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与祥瑞论封建帝王的忧患意识

2014-04-05 08:08沈阳大学校长办公室辽宁沈阳110044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明太祖祥瑞洪武

李 峰(沈阳大学校长办公室,辽宁沈阳 110044)

朱元璋与祥瑞论封建帝王的忧患意识

李 峰
(沈阳大学校长办公室,辽宁沈阳 110044)

研究了《明太祖宝训》,认为朱元璋对祥瑞的态度非常客观理性,不仅对获取政权后没有沾沾自喜,还流露出强烈的忧患意识,将百姓的幸福视为真正的国之祥瑞,展现了一贯的民本情结;该书文中言词恳切,措辞强硬,虽可能经过润饰,但不太像一般儒臣的手笔,这大大增加了这些言论的可信度,至少表明了朱元璋本人的相对真实的思想和理念;对比后世明代帝王官修史书,《明太祖宝训》的忧患意识最为明晰强烈。关 键 词:朱元璋;祥瑞;封建帝王;忧患意识

一、古人眼中的祥瑞

所谓祥瑞又称“符瑞”,是某些特殊的自然现象,这些现象的出现往往被赋予了浓重的政治色彩,成为赞颂帝王美德功绩的重要载体。祥瑞的范围很广:可以是风雨星辰等天象,也可以是动物植物等万物。《明太祖宝训》共记录有关祥瑞的历史事件9次,从洪武四年至洪武二十八年,基本囊括了朱元璋的整个统治期。分别是:洪武四年二月淮安、宁国、扬州等献瑞麦;洪武三年五月,凤翔府宝鸡县进瑞麦;洪武四年十月甲戌,甘露降于钟山;洪武八年甘露降于南郊;洪武五年六月句容县民献同蒂之瓜;洪武十八年四月、洪武二十一年五月见五色云;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河南汝宁府确山县野蚕成茧。群臣对这些祥瑞的出现无不称贺,而且皇帝身边的儒家学者们还引经据典,歌颂皇帝的功德。最有代表性的是翰林应奉睢稼:“圣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宁,中及万灵”。这种吹捧可谓上天入地达到了极致。

古代帝王自认天之骄子,独一无二,对祥瑞的态度当然是很积极的甚至达到热衷的程度。成功因为上天庇佑,天降祥瑞自然既是上天的肯定,更是支撑未来美好前景的信念。应该说这是符合人性的。而且整个社会对祥瑞基本都是欢迎接纳的。这与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有关。“圣君当朝多祥瑞”,祥瑞被儒家认为是上天对帝王推行仁政的褒奖。很多儒生的本领就是为此引经据典,写出冗长的赞美诗篇。同样在民间祥瑞之说始终也很有市场。总之,帝王喜欢祥瑞的理由是多方面的:既有虔诚笃信之心,也有好大喜功之意;更需要祥瑞作为宣传工具,以佐证帝王统治的正当。

二、朱元璋眼中的祥瑞

朱元璋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在刘基、宋濂等名臣的帮助下,对历代帝王的统治理论还是吸收很快的。作为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君,朱元璋照理说对祥瑞之说应该也很容易接纳的,似乎他也很有这个资格。中国历史上的开国之君没有比他出身更低微的,其所开创的大明王朝也是历史上空前强大的。连他自己都多次表达过,适逢天下大乱而被迫起事,但求自保,根本没想到会有后来的伟大功业。然而从《明太祖宝训》这部记载了朱元璋重要言论的官方史书看,朱元璋的态度却出奇的冷静,甚至有些反常。

“朕德不逮,治化未臻,岂可遽以是受贺?”“虽尧舜在上,不能保天下无穷民。若谓民皆安业,朕恐未然,何得遽言至治?”“卿等以此归德于朕,朕否德,不敢当之”[1]。朱元璋对百官朝贺吹捧表示不敢当,皇帝的所谓“不敢当”仅仅是中国人特有的客套吗?恐怕不是。这主要取决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皇帝对祥瑞的态度,二是皇帝对自身统治的态度。

“且草木之祥,生于其土,亦惟其土之人应之,于朕何预?若尽天地间时和岁丰,乃王者之祯”。这段话是他针对下面进献的并蒂瓜时说的。瓜生异象是天地自然的造化,与皇帝本人有什么关系?朱元璋这话令人惊讶。这些话道理浅显,如果放在今天是任何人都会说出口的。可是若放在几百年前的封建王朝,即使心里也这么想,任何人也都不敢说出口。敢说、能说的只有皇帝本人。中国的帝王靠着所谓“神性”维持统治、威吓臣民,皇帝会主动把这层纸捅破吗?况且天命之说影响久远,而且深入人心,帝王也应该不能免俗才对。但朱元璋却真没有把它当回事。其内心对祥瑞之说是绝无一点崇信的。“上天之命,朕不敢知。古人有言,天命不易。又曰天命无常。难保无常之天命,付骄纵淫佚之庸主,岂有不败?”天命是否存在?对此他不置可否。即便有,那么天命是“不易”还是“无常”?如果相信天命不易,那么当然会接纳祥瑞。可是很明显,他认为天命无常,上天不会专门青睐哪一个人。如果是骄奢淫逸,而不励精图治,即便曾受眷顾,也难逃最终失败。古今成功者都不自觉地会信天命,身边的人也会给他施加此类影响。即便在当代,也有很多成功者,越成功越迷信。祥瑞天命之说,改头换面在今日也大有市场。像这种充满了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竟然出自一位学识不高的古代帝王之口,不禁令后人惊异赞叹。

三、祥瑞与忧患意识

朱元璋本心不信祥瑞,这倒容易理解。但是有必要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吗?官修史料往往采用儒家正统学说观点,对帝王言行隐恶扬善。朱元璋完全可以说一些帝王习惯的客套,而笑纳祥瑞和赞颂,这无损于正统儒家眼中的圣君形象。原因在于朱元璋从祥瑞看到了灾异,表现了极强的忧患意识。尽管朱元璋的施政被后人诟病很多,但毕竟是个有为的帝王。与乾隆自得意满的“十全老人”不同,朱元璋对自己的作为始终抱有清醒冷静的认识。类似“朕德不逮,治化未臻”这样的自我评价在《明太祖宝训》中屡见不鲜。

不仅如此,《明太祖宝训》中,始终表达了很重的忧患意识。洪武元年,御史中丞刘基劝他:“今四海一家,宜少纾其忧。”乱世终结、天下初定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他的忧虑。他多次说,“渡江之前绝没有想到能一统天下”。真的一统天下了,却反而让他“夜寝不安枕,忧悬于心。”洪武二十七年,在他的统治末期,天下安定,国力强盛。然而这种忧患却没有一丝减轻。“尧、舜圣人,处无为之世,尚且忧之,……况天下国家之重,岂可顷刻而忘警畏耶?”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酉,他对翰林学士刘三吾说:“朕历年久而益惧者,恐为治之心有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废,生民休戚系焉。故日慎一日,唯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犹未臻。甚矣,为治之难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爱民。然爱民而无实心,则民必不蒙其泽。民不蒙其泽,则众心离于下,积怨聚于上,国欲不危,难矣。朕每思此,为之惕然。”

面对祥瑞不仅没有沾沾自喜,“警惕”却是朱元璋的第一反应。“警畏”“警惕”之类的词在《明太祖宝训》多次出现。尤其是“惕然”一词共出现三次,分别是:洪武元年七月辛巳、洪武二年五月癸卯夏至、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酉。朱元璋与大臣回忆创业之难,更忧虑治国之难,唯恐“所为一有不当,上违天意,下失民心,驯致其极,而天恶人怨”。惕然可以被解释成:惶恐、忧虑、觉省等。“心中惕然”代表一代开国之君挥之不去的心理压力。“今四海渐平,朕岂不欲休养以自娱?然所畏者天,所惧者民。苟,朕每念及之,心中惕然。”为什么他不敢纵情享乐呢?朱元璋不是不信什么天命之说吗?怎么还会惧怕“天”呢?我看他所谓的天既有一定原始崇拜的成分,更重要的是指传统政治的法则。惧怕其实就是对政治理想和正义的折服。

朱元璋认识到祥瑞和灾祸可能只有一线之隔。他追问:“如果帝王因为祥瑞而忘乎所以,骄奢淫逸,怎么知道祥瑞不会变成灾祸?”在有关祥瑞的记载中,他也多次表露出这一点。“一或忘鉴戒而生骄逸,安知嘉祥不为灾之兆乎!”“前代帝王喜言祥瑞,臣下从而和之,往往不知省惧,以至灾异之来,不复能弭。盖夸侈之心生,则戒惧之志怠,故鲜克终,可以为戒。”

为此朱元璋还举了汉武帝的例子进一步阐述了这一态度。汉武帝即便拥有独角瑞兽,却由于自身不能谦抑自损,抚辑民庶,……使国内空虚,民力困竭,而追悔莫及。进而指出:“嘉祥无征而灾异有验,可不戒哉!”

对一个务实的帝王来说,祥瑞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但是灾异却需要重视和反思天灾背后是否有人祸呢?帝王统治是否有过失和责任呢?对于成功者而言,自省其实是很难的。即使每天都有人在耳边叮嘱劝诫,骄纵狂妄有时也很难避免。当政者要做到这一点就更难了。因为,手中掌握巨大权力,直接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良药苦口就更难寻觅。从另一个层面看,其实朱元璋的话也是对那些吹捧的儒家近臣一种委婉批评。祥瑞之说不宜彻底批驳,但是也决不能助长此风。皇帝担心可能因此诱发虚伪浮夸的官场作风也是对自身的警醒。“人之常情,好祥恶妖”。见瑞而喜本身人之常情,但是“凡人惧则戒心常生,喜则侈心易纵”。灾异令人惧怕而心生戒备,而欢喜自满却容易导致放纵懈怠,如果皇帝沉迷祥瑞,下面的官员必然挖空心思寻找甚至制造祥瑞,以投机获得奖赏。这种恶性的君臣互动势必会败坏官场,有损政府的职能。“纵使朕有德,天必不以一物之祯祥示之。苟有过,必垂象以谴告,使我克谨其身,以保其民,不至于祸殃”。身居高位者能克制好大喜功的虚荣之心已经实属不易,而且能反思到自身则更殊为难得。

四、祥瑞与民本情结

既然帝王有德标志不是祥瑞,那是什么呢?朱元璋认为是民心。在朱元璋的政治理念中,是尊崇儒家正统的,尧舜之治也是他的政治理想。这一点在《明太祖宝训》中表现的很明显。但是他不同意后世儒家将祥瑞与理想政治联系到一起的说法。“昔尧舜之世,不见祥瑞,曾何损于圣德?”“纵使朕有德,天必不以一物之祯祥示之”。帝王有德无德与所谓祥瑞本来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即便有德,标志也不是祥瑞,而是民心。在朱元璋看来,祥瑞之说虽然也出自儒家,但是尧舜之治才是儒家理想的核心。尧舜之治是本,祥瑞之说是末。祥瑞之说流传千年而不败,但是决不能崇信沉迷,或者大肆宣传利用。那样的话显然是本末倒置的。

他在对有关进献瑞麦的两次评论中明确阐述了这一观点:“朕为民主,惟思修德致和,以契天地之心,使三光平,寒暑时,五谷熟,人民育,为国家之瑞。盖国家之瑞,不以物为瑞也”。“朕尝观自古以来,天下无金革斗争之事,时和岁丰,家给人足,父慈子孝,夫义妇德,兄爱弟敬,风俗淳美,此足为瑞。若此麦之异,特一物之瑞耳,非天下之瑞也。”[2]另外,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河南汝宁府确山县出现所谓“野蚕成茧”的祥瑞,群臣贺表。如果换做别的帝王可能大开筵宴,普天同庆。而朱元璋并不接受群臣祝贺。他认为“野蚕成茧”这个偶然事件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对天下苍生也没什么实际益处。“人君以天下为家,使野蚕成茧,足以衣被天下之人,朕当受贺”[3]。朱元璋认为国家之瑞在于民众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关系和谐、风俗良善。这种民本情怀与当代民主政治的理念显然不同,但也情真意切。自古君王被视为君父,往往强调的是比拟父子关系的,君主与臣民之间的归属、压迫、命令。而在朱元璋看来,既然是君父,皇帝就要承担像父亲一样对子民的关爱和责任。如同天下的父母,将孩子的平安幸福视做最大幸福一样,君王难道不应该将子民的幸福作为最大的祥瑞吗?

而且在洪武三年,朱元璋还针对凤翔府宝鸡县进献瑞麦一事,对当地官员严加申斥:“向者凤翔饥馑,朕闵其民,故特遣人赈恤。曾未数月,遽以瑞麦来献。借使凤翔民未粒食,虽有瑞麦何益?苟其民皆得所养,虽无瑞麦何伤?”

凤翔本已遭遇饥荒,亟待政府赈济,当地官员却献瑞麦讨好皇帝。如果换作某个糊涂皇帝,或者真的会大加赏赐,可是朱元璋的眼里却不容揉进沙子。皇帝不在乎有没有瑞麦,而在乎老百姓的温饱安危。立国之初,朱元璋对刘基、徐达、李善长等重臣多次谈到,当前急务就是百姓的衣食温饱。“治天下,当先其重且急者,而后及其轻且缓者。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4]衣食是朝廷重要而且急迫的工作。《明太祖宝训》中还提到朱元璋慎重使用民力的记载:因为家乡父老的中肯意见而罢建中都;命令大臣延缓京外王府建设,以不务农时等。

“所畏者天,所惧者民”。天命的现实载体是民,政治理想与正义、王朝的命运乃至帝王自身的毁誉也都最终归结为民。“敬天保民”是历代王朝的官方学识。朱元璋的话是不是老调重弹呢?后世学者对朱元璋的民本情结多有论述。他的这种心理不仅体现在有关祥瑞等事件的言论上,更重要体现在一系列制度设计上。其中很突出的就是重典治吏,甚至滥用酷刑。这些做法本身自然大有商榷之处,但是爱民、恤民的出发点还是很明显的,就是防止官员肆意侵害民众。他说“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爱民。然爱民而无实心,则民必不蒙其泽。民不蒙其泽,则众心离于下,积怨聚于上,国欲不危,难矣”。爱民之说确是老调,但是实心爱民也是朱元璋的真性情。

最后需要探讨的是,《明太祖宝训》中这些忧患、爱民之词是否可靠呢?《明太祖宝训》作为官修史书,难免有虚浮溢美之词。但是,对比后世明代帝王官修史书,明太祖的忧患意识也是最为明晰强烈的。而且像《明太祖宝训》这类史书是在帝王有生之年随时编修的,不但必经帝王审阅,还要公之于众,传于后世。这些都决定了,《明太祖宝训》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更重要的是朱元璋的忧患之词不仅在不同章节反复出现,而且还多次出现在对祥瑞事件的评论上。其言语恳切,措辞强硬。虽可能经过润饰,但不太像一般儒臣的手笔。这些又大大增加了这些言论的可信度,至少表明了朱元璋本人的相对真实的思想和理念。但是需要强调的是,意识与行为总是两分的,不能将朱元璋主观上的自省、爱民简单等同于他施政的完美。

[1]明太祖宝训[M].台北:台湾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影印版,1968:卷1卷4.

[2]明太祖实录[M].台北:台湾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卷176.

[3]章翊中,张竞华.明太祖朱元璋吏治措施及其特点[J].江西社会科学,2001(12):45.

[4]朱玉婷.论朱元璋的重典治吏与反腐倡廉[J].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4):51.

【责任编辑 张跃双】

Zhu Yuanzhang and Auspicious Signs On Feudal Emperors’Awareness of Unexpected Development

Li Feng
(The Principal’s Office,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Sermon of Zhu Yuanzhang is studied.It is considered that instead of being complacent after getting regime Zhu Yuanzhang’s attitudes toward the auspicious signs were very objective and rational,and he also showed strong awareness of unexpected development.He regarded the wellbeing of people as genuine auspicious signs for the nation,revealing his constant complex of people first. Although it might be retouched,but not quite like written by general Confucians,which greatly increased the credibility of these statements,at least show the emperor’s relatively realistic ideas and concepts.Compared to Ming Dynasty emperors and later official revised history books,this book had the most strong awareness of sufferings.

Zhu Yuanzhang;auspicious signs;feudal emperors;awareness of unexpected development

K 827

A

2095-5464(2014)01-0125-04

2013 06 20

李 峰(1958),男,河北深泽人,沈阳大学校长,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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