特定意图的政治实践行为。也就是说,他强调不仅要从文本,而且更要从思想家的意图去了解思想,这就提出了一个理解政治思想的新方法。传统的观念史方法仅仅静态地研究政治思想经典文本。斯金纳则认为仅仅研究文本是不够的,还必须把握作者写作文本的意图。而且作者写作文本的意图对于理解政治思想的意涵更为重要和关键,它是理解文本意涵的最高标准。斯金纳的文本诠释方法紧紧围绕如何把握作者写作文本的意图这个核心展开,因此,言语行动视角是历史语境主义方法的内在灵魂。
3.政治修辞是斯金纳研究政治思想的分析模式
修辞并非外在于语言,而是语言的固有属性。从这一意义上说,任何语言都具有在特定语言环境中使语言表达方式恰切语境的修辞特性。因此,分析政治语言,就不能漠视政治语言的修辞特征。从古希腊开始,思想家就开始关注修辞。但是,思想家对修辞作用的认识始终存在分歧。在西方,自柏拉图以降的大多数政治思想家把修辞与理性、修辞与真理对立起来,把修辞看成是发现真理的障碍,主张剔除语言中的修辞成分以揭示真理。以至于到了近代,修辞陷入衰落,基本上没有进入政治思想家的视野。而斯金纳则重新评价修辞的作用,不仅不再把修辞与理性相对立,而且还承认修辞具有发挥和昭彰理性的作用。这样,斯金纳就一改政治思想家忽视甚至拒斥修辞的传统,转而关注政治思想的修辞特色。这就为斯金纳理解政治思想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在斯金纳看来,政治思想是特定时代修辞文化的产物,它充满“修辞密码”。政治思想的语言表达方式、论证方式都是其修辞特性的表现。要真正准确地理解政治思想,那就必须把政治思想置于其所处的修辞文化的传统之中,揭示政治思想的修辞学特征。如果忽略政治思想的修辞视角,就可能导致对政治思想的“过分简单化的解释”[4]15。对修辞视角的关注使斯金纳对政治思想的分析从语言层面深入到了修辞层面,这实际上是对语言分析方法的进一步拓展,是对语境分析方法的一种深化,有助于揭示政治思想容易被忽视的意涵。
总之,斯金纳基于自己对政治思想的理解,采用历史语境、言语行动、政治修辞三个视角来解释政治思想,形成了历史语境主义方法。在三个视角中,言语行动渗透在历史语境和修辞视角之中,同它们结合在一起。因此,斯金纳在研究政治思想时,主要是从历史语境和政治修辞两个视角展开的。
历史语境主义方法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也是十分重大的。其中最值得关注的贡献有两个:
斯金纳从言语行动的角度研究政治思想,把政治思想看成是政治行动,把政治思想家看作是政治行动者,从而实现了政治思想史研究视角的根本性转换,帕罗内称之为“政治思想研究中的‘斯金纳式革命’”[5]3。
斯金纳认为,政治思想史的研究方法必须回答以下两个问题:一是政治思想史研究是否应该主要关注所谓“经典文本”中的传统正典,政治分析的主要传统,或者既定时代的全部政治语言;另外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分析政治思想与政治生活实践之间的关系[3]278。
传统的政治思想史研究方法主要关注经典文本,把政治思想史看成是经典文本史。这种研究方法有两个主要假定:一是文本可理解性的源泉在于它自身之内,它的理解不需要考虑语境;另一个是满意的历史能够从这类文本所包含的“单元观念”之中或从联结这类文本的所谓“影响之链”中建构起来[3]279。斯金纳认为,经典文本本身值得研究,它们是历史研究的起点,理解经典文本是政治思想史研究的主要目标。但是,对理解文本而言,仅仅对经典文本进行内在分析是远远不够的。首先,这种方法不考虑语境,割裂了文本与语境之间的内在联系,而欠缺关于文本语境的历史信息,要完整地理解文本是不可能的;其次,这种方法主要关注经典文本所包含的观念的连续性,从而给文本强加了一个主观、扭曲的视角;最后,这种方法把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经典文本所包含的观念上,忽视了文本作者的作用。
与注重逻辑分析的政治思想史家不同,斯金纳从言语行动的角度出发对经典文本进行语言分析,使政治思想获得了一种政治行动的维度,从而把政治思想史转变成为意识形态史。
斯金纳认为,文本作者“以写行事”,“文本就是行动”[6]157。政治行动是在现存的政治共同体中为分享权力,维护或改变权力格局的活动。在斯金纳看来,文本作者运用政治语言,通过参与意识形态的政治论辩去争取权力。文本作者的言语行动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政治行动,它是一种分享基于理论的意识形态权力而斗争的政治行动,而不是分享基于支持者人数的政治权力而斗争的政治行动[5]67。政治论辩成为争取意识形态权力的一种手段,文本作者对语言细微差别的、想象性的、多维的使用,可以为政治斗争提供政治资源,特别对于那些缺少其它权力资源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在政治论辩中,一种文本构成了对某种意识形态立场的维护,对另一种意识形态立场的攻击,对第三种意识形态立场的修正等等。文本作者主要关注的并不是去维护既存的意识形态立场,而是力图重构面前的政治论辩格局,说服论辩对手放弃自己的意识形态立场,认同文本作者的意识形态立场,从而改变现存的权力格局。文本作者通过挑战现存的政治意识形态,既改变现存的权力份额的分配,又形成新的权力份额。显然,文本作者的政治思想具有政治特性,是作为行动的政治的内在组成部分[5]49。
斯金纳把政治思想当作政治活动的一部分,就把政治思想与政治生活的关系颠倒过来了,向我们提供了一个从“思想即为行动”的角度来研究政治思想的典范。与传统的政治思想史研究方法相比,斯金纳改变了研究的视角,从沉思的生活转到了行动的生活,将政治思想从以前对内容的研究转移到对政治论辩的研究,从关于政治的思想转移到从政治的角度进行思考。这种转换意味着,斯金纳改变了把政治思想作为政治行动指导原则的传统观点,把政治思想看成是政治活动的内在组成部分。同时,政治思想家被视为政治意识形态家,他们参与政治论辩,追求政治权力,为回应时代的政治挑战而思考。这样,斯金纳就创立了一个如何研究政治思想史的新模式,即从言语行动的视角研究各种理论、概念及其作用,把意识形态惯例当作理解历史语境的辅助性工具。显然,这样一种研究视角的转换和对思想家的重新定位超越了传统的政治思想史研究方法,成为一场政治思想史研究方法的革命。
与观念史家把观念作为政治思想史的研究对象不同,斯金纳把政治概念作为政治思想史基本的分析单元,实现了政治思想史研究对象的根本性转换,从而创立了一种新的研究类型,使政治思想史从观念史转向了概念史。
在斯金纳看来,在政治思想史研究中,要解释文本的关键点及其修辞特征,仅从宏观上研究文本是不充分的。受语言分析哲学的影响,斯金纳把文本分解成概念,把概念作为政治思想史研究的基本单元。概念是文本作者表达政治思想的媒介,文本作者使用概念来描述和评价政治世界和道德世界。而概念有其历史,它们产生、衰退,在一些情况下甚至最终从视野中消失[1]180。一是概念跨时代运用的变化。当一种行为类型失去其所具有的社会意义时,评价行为的概念就会萎缩,而当一种新的行为方式获得社会认同后,就会出现新的概念对行为进行描述和评价。同时,当社会对其既有观念和信仰进行调整,改变它对一些根本性价值的态度时,社会就会相应地改变它的规范性词汇,相关的概念就会萎缩或者减少。二是文本作者对概念的修辞运用所导致的概念的差异与变化。从修辞的角度来看,概念存在语义上的多元性,概念的运用及其意义总是随机的和偶然的。这就使概念并不存在确定的内涵和外延,其内涵和外延依语境的不同而变化。在政治情景中,不同政治主体总是处于相互竞争,在某些方面为权力的分享而斗争的状态。在政治论辩中,政治行动者诉诸修辞策略,采用各种修辞技巧去维护或挑战惯常的政治信仰以达致政治目的,因而论辩者对政治语言的运用方式是多样化的、竞争性的,甚至是冲突的。因此,在不同的语境和不同的历史时期,概念的变化构成了意识形态的论争素材,是理解政治思想发展变化的关键性语言因素。
概念是政治思想的基本单元,概念的变化是政治思想变化的表征。政治思想的变化积淀在概念的产生、改变与消亡的过程之中,因而政治概念的变化显示出政治思想史发展的断裂和不连续的特点。通过对概念历史的梳理和语义的分析,我们就会获得一种对政治思想的历史视野,从而纠正观念史研究方法所产生的弊端,避免理解的随意和武断,这正是概念史的意义所在。
历史语境主义把政治思想语境化,忽视政治思想的相对独立性和内在连续性,从而否定了探询政治思想内在的一致性和永恒政治智慧的可能性。
斯金纳把政治思想高度语境化,不仅把政治思想看成是具体历史语境的产物,而且政治思想本身也是历史语境的组成部分。政治思想及其赖以产生的历史条件是互为语境的,经典文本由语言构成,是语言语境,而文本的历史因素是非语言语境,它们彼此融为一体。因此,经典文本本身并不是一个自足的研究对象,它所包含的任何言说“必然是特定时刻特定意图的反映,它旨在回应特定的问题,是特定语境下的产物,任何试图超越这种语境的做法都必然是天真的”[7]77。这决定了经典文本对语境的高度依赖,文本本身不是确定其意涵的独立因素。斯金纳正是以此为出发点,认为文本的历史语境是确定文本意涵和作者意图的判定标准。因此,文本可理解性的源泉主要在于文本的历史语境,历史语境成为理解文本意涵最主要的决定性因素。
实际上,思想的发展有其相对独立性,它在反映现实的同时还具有其自身的能动性和独特的发展规律,它的发展同现实的发展并不总是一致和平衡。恩格斯认为思想、理论的发展有其相对独立的历史,一切思维领域“从现实世界抽象出来的规律,在一定的发展阶段上就和现实世界脱离,并且作为某种独立的东西,作为世界必须适应的外来的规律而与现实世界相对立。社会和国家方面的情形是这样,纯数学也正是这样,它在以后被应用于世界,虽然它是从这个世界得出来的,并且只是表现世界的联系形式的一部分——正是仅仅因为这样,它才是可以应用的”[8]78。由此可见,观念是从现实世界抽象出来的,但一旦形成就有自身的发展规律,从而能够应用于世界。一种观念无论受何种因素的制约,但它一旦产生出来就会作为社会中一个单独的领域,具有自身的特点,“任何意识形态一经产生,就同现有的观念材料相结合而发展起来,并对这些材料作进一步的加工;不然,它就不是意识形态了,就是说,它就不是把思想当作独立地发展的、仅仅服从自身规律的独立本质来处理了”[9]250。在恩格斯看来,如果意识形态没有自己的独立性和运动规律,它就不会作为一种单独的社会现象出现和存在。恩格斯指出:“一个事物的概念和它的现实,就象两条渐近线一样,一齐向前延伸,彼此不断接近,但是永远不会相交。两者的差别正好是这样一种差别,这种差别使得概念并不无条件地直接就是现实,而现实也不直接就是它自己的概念。由于概念都有概念的基本特性,因而它并不是直接地、明显地符合于它必须从中抽象出来的现实。”[9]515在这里,恩格斯把概念与它从中抽象出来的现实比喻为两条一齐向前延伸、不断接近但永不相交的线。概念这条线除了受现实这条线的制约外,还具有自己的特性,具有它自己发展的规律。概念尚且如比,由概念而形成的思想观念更是如此。
斯金纳通过把经典文本在历史语境中定位来重建历史语境和解释文本,强调历史语境对理解政治思想的重要作用,这无疑是诠释政治思想的一种有效方法。但斯金纳却忽视了政治思想所具有的相对独立性,这就否定了从政治思想本身的内在结构和特点去诠释政治思想的可能性,也就否定了产生新的洞察力和新的认识的可能性。
在斯金纳看来,虽然西方道德、社会以及政治哲学长期使用许多关键概念和论证模式,某些表述具有连续性,但这些表述所回应的问题并不具有连续性,而且作者在使用这些表述时的意图也不一致,因此,并不存在具有连续性的观念的历史。但是,政治思想的历史连续性是无可辩驳的。政治思想史的连续性建立在人类政治生活连续性的基础之上。人类自产生以来,政治生活就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处境,是伴随人类始终的生存结构。相应地,政治语言和政治思想就产生和发展起来,人们运用它们去回应由政治实践提出的问题。当政治生活的连续性被抽象化、理论化为政治思想时,政治生活的连续性就表现为政治思想的历史继承性。政治思想的连续性是政治思想发展的起点和动力,它使得人们能以以前的政治思考为基础累积政治智慧。虽然每一位政治思想家都是特定社会的一个成员,正是这个社会的特定关注和问题可能对他而言要比其它社会和时代的关注更为重要,构成交流媒介的词语、概念、语言习惯一般也来自于他的社会。但是,人类政治生活根本处境的相似性使政治思想家并不会受制于他所处的时代,问题往往是普遍性的,并不专属于哪一个特定的社会。那些问题都来自于人性的困境,永远与人类所面临的每个处境相关。政治思想家讨论的是普遍问题,他把读者看作是人类社会这个整体,从而超越于自己的历史特殊性、自己所处的时代可能性和生存处境之上,向呈现在他面前的普遍人性困境发言。政治思想史家必须知道“历史社会语境不是孤立的防水隔间。尽管有根本的变化和分离,但是在现在的过去余韵中,在持续不断的社会结构、制度安排和人类行为里经常存在连续性”[10]348。
斯金纳对历史特殊性的强调,暗示了历史“原子论”的危险:每一位个体作者或一个个体文本应该与其它作者和文本分开分析和解释。斯金纳“把历史本身看作是一系列原子化的历史单元,其延伸的范围有限,彼此之间没有跨越时间的相互联系。斯金纳的历史是插曲般的,由独立的事件和冲突构成,按编年尺度增加和连接”[10]343。这使政治思想史成为由一系列彼此没有联系的观念事件构成的历史。但是,“如果每种历史言说和行动是独一无二的事件,那历史研究本身将变得不可能。……如果事件都有其独特的基因,那我们就不能书写历史;我们仅能堆砌文献”[10]343。实际上,“永恒智慧的属性并不是一个假定,而是一个经验的,有充分考虑的判断”[11]179,政治思想史家从连续性的角度来阐释其主旨是完全合理的。而原子化的历史则至少否定了一种可能的历史探询:研究多样性中的同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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