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咨询的诠释学维度

张利增

哲学咨询的诠释学维度

张利增

哲学咨询本质上是一种哲学诠释学意义上的理解与解释活动。哲学咨询诠释的焦点是世界观，这种世界观的诠释是在哲学咨询者与来访者之间通过开放的哲学对话来实现的，而诠释对话离不开与咨询者处于平等地位的他者。在哲学咨询中，批判诠释和诠释学循环保证了对话诠释的有效性。从哲学诠释学出发，可以修正现有的哲学咨询方法，保证哲学咨询能够运用于人类生活的更多面向。

哲学咨询； 哲学诠释学； “世界观的解释”； 哲学对话； 诠释学循环

一、哲学咨询是一种诠释活动

(一)哲学咨询及其目标

哲学咨询的目标，可以归纳为三种。首先，哲学咨询的目标是过苏格拉底式的生活，即诚实的自我评价以及理性地寻求目标，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经过思考的人生*Stan van Hooft, Philosophy as Therapy, Melbourne: Deakin University, 2003, p.20.。哲学咨询通过哲学方法帮助来访者逐渐更好地理解自我、理解人生，它涉及生活意义的问题和其他一些存在的主题，这些问题需要哲学家努力帮助他们脱离对生活理解上的狭隘的观念，鼓励他们打开心灵的大门，使他们用一种新的方式理解自己和整个世界。

其次，哲学咨询的目的在于澄清概念和寻求智慧。Lahav把哲学实践视为一种寻求智慧的活动，

(二)哲学咨询是一种诠释活动

要达成哲学咨询的上述目标，哲学咨询者与来访者需要通过对来访者的问题或议题进行启发性的哲学讨论。咨询者通过同理的质疑，帮助来访者对其生活概念及逻辑有较好的理解，并以事件的现象学及意义来整合来访者的问题。这些都要哲学咨询者从来访者的生活世界入手，通过与其对话，理解和诠释来访者“文本”*E. Ruschmann, Foundations of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nquiry, 1998, 17(3), p.28.。

Achenbach在和Sloterdijk的对话中，将苏格拉底的哲学活动描述为：“难以忍受的生活之诠释”*S. Schuster, Philosophy as if it Matters, Critical Review, 1993, 6(4), p.589.。Achenbach认为，哲学咨询不是以真理为基础的发现，它是一个辩证的过程，哲学对话的目的是咨询者给来访者一种“全新的自我解释的鼓舞”，而不是确认来访者对于自己先前谈话的理解*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49.。应该鼓励来访者努力发展某种理解，这种理解就像伽达默尔所说的，不仅是“一种简单的理解，它本身也是一种存在的方式”*H. G. Gadamer, Philosophical Hermeneutics, trans. and ed, David E. Ling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7, p.50.。 Achenbach作为现代苏格拉底式的“助产士”，鼓励其来访者对有困难和复杂的生活议题产生出哲学的洞见。他称自己的诠释学是“了解的热情”*S. Schuster, Philosophy Practice: An Alternative to Counseling and Psychotherapy, Taibei: Wu-Nan Book Inc, 2007, p.41.。

哲学咨询者并不提供来访者哲学理论，而是鼓励来访者发展并利用自己的哲学思考工具。咨询者不提供来访者关于如何生活的真理，也不指导来访者运用形而上学的概念；咨询者试图让来访者自己产生哲学理解，使来访者不仅在理解中受益，也引导来访者从发展进入这种理解的理性能力中受益*D. Jopling, Philosophical Counselling, Truth and Self-interpretation, Journal of Applied Philosophy, 1996, 13(3), p.308.。

二、哲学咨询中诠释活动的实现

(一)诠释的焦点——世界观

Lahav把“世界观的诠释”作为哲学咨询的核心，“世界观的诠释”被他描述为：

解释某人关于自身及真实概念结构及哲学意涵的抽象架构；也是组织、区分、描绘意涵、比较、赋予意义，及理解个人对他自身及其所处世界的不同态度。*R. Lahav, Counceptual Framework,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Essays o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Boston: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95, p.7.

诠释学能够帮助来访者引导出其态度中原先隐藏的特质，然后“藉由将每天发生的事件赋予意义，并从没有感觉的事实阶段到有意义的发生历程来评估它们，使来访者的观点更加丰富”*R. Lahav, Conceptual Framework,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p.19.。诠释学以移情的方式解释或理解来访者“文本”，在来访者生活世界的政治、社会、关系或个人变化当中，以及来访者特殊及普遍的“背景”当中来理解来访者。

世界观的诠释特别重视来访者所持不同观念之间的关系。对哲学咨询者来说，重要的是与来访者共同检验不同观念如何能够结合成观念网络，以建构来访者的世界观。Hoogendijk将这种检验世界观的探究历程称为“视野发展”，它要求通过分析与综合两种思考形式，揭露世界观中原有的假设、结构、观念及它们之间的关系*Hoogendijk, The Philosopher in the Business World as a Vision Developer,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Essays o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Boston: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95, p.163.。

Ruschmann指出，整个哲学史“可以被视为及被用作不同世界观的连续体”*E. Ruschmann, Foundations of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nquiry, 1998, 17(3), p.30.。在哲学咨询中，世界观是“对个人生活事件进行组织、分析、分类注意模式、叙述含义、合理及较普遍地赋予意义等许多方式之一”*R. Lahav, Conceptual Framework,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p.9.。世界观的解释也包括咨询者针对来访者的生活方式，指出来访者存在的两个以上的互相对立的世界观以及多种相互冲突的价值观。

(二)诠释的过程 ——开放的对话

理解和解释是通过对话来实现的，理解产生于对话双方产生“视域融合”的过程，以及参与对话的主体之间相互的开放性。伽达默尔指出：“在真理上，诠释学经验延伸至理性存在者对对话的开放性。我们把自己敞开给另一个人，谈话是我们彼此影响的最基本的工具”*H. 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New York: Crossroads, 1982, p.568.。对话参与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是解释过程的关键。参与者各自的特质不仅影响信息接收的方式，也影响信息传递的方式。“辩证的经验，它正确的实行不在于确定的知识，而在于对那些有可能产生于经验本身的经验的开放性”*H. 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New York: Crossroads, 1982, p.355.。

对话的成功在于对话的所有参与者。哲学咨询者和来访者之间“是开放式的哲学对话伙伴”*R. Lahav,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and Taoism: Wisdom and Lived Philosophical Understanding, 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 1996, 23(3), p.262.，“对话属于开放性的空间，而且，它最终不仅对说者开放，对任何听者也开放”*H. 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New York: Crossroads, 1982, p.361.。开放性本身是不受任何控制的，因此，真正对话的关键是聆听，而且聆听应该可以对敌意开放，即允许参与者提出各自不同的观点并发表争论。哲学对话 “协助来访者提出问题、发现隐藏的假设、检验可能的含义，但不强迫他接受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平常的，以及生命是什么等特殊的哲学观点”*R. Lahav,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and Taoism: Wisdom and Lived Philosophical Understandin, 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 1996, 23(3), p.262.。

哲学咨询者透过开放性来澄清“真理”。哲学咨询者通过批判性的提问与评论，激励来访者思考不同的可能性，并从来访者的观点考察自己的态度，重新考量或修正自己原初的观点，最后整合出不同的进路。哲学咨询者试图从问题中建立“开放性的对话”*Hoogendijk, The Philosopher in the Business World as a Vision Developer,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Essays o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Boston: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95, p.162.，并使来访者从这样的对话中获益，而不是让来访者在自己有限的理解及充满冲突的意见中自行挣扎；让来访者和哲学咨询者一起探索不同的或替代性的观点、概念和信念，由此引导来访者发展出多个面向及整合的观点*D. Boele, Experimental Wisdom and the Art of Living, in 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36.。

(三)对话诠释中的他者

理解涉及的不仅是开放性，而且还是“一种进入共享的转变”*H. 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New York: Crossroads, 1982, p.334.。对话关系的本质意味着每个参与者都影响对方，也影响其沟通关系。在哲学咨询的理解和诠释过程中，咨询者离不开来访者这个“他者”的共同参与。开放性取决于一个有爱心、慈悲的心灵；爱使得一个人忍受与尊重他人的观点。就像在Buber的对话中，实务者必须踏出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透过对另一人放松的专心，以及在“主动地包容”他者的同时却不会在他者中失去自己，于是他者对咨询者来说就变得熟悉了*S. Schuster, Philosophy Practice: An Alternative to Counseling and Psychotherapy, Taibei: Wu-Nan Book Inc., 2007, p.53.。

开放心灵地询问并不断诠释环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类行为持续运作，一再地重新出现，也同时敏锐地知觉到其他参与者的存在。倾听成为重要的艺术，让生态系统能够继续。倾听及收听他人，在那里，一个人能够听到的比实际谈论的还多；这个人也“听到”他自己的假设。倾听包括两种历程：某个人在倾听他人，但倾听者同时也倾听自己。这样引致结果的历程，可以很有希望地被重新描述。*B. Norma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 Art of Ecological Relationship and Interpretation,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p.55.

理解是对话式的，这种相互性被定义为合作，其中包括给予与接受，以及用于形成合作的空间。在合作中呼唤对他者的“友善”*Weick,et al., Managing the Unexpected Assuring High Performance in an Age of Complexity, San Francico: Josey-Boss, 2001.，而友善意味着能够持续提高和加深与他者之间的理解。

三、哲学咨询中问题诠释的有效性

当代哲学咨询的创始人Achenbach主张，哲学咨询是一种开放的过程，其中包括持续对自身及世界的重述。哲学咨询者没有权力引导来访者的目标，他说：“你的来访者有权给对话设定目标，并从中发现意义”，而且，如果说哲学咨询中有个目标，那么所有“哲学经验”有一个相同的目标，即：

对所有声称是对的、清楚无误的、有结论的、不容置疑的事情，也就是所有号称是“正确的”，并想藉此来制止所有进一步质疑的事情，都应该保持一种哲学的怀疑。只有透过这种怀疑，我们才有可能对所有之前被视为“不正确”而受到否定、处置、草草了结的事情重新产生兴趣。*G. Achenbach, Philosophy, Philosophical Practice, and Psychotherapy，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p.73.

(一)诠释与批判

哲学咨询是批判研究，也就是咨询者和来访者的基本假设是被质疑的。哲学咨询者可以将自己对问题的了解或解决方式呈现给来访者。但是，来访者并不是必须一定接受和遵循咨询者的建议。哲学咨询者要求来访者以批判性的态度回应其观点，因此促进来访者真正的自我了解*S.Schuster, Philosophy Practice: An Alternative to Counseling and Psychotherapy, Taibei: Wu-Nan Book Inc, 2007, p.105.。Raabe认为，在超越阶段，诠释过程大部分是主动和明白的，透过来访者与咨询者的互动产生来访者的自我知识，互动包括开放及无限的可能性，沟通不仅是针对问题的内在对话，也促成意义的发现、重现、建构、解构、归因、重新评估、批判及解释*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210.。开放性是一个不断质疑的过程。

Ruschmann视哲学咨询的诠释学观点为依循施莱尔马赫所建构的“诠释与批判”的两阶段过程。他指出：

因为哲学咨询者就像“诠释专业人员”，面对着“作者”与“文本”，个人“哲学生活”之批判思考当然就被塑造成某种特殊形式，当(在较适当的观念或理论等观点下)具改进“文本”的批判重建，就和来访者一样，被系统化地叙述。如此一来，理解与咨询形成一种必要的单元，就像“诠释与批判”一样。*E. Ruschmann, Foundations of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n 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50.

哲学咨询者帮助来访者发现用来解释来访者生活方式的不同意义，让来访者批判性地检视及叙述，并发现现有的问题，也就是使来访者认清所处困境的来源。这不仅帮助来访者丰富及发展他的世界观，也促使他改变及重建他的世界观，并从世界观的角度检验他们日常生活并进行批判研究。

哲学咨询者必须是批判的，协助来访者进行分析以及区别信念与价值的意义，指出那些来访者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并在来访者的世界观范围内，将来访者的注意力引导到其可能应用在基本决策过程的矛盾、假设及偏见当中*D. Boele，The Training of a Philosophical Counselor, in Ran Lahav and Maria daVenza Tillmanns (eds.), p.39.。Boele认为，最重要的规则之一就是鼓励参与者怀疑，这样才能真正地“触及到苏格拉底方法的重心”，为此，参与者必须将自主的理性付诸实践；当有人质疑时，才能达成共识。开放的对话就像某种可以改善他们能力的方法，这是一种“以仔细分析经验、系统论证，并评论其重要性”的方法，就像批判思考练习一样*D. Boele, The Benefits’ of a Socratic Dialogue, in 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105.。Tuedio主张，任何隐含了有关真实、客观性及意义的本质主义的主张，都必须视为只是一种假设，在其他的参考架构里是应该被挑战的。他重视来访者的主观经验，帮助来访者了解自己，加强来访者对自身经验及理性的信赖。他指出：

有效的哲学思考能够促使来访者从事批判性检视，并且以来访者生活中的问题和以事件叙述架构为基础，让不具功能性的概念要素进行重建，运用洞察力提高来访者参与哲学对话的行动。*J. Tuedio, Postmodern Perspectives in Philosophical Practice, in 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65.

(二)诠释学循环

哲学咨询者试图理解来访者问题的本质，厘清造成问题的原因，而不是试图产生一个最终的答案或理论。Boele强调，苏格拉底对话后所得到的核心叙述或中心概念，并不是问题的“答案”，苏格拉底对话方法最重要的在于强调参与者尝试追求答案的过程*D. Boele, Experimental Wisdom and the Art of Living, in P. Raabe,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Theory and Practice, Westport, CT: Praeger, 2001, p.36.。寻求智慧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不是一次咨询过程就可以完成的。所以，哲学咨询不是试图传授给来访者某种智慧，而是陪伴来访者迈向通往智慧的大道，增强来访者哲学地解决生活问题的愿望和能力。哲学咨询不企图找到绝对的答案，它是进入用哲学观点不断进行质疑的过程*D.K. Sargent and M. Marshall, A Rhetorical turn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An Invita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Practice, 2002,1(2).。

[责任编辑：勇 君]

The Dimension of Hermeneutic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ZHANG Li-zeng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History and Philosophy,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P.R.China)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s essentially a kind of activity of understanding and interpretation in the sense of philosophical hermeneutics.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focuses on the worldview interpretation, which is realized by the philosophically open dialogue between the counselor and client. This dialogue cannot be done without the otherness equal to counselor. The effectiveness of counseling dialogue is ensured by critical interpretation and hermeneutic circle. The existing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methods can be revised and be made to apply to the more facets of human life by philosophical hermeneutics.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Philosophical Hermeneutics; “Worldview Interpretation”; philosophical dialogue; Hermeneutic Circle

2014-01-10

张利增，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济南250100)，山东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济南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