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释清华简《筮法》中的“ ”字

程薇（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北京 100084）

程薇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北京 100084）

清华简第四辑整理报告中收有一篇十分珍贵的数术类文献，整理者命名为《筮法》，所占筮的内容大都是古人密切关心的各种问题。其中有一节简文内容如下①：

此节简文中所提到的“雨”为《筮法》所总括的十七命之一，与《周礼·大卜》“以邦事作龟之八命”中的一命“七曰雨”相合，郑注“雨，谓雨不雨也”。此类有关“雨不雨”的贞问在甲骨卜辞中早有大量出现，如“翌戊戌不雨”，“翌己亥其雨”，“翌辛丑其雨”⑥。简文以当日“上”与“下”、“出”与“入”来判断当日将会“雨”、还是“不雨”，即“雨”或“”，显然“”意为“不雨”。但因此将“”隶定为“旱”，从语义来看不甚妥当。虽说“旱”可以解释为“不雨也”（《说文》），但多指“久晹为旱”（《论衡·雩》），杨树达《积微居小学述林·释旱》云：“旱从干者，干与乾古音同。天久阳不雨，则气枯燥而不润，故为乾而字从干也。”“旱”与久阳不雨相关，则 “当日”（即正值那一天）“不雨”不能为“旱”。所以与“旱”相对应的虽然有“淫雨”的说法，如“若天旱，汝作淫雨”⑦，《礼记·月令》注：‘淫，霖也。雨三日以上为霖”，但这并不能简单地与“雨”相对；并且，在文献中，旱更多是与因过多下雨而造成的“水”（水涝灾害）为对辞，且常连用，构成“水旱”。如《周礼·春官·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降丰荒之祲象”。《大戴礼记》卷八《盛德》篇：“夫民恶之，必朝夕祝之，升闻于皇天，上帝不歆焉，故水旱并兴，灾害生焉。”《管子》卷三《五辅》篇：“天时不祥，则有水旱。”⑧等等。因此，从语意对比看，将当日之“”隶定为“旱”，似不恰当。

《尚书·洪范》云：“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圛，曰雺，曰克，曰贞，曰悔。”霁，《说文》：“雨止也。”“雨”和“霁”的卜问是古代卜筮活动的一项重要内容，常成对出现。我们猜想“”当是“齊”字的省写，读为同音之“霁”。

在甲骨卜辞中，有霋和雨互贞的例子。如：

辛卯卜，贞：今日延霋？——妹延霋？

壬辰卜，今日不雨？（前三·一九·五）

《说文》：“霋，霽谓之霋。从雨妻声。”于省吾先生将霋释作霽⑨。妻、齊两字在古代音同字通。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云：“霋当为霽之或体。”

在出土的秦汉简帛材料中，不少是秦汉时期的《日书》等数术类文献，其中就有大量“雨”、“霽”对占的实例。这些文献中的“霽”字常写作同音的“齊”字，如。

“虽雨，齊（霽）。”⑩（《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稷辰》三三正）

“雨，齊（霽）。”11（同上，三五正）

“旦雨夕齊（霽），夕雨不齊（霽）。”12（同上，四三正）

随州孔家坡《日书》的《丛辰》篇亦有：“唯（虽）雨，齊（霽）。”“以雨，居外者齊（霽）。”“正月以朔，多雨，齊（霽）。”“雨，居外者齊（霽）。”

另外阜阳汉简《周易·卜辞》亦言：“齊（霽），不齊（霽）”，这些都是“齊”字读为“霽”的重要例证。

数量最大、内容最丰富的日书材料要数北大汉简中的《日书》，使我们有机会了解到日书的全貌。其中专门有《雨书》一篇，也以“雨”与“霽”作为互占辞。如“甲乙雨，丙丁霽，不乃庚辛”，“丙丁雨，戊已霁，不乃壬癸”，这是依十干顺序，言某日雨、某日霁13。

在褚少孙所补的《史记·龟策列传》中，还有占卜雨、霽的详细解说：“卜天雨不雨，雨，首仰有外，外高内下；不雨，首仰足开，若横吉安。卜天雨霽不霽，霽，呈兆足开首仰；不霽，横吉”，虽然卜法与筮法有所不同，但观念却是一致的。足见雨、霽为卜筮时的互贞辞14。

总之，通过《周礼》、《尚书》等先秦文献所提供的线索，借助甲骨卜辞互贞以及先秦秦汉简帛中 《日书》等数术类文献的用语特点，分析“齊”字古文繁简变化的脉络，我们觉得清华简《筮法》中的“”字当隶为“齊”字古文之省写，读为“霽”，意即占问那天会不会继续下雨？或者那天会不会雨止天晴？这样解释似乎比将之隶作“”、读为“旱”，在本节占雨简文中更显合理。

注：

① 《筮法》第十一节《雨旱》（简12—15·下下）。

② 郭沫若《释干盾》，见《郭沫若全集*考古编》第402页，科学出版社，2002年。

③ 林沄：《说干、盾》，《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二辑，中华书局，2007年7月。

④ 见于《上博二·鲁邦大旱》简1。

⑤ 见于《清华简·说命中》简4。

⑥《甲骨文合集》第一册00423、00809

⑦ 《清华简三·说命中》简四

⑧ “旱”还可与“涝”构成“旱涝”等相对立的词语。

⑨ 于省吾：《释霋》，《甲文字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6月。

⑩ 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第184页。文物出版社，1990年。

11《睡虎地秦墓竹简》，第184页。

12《睡虎地秦墓竹简》，第185页。

13陈苏镇：《北大汉简中的<雨书>》，《古代简牍保护与整理研究》，第277-280页，中西书局，2012年6月。

14《史记·龟策列传》关于“雨”、“霁”的还很多，如：“淫雨不霁，水不可治”又如：“雨不雨，霁不霁”、“雨不雨甚，霁不霁”、“雨不雨，霁小吉”、“雨霁，霁小吉，不霁吉”、“雨霁，霁小吉”、“雨霁，雨霁大吉”、“雨霁不霁，小吉”、“雨不雨，霁，不吉”、“雨不雨，霁霁，大吉”等。（《秦简日书甲种疏证》）

【责任编辑：珞珈】

2014-02-14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清华简《系年》与古史新探”（10&ZD091”）；清华大学文科振兴项目“清华简《系年》与周代历史研究”

程薇，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生，从事出土文献与先秦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