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 钢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历来学界对唐代吴兴良才沈既济的评价,较多偏重于其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将他创作的《任氏传》和《枕中记》两篇小说视为唐中叶小说繁荣的标志。因沈既济的史学和政论著述没有完整地流传下来,后世无法详细了解他的史学思想和政治主张,也就难以全面地做出评价。然而,笔者发现,尽管沈既济的史学和政论著述已亡佚,但《通典》和《全唐文》仍保存有其若干篇论议唐代科举选官法的文章,这对于我们系统了解他的科举选官法改革主张,进而理解《枕中记》描述的内容,应该有所裨益。本文不拘浅陋,就此略作探讨述论,祈请方家指正。
关于沈既济的生平事迹,《旧唐书》卷149《沈传师传附既济传》云:
沈传师字子言,吴人。父既济,博通群籍,史笔尤工,吏部侍郎杨炎见而称之。建中初,炎为宰相,荐既济才堪史任,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既济以吴兢撰《国史》,以则天事立本纪,奏议非之。……事虽不行,而史氏称之。(德宗)建中二年夏,敕中书、门下两省,分置待诏官三十员,以见官前任及同正试摄九品已上,择文学理道、韬钤法度之深者为之,各准品秩给俸钱,廪饩、幹力、什器、馆宇之饰,以公钱为之本,收息以赡用。物论以为两省皆名侍臣,足备顾问,无劳别置冗员。既济上疏论之,……其事竟不得行。既而杨炎谴逐,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后复入朝,位终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十卷,为时所称。[1]卷149:4034-4037
《新唐书》卷132《沈既济传》所述与《旧传》基本相同。从中略知,沈既济为传师之父,苏州吴(今江苏苏州)人,博通群籍,有良史才,宰相杨炎雅善之,荐为左拾遗、史馆修撰,曾上疏论事,并撰《建中实录》10卷。后因杨炎牵连被贬为处州司户参军,后复入为礼部员外郎。然而,笔者翻检诸种文献,发现沈既济的生平事迹仍有可资补充和讨论之处。
其一,沈既济的籍贯和家族。唐代林宝《元和姓纂》卷7吴兴武康县沈氏条云:
(沈)朝宗,婺州武义主簿。朝宗生既济、克济。既济,进士,唐翰林学士;生传师、弘师、述师。传师,进士,礼部侍郎;生枢、询。枢,进士,谏议大夫、商州防御使。询,进士,浙东观察、泽潞节度;生仁卫,进士。[2]卷7
宋代王安石撰《贵池主簿沈君(播)墓表》云:
君讳某,字某,再世家于杭州之钱塘,而其先湖州之武康人也。武康之族显久矣,至唐有沈既济者,为尚书礼部员外郎。生传师,为尚书吏部侍郎,赠吏部尚书。尚书生询,为潞州刺(长)史、昭义军节度使。自昭义以上三世,皆有名迹,列于国史。[3]卷90
宋代谈鑰《嘉泰吴兴志》云:
沈传师,《吴兴统记》云:“德清县人,贞元十九年进士及第,二十年登制科,儒学、文艺为一时冠。”《图经》云:“《吴兴统记》所载如此,必有所本,而《唐史》以为苏州吴人,岂后所徙耶?”宋王文公作《沈君主簿墓表》云:“武康之族显久矣,至唐有沈既济者,为尚书礼部员外郎。生传师,为尚书吏部侍郎。”当是时,虽已割武康为德清,文公盖推本言之,证据必确,史氏所传不无误也。[4]卷16:180
按以上所述的武康或德清县,检《新唐书》卷41《地理志五》江南道条,均为湖州吴兴郡的属县。这样看来,沈既济的籍贯当为吴兴郡(今浙江湖州)人,两《唐书》本传所载应误。至于沈既济的家族,所谓“武康之族显久矣”、“自昭义以上三世,皆有名迹,列于国史”,足以反映出其为唐代江南地区一个世系有序的大家族。这个家族恪守着门风和礼教,所以其成员多有进士及第、位列朝官者,荣耀于乡里。[5]496-501
其二,沈既济的生卒年、事迹和著述。沈既济的生卒年,未见文献记载。现今学者推断,大致生于玄宗天宝九年(750),卒于德宗贞元十六年(800)。这种说法最为流行。[6]46关于沈既济的事迹线索,这里略作析理补充。《元和姓纂》卷7吴兴武康县沈氏条云:“既济,进士,唐翰林学士。”岑仲勉《元和姓纂四校记》卷7考云:“既济未尝为翰学,传师为翰学又迟在元和十二,在林书后,故知‘唐翰林学士’五字,乃后人记传师所历而误错于此者。”[7]卷7:740也就是说,沈既济进士出身,及第时间不详,但不曾为翰林学士。沈既济《任氏传》云:
唐天宝九年夏六月,(韦)崟与郑子偕行于长安陌中,将会饮于新昌里。……大历中,沈既济居钟陵,尝与崟游,屡言其事,故最详悉。……建中二年,既济自左拾遗于金吾将军裴冀、京兆少尹孙存、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皆谪居东南,自秦徂吴,水陆同道。[8]卷19:535
从中可知三个关键时间,即天宝九年(750),故事发生;大历中,作者在钟陵(今江西南昌)亲闻于韦崟;建中二年(781),作者自左拾遗被贬东南。笔者以为,从唐人小说的叙事特点来看,《任氏传》记事始于天宝九年,这可以是作者的虚构,但这个时间不可能是他的出生年,或出生年更早,至于提及的大历中与韦崟游、建中二年被贬东南,则应该基本可信。《资治通鉴》卷226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八月条云: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9]卷226:7267《新唐书》卷45《选举志下》云:
至德宗时,试太常寺协律郎沈既济极言其(选举法)弊。[10]卷45:1168
检《新唐书》卷7《德宗纪》的记载,大历十四年(779)五月辛酉,代宗崩;癸亥,德宗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八月甲辰,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10]卷7:183-187显然,《通鉴》和《选举志》所记沈既济事,与两《唐书》本传吻合,即大历十四年五月德宗即位,至八月杨炎拜相,时沈既济为(试)太常寺协律郎,上《选举议》,杨炎荐其“才堪史任,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此后,沈既济参与了国史修撰,并有上疏论议。《唐会要》卷63《国史》云:
建中元年七月,左拾遗、史馆修撰沈既济以吴兢所撰《国史》则天事为本纪,奏议驳之。[11]卷63:1095
同书卷26《待制官》云:
建中二年五月二日敕,宜中书、门下两省,分置待制官三十员,仍于见任前资及同正兼试九品已上官中,简择文学理道、兵锋法度优深者,具名闻奏。度支据品秩量给俸钱,并置本收利,供厨料所须。幹力、什器、厅宇等,并计料处分。左拾遗、史馆修撰沈既济上疏论之。[11]卷26:508
宋代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4云:
唐《建中实录》十卷,唐史馆修撰吴(兴)郡沈既济撰。其书止于建中二年十月既济罢史官之日。[12]卷4
显然,建中元年(780)至二年十月间,沈既济在左拾遗、史馆修撰任上。据两《唐书》本传,沈既济被贬是受到杨炎罢相遭逐的牵连,而杨炎罢相在建中二年七月,以左仆射遭逐赐死在此年十月,故沈既济于建中二年十月罢史官,被贬为处州司户参军,应该不误。此后,沈既济再入朝为礼部员外郎,则与陆贽推荐有关。据陆贽《陆宣公翰苑集》卷14《奉天荐袁高等状》所载,德宗避难奉天时,即建中四年(783)十月至兴元元年(784)七月之间,陆贽曾推荐“或有因连累左黜,或遭谗忌外迁,互有行能,咸著名迹,寘之清列,皆谓良才”[13]卷14:98-99者十三人,其中就有沈既济。所以沈既济应在兴元元年七月后不久得以再入朝,并于贞元年间位终礼部员外郎。至于杜牧《樊川文集》卷14《故尚书吏部史郎沈公(传师)行状》题注所云:“父某,皇任尚书礼部员外郎,赠太子少保。”[14]卷11则是沈既济卒后因其子传师显达所获的追赠。
稽考诸种文献,现所知沈既济的著述,主要有已亡佚的《建中实录》十卷、《选举志》十卷、《刘展(江淮)乱纪》一卷,以及小说《任氏传》、《枕中记》两篇。其中《建中实录》十卷,为时所称,唐赵璘《因话录》卷2《商部》云:“公(沈传师)先君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体裁精简,虽宋、韩、范、裴亦不能过。自此之后,无有比者。”[15]845宋王尧臣等所撰的《崇文总目》卷3《实录类》也指出:“唐史馆修撰沈既济撰,起大历十四年德宗即位,尽建中二年十月既济罢史官之日。自作五例,所以异于常者:举终必见始;善恶必评;月必举朔;史官虽卑,出入必书;太子曰薨。自谓‘辞虽不足而书法无隐’云。”[16]卷3《刘展(江淮)乱纪》一卷,据宋宋敏求《春明退朝录》卷下的记载,宋人修《新唐书》时未见,故所载刘展事殊略,后此书得之于两浙民家,“其所纪用兵次第甚详”,[17]卷下可补《新唐书》之不足。笔者检《通鉴考异》,发现司马光修《通鉴》时曾参用过《建中实录》和《刘展乱纪》两书,现仍可从《通鉴考异》中辑出十数条。至于留存于《通典》、《全唐文》中的沈既济论议文章,除《论则天不宜称本纪议》和《论增待制官疏》两篇外,其余《选举论》《选举杂议》等若干篇主要阐述科举选官法改革主张,很有可能是他所著《选举志》的部分内容。
综合以上梳析,我们大致可以理出沈既济生平事迹的一些重要线索:沈既济,吴兴郡人,朝宗子。生年不详,主要活动于代宗、德宗时,约卒于德宗贞元年间。进士及第,大历中曾居钟陵,与韦崟交游。大历十四年五月德宗即位,八月杨炎拜相,沈既济以(试)太常寺协律郎上《选举议》,杨炎荐其为左拾遗、史馆修撰,始修《建中实录》。建中元年七月,沈既济有《论则天不宜称本纪议》;次年五月,有《论增待制官疏》。同年七月,杨炎罢相;十月,杨炎遭逐赐死,沈既济受此牵连,随即罢史官,贬为处州司户参军,期间或作《刘展(江淮)乱纪》,以及小说《任氏传》和《枕中记》。兴元元年七月后不久,因陆贽推荐,沈既济再入朝为礼部员外郎,卒后追赠太子少保。
考察沈既济的生平事迹和留存著述,我们不难发现,他主要生活于江南地区,又身处于唐中叶社会政局剧烈变动时期。从史载沈既济“经学该明”和其子传师“能治《春秋》”来看,这个江南大族具有深厚的家学渊源,且应与当时啖助、赵匡、陆淳等一派的新《春秋》学有关。沈既济进士及第,说明他兼具经学、史学和文学的能力;仕途浮沉,反映出他对社会现实的了解。因此,沈既济的史著、论议和小说,皆有独到之处,历来评价甚高。这里,笔者仅就沈既济有关唐代科举选官法的论议,结合他所撰小说《枕中记》,略作阐析。
众所周知,唐因隋旧,确立了科举取士制度,这不仅满足了统治者选拔人才的需要,也给天下才学之士指明了仕进方向。随着科举取士制度的演进,进士科一枝独秀,且逐渐偏重于诗赋杂文考试,从而造成了官员选拔重文辞、轻吏道的风气,其势不可阻挡。对此,沈既济在《词科论并序》中作了较为系统和精辟的阐述:
开元以后,四海晏清,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其应诏而举者,多则二千人,少犹不减千人,所收才百一。
初国家自显庆以来,高宗圣躬多不康,而武太后任事,参决大政,与天子并。太后颇涉文史,好雕虫之艺。永隆中,始以文章选士。及永淳之后,太后君天下二十余年。
当时公卿百辟,无不以文章,因循遐久,浸以成风,以至开元、天宝之中,上承高祖、太宗之遗烈,下继四圣理平之化,贤人在朝,良将在边,家给户足,人无苦窳,四夷来同,海内晏然。虽有宏猷上略无所措,奇谋雄武无所奋,百余年间,生育长养,不知金鼓之声,烽燧之光,以至于老。故太平君子,唯门调户选,征文射策,以取禄位,此行已立身之美者也。父教其子,兄教其弟,无所易业,大者登台阁,小者任郡县,资身奉家,各得其足,五尺童子耻不言文墨焉。是以进士为士林华选,四方观听,希其风采,每岁得第之人,不浃辰而周闻天下。故忠贤隽彦、韬才毓行者,咸岀于是,而桀奸无良者或有焉。故是非相陵,毁称相腾,或扇结钩党,私为盟歃,以取科第而声名动天下。或钩摭隐慝,嘲为篇咏,以列于道路,迭相谈訾,无所不至焉。”[18]卷476:4867-4868
沈既济所言,有三点值得注意。首先,进士科试重文辞始于高宗永隆中武后临朝任事时,此后“浸以成风”。其次,玄宗开天时期,天下太平,取禄位者以进士及第为士林华选,因而造成了“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五尺童子耻不言文墨”的社会风气。其三,进士科考试重文辞带来了桀奸无良者“无所不至”的弊病。应该说,沈既济的看法符合唐代科举选官法的演进轨迹和现状,代表了代宗、德宗时期杨绾、梁肃、赵匡、杜佑等一批有识之士的观点。
从唐代科举选官法擢拔精于吏道之人才的角度,沈既济发出了“今礼部、吏部一以文词贯之,则人斯远矣”的感叹,并对科举选官法的得失作了辨析
夫选举者,经邦之一端,虽制之有美恶,而行之由于法令。是以州郡察举,在两汉则理,在魏、齐则乱;吏部选集,在神龙则紊,在开元、天宝则理。当其时,久承升平,御以法术,庆赏不轶,威刑必齐,由是而理,匪用吏部而臻此也。向以此时用辟召之法,则其理不益久乎!夫议事以制不以权,当征其本末,计其遐迩,岂时得时失之可言耶![19]卷18:444
沈既济认为,作为一种选官法,无论是隋以前的察举法,还是隋以后的科举选官法,均有美恶得失,只有“征其本末,计其遐迩”,才能扬长避短,收到良好的效果。而隋以后所变的科举选官法,由于入仕之门太多,代胄之家太优,禄利之资太厚,督责之令太薄,反而背离了选官用能的宗旨。他揭示“四太”现状云:
近代以来,禄利所出,数十百孔,故人多歧心,疏泻漏失而不可辖也。夫入仕者多,则农工益少,农工少则物不足,物不足则国贫。是以言入仕之门太多。
近代以来,九品之家皆不征,其高荫子弟,重承恩奖,皆端居役物,坐食百姓,其何以堪之!是以言代胄之家太优。
(唐代)得仕者如升仙,不仕者如沈泉。欢娱忧苦,若天地之相远也。夫上之奉养也厚,则下之征敛也重。养厚则上觊其欲,敛重则下无其聊。故非类之人,或没死以趣上,构奸以入官,非唯求利,亦以避害也。是以言禄利之资太厚。
自隋变选法,则虽甚愚之人,蠕蠕然,第能乘一劳,结一课,获入选叙,则循资授职,族行之官,随列拜揖,藏俸积禄,四周而罢;因缘侵渔,抑复有焉。其罢之日,必妻孥华楚,仆马肥腯,而偃仰乎士林之间。及限又选,终而复始,非为巨害,至死不黜。故里语谓“人之为官若死然,未有不了而倒还”者。为官如此易,享禄如此厚,上法如此宽,下敛如此重,则人孰不违其害以就其利者乎!是以言督责之令太薄。[19]卷18:441-443
从沈既济对唐代科举选官法弊端的归纳和论析中,我们大略可知,唐代科举选官法在其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诸如入仕者多,禄利所出百孔;高荫子弟,坐食百姓;得仕者如升仙,不仕者如沈泉;循资授职,终身不黜等,皆切中时弊,深刻独到。
沈既济不仅在论议中抨击了唐代进士科试偏重文辞、吏部铨选“四太”的弊病,而且还在他所撰的小说《枕中记》里作了具体生动的诠释。作者将故事设定于开元七年(719)的背景下,描述了科举士子卢生追求功名利禄的人生梦想。
俄见旅中少年,乃卢生也。衣短褐,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于邸中,与(吕)翁共席而坐言,言笑殊畅。久之,卢生顾其衣装敝□,乃长叹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翁曰:“观子形体,无苦无恙。谈谐方适,而叹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茍生耳,何适之谓?”翁曰:“此不谓适,而何谓适?”答曰:“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言讫而目昏思寐。时主人方蒸黄粱为馔,共待其熟。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8]543
我们注意到,沈既济刻画的卢生,是一个“衣装敝□”、穷困潦倒的科举士子,他能够“勤畎亩”,自食其力,却自觉“苟生”,一心想求取功名,过舒适生活,所谓“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显然这是作者赋予主人公的符合科举选官法现实的想法,而与沈既济《词科论》所言“得仕者如升仙,不仕者如沈泉”等相一致。那么,唐代科举士子又如何仕进呢?作者让卢生入梦去体验:
数月,娶清河崔氏女,……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移节汴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除御史中丞、河西道节度,……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时望清重,群情翕习,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征为常侍。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号为贤相。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下制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生惶骇不测,……引刃自刎,其妻救之,获免。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驩州。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五子,……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两窜荒徼,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徊翔台阁,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将殁,……(朝廷)诏曰:“卿以俊徳,作朕元辅。出拥藩翰,入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比婴疾疹,日谓痊平。岂斯沉痼,良用悯恻。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石,为予自爱。犹冀无妄,期于有瘳。”是夕,薨,( 年逾八十)。[8]543-545
梦中的卢生可谓精彩,娶了五姓女为妻,又进士及第和制举登科,一路仕进畅达,官至宰相,后虽遇官场挫折,依然“崇盛赫奕”,享尽荣华富贵,致家族兴旺,子孙满堂,年过八十而薨。笔者以为,尽管唐人小说带有夸饰成分,所及人物未必能坐实,但描述美梦框架下卢生官场的经历,仍然值得关注,因为它几与唐代科举仕进成功者的走势相一致,也与沈既济对唐代科举选官法现状的总体看法相一致。从本质上说,沈既济的细致叙写,并不意味着他赞赏卢生获取的功名利禄,而是通过“困”与“适”的比较,揭示了仕进之途是非相陵、毁称相腾、祸福无常等现实,抨击了举场和官场攀附高门、不择手段、依傍中官等恶习。篇末,作者更是点出了创作主旨:
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黄粱尚未熟,触类如故。生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也?”翁谓生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8]545
显见,所谓“人生之适,亦如是矣”和“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均蕴含着沈既济看淡仕途人生的态度。如果说在论议中沈既济展现了揭露时弊、进行改革的精神,那么在《枕中记》里他更多地表达了对仕途人生的无奈,而两者所反映的唐代科举选官法现状则是一致的。
唐代宗、德宗时期,为了重振朝纲,急需经邦济世的官员,而现行的科举选官法弊端丛生,难以选拔精于吏道的人才。因此,一批有识之士纷纷建言献策,提出了许多改革现行科举选官法的主张。如代宗宝应年间,礼部侍郎杨绾上疏指陈进士科试杂文诗赋之弊,建议恢复古察孝廉,停废进士科。[10]卷44:1167-1168给事中李栖筠等赞同杨绾之见,但认为“必欲复古乡举里选,窃恐未尽”,建请“十道大郡,置太学馆,遣博士出外,兼领郡官,以教生徒。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10]卷44:1168洋州刺史赵匡也有《举选议》,他列举现行科举选官法有十弊,而“选人不约本州所试,悉令聚于京师,人既浩穰,文簿繁杂,因此渝滥,其事百端,故俗闲相传云:‘入试非正身十有三四,赴官非正身十有二三。’此又弊之尤者”,提出:“今若未能顿除举选,以从古制,且稍变易,以息弊源,则官多佳吏,风俗可变。”[19]卷18:419德宗建中元年,陆贽在起草的《冬至大礼大赦制》中指出:“致理之本,在乎审官,审官之由,资乎选士,将务选士之道,必精养士之方。魏晋以还,浇风未革,国庠乡校,唯尚浮华,选部礼闱,不稽实行。学非为己,官必徇人,法且非精,弊将安救?宜令百僚详思所宜,各修议状,送中书门下,参较得失,择善而行。”[13]卷2:21次年,中书舍人权知礼部贡举赵赞奏请取消进士科诗赋试,以箴、论、表、赞等代替。[10]卷44:1168显而易见,在这些改革主张中,杨绾的观点最为极端,而占多数的建议是“稍变易”,也即进行结构、内容、标准等方面的调整,以期革除现行科举选官法偏重文辞、“不稽实行”的弊端。
沈既济身处热议科举选官法改革的浪潮之中,基于对现行科举选官法弊病的深刻认识,也加入了建言献策的行列,充满激情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笔者认为,沈既济在《选举论》《选举杂议》等文章中的论议,层次明晰,辨析有理,乃后世认识唐代科举选官法的珍贵资料。特别是他就“四太”、“三科”、府州辟用、“键旧门,峻宦途”等展开的论议和提出的主张,系统严谨,多有独到精辟之处。
沈既济以独特的观察视角,归纳唐代科举选官法存在“四太”弊病,并针对性地提出了改革主张:“当轻其禄利,重其督责,使不才之人,虽虚座设位,置印绶于旁,揖而进授之,不敢受。宽其征徭,安其田里,使农啇百工各乐其业,虽以官诱之,而莫肯易。如此,则规求之志不禁而息,多士之门不扃而闭。若上不急其令,下不宽其徭,而欲以法术遮列,禁人奸冒,此犹坯土以壅横流也,势必不止。[19]卷18:443
这里,沈既济以为,解决“四太”之弊,需从轻禄利、重督责、宽征徭、安田里等本质方面进行改革和引导,若没有深谋远虑,仅以一时之法术和禁令,就如同用坯土塞横流,无法革除积弊。基于这一思考,沈既济对古今选举法注重“三科”进行了具体阐析:
夫古今选用之法,九流常叙,有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而今选曹,皆不及焉。何以言之?且吏部之本,存乎甲令,虽曰度德居官,量才授职,计劳升秩,其文具矣,然考校之法,皆在判书簿历、言词俯仰之间,侍郎非通神,不可得而知之。则安行徐言,非德也;丽藻芳翰,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苟执此不失,犹乖得人,况众流茫茫,耳目有不足者乎!盖非鉴之不明,非择之不精,法使然也。先朝数人以下言之详矣,是以文皇帝病其失而将革焉。夫物盈则亏,法久终弊,虽文武之道,亦与时张弛,五帝三王之所以不相沿也。是以王者观变以制法,察时而立政。按前代选用,皆州府察举,及年代久远,讹失滋深。至于齐、隋,不胜其弊,凡所置者(署),多由请托。故当时议者以为,与其率私,不若自举;与其外滥,不若内收,是以罢州府之权而归于吏部。此矫时惩弊之权法,非经国不刊之常典。[19]卷18:443
在沈既济看来,古今选举法不外乎注重德、才、劳三者,且皆有详细规定,这并无问题。然而,考校制度的不同,往往会带来结果的相异。唐代科举选官法,责在礼、吏部,举选在判书簿历、言词俯仰之间,侍郎难以把握,所以只能将“安行徐言”视为德,“丽藻芳翰”视为才,“累资积考”视为劳。如此尚会出现“犹乖得人”,更何况面对众多举选人,考官“耳目有不足”而致失断。究其原因,这是唐代科举选官法本身造成的。沈既济认为,欲革除弊病,就应“观变以制法,察时而立政”。所谓“观变以制法”,就是借鉴前代选举法演变中州府察举、吏部掌选等的得失,制定扬善去弊的新科举选官法。所谓“察时而立政”,就是考察现行科举选官法的利弊,确定改革的方向。他指出:
今礼部、吏部一以文词贯之,则人斯远矣。使臣廉举,但得其善恶之尤者耳,每道累岁,罕获一人。至如循常谆谆,蚩騃愚鄙者;或身甚廉谨,政为人蔽者;或善为奸滥,秘不彰闻者:一州数十人,曷尝闻焉?若铨不委外,任不责成,不疏其源,以导其流,而以文字选士,循资授职,虽口诵律令,拳操斧钺,以临其人,无益也。非改之不可。[19]卷18:446
从沈既济的这段论述中,我们不仅明显感受到了其主张改革的鲜明态度,而且清晰可知其进行制度改革的具体指向,即用铨分内外、任有责成、疏源导流的新方式代替“礼部、吏部一以文词贯之”的现行做法。对此,他述云:
今吏部之法蹙矣,复宜扫而更之,无容循默,坐守刓弊。伏以为当今选举,人未土著,不必本于乡闾;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谨详度古制,折量今宜,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俾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则铨择之任,悉委于四方;结奏之成,咸归于二部。必先择牧守,然后授其权:高者先署而后闻,卑者听版而不命。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圣王明目达聪,逖听遐视,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夫如是,则接名伪命之徒,菲才薄行之人,贪叨贿货,懦弱奸宄,下诏之日,随声而废。通计大数,十除八九,则人少而员宽,事详而官审,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除隋权道,复古美制,则众才咸得,而天下幸甚。[19]卷18:444
疏析沈既济的论议,有四点值得我们关注:首先,他主张“当今选举,人未土著,不必本于乡闾;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这是基于考察前代和现行选法后提出的较为客观的看法,既不盲从古制,也不“坐守刓弊”。其次,他折量今宜,明确提出了铨分内外的改革主张,即“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俾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三,他强调了府州辟用后任有责成的重要性,宜先择牧守,后授其权,并由礼部和吏部负责监督。其四,他认为,此法的施行可以疏源导流,革除时弊,收到“众才咸得”的良效。显然,沈既济选举法改革主张的重点在铨选法,核心是上收下放,以改变现行铨选统归吏部和兵部的体制,这无疑与当时皇权削弱、藩镇坐大的政治环境相适应。
为阐发“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的益处,沈既济以设问自答的形式进行深入诠释:
或曰:“若使外州辟召,必是牧守亲故,或权势嘱托,或旁邻交质,多非实才,奈其滥何?”答曰:“诚有之也。然其滥孰与吏部多?请较其优劣。且州牧郡守,古称共理,政能有美恶之迹,法令有殿最之科,分忧责成,谁敢滥举。设如年多人怠,法久弊生,天网恢疏,容其奸谬,举亲举旧,有嘱有情,十分其人,五极其滥,犹有一半,尚全公道。如吏部者,十无一焉。请试言之:凡在铨衡,唯征书判,至于补授,只校官资,善书判者何必吏能?美资历者宁妨贪戾?假使官资尽惬,刀笔皆精,此为吏曹至公之选,则补授之际,官材匪详。或性善缉人,则职当主辨;或才堪理剧,则官授散员。或时有相当,亦幸中耳,非吏曹素得而知也。有文无赖者,计日可升;有用无文者,终身不进。况其书判,多是假手,或他人替入,或旁坐代为,或临事解衣,或宿期定估,才优者一兼四五,自制者十不二三。况造伪作奸、冒名接脚,又在其外。令史受赂,虽积谬而谁尤?选人无资,虽正名而犹剥。又闻昔时公卿子弟亲戚,随位高低,各有分数,或得一人、二人、三人、四人不在放限者,礼部明经等亦然,俗谓之‘省例’,斯非滥欤?若等为滥,此百而多者也。”[19]卷18:447-448
沈既济承认有可能会出现地方牧守不法滥用的情况,但他认为,在任有责成的前提下,能够遏制滥举的现象。即使年多人怠,出现滥举的弊病,甚至滥举一半,至少尚可全一半公道,比之于吏部铨选十无一用,滥相丛生,还是有其好处的。又述云:
或曰:“吏部有滥,止由一门;州郡有滥,其门多矣。若等为滥,岂若杜众门而归一门乎?”答曰:“州郡有滥,虽多门,易改也;吏部有滥,虽一门,不可改也。何者?凡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述职于州郡。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官命出于吏曹,不敢废也。’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黎庶从弊,谁任其咎?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盖九流浩浩,不可得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故云门虽多而易改,门虽一而不可改者,以此。”[19]卷18:448
沈既济强调,吏部一门有滥,选拔在上,述职在下,责任不明,容易造成互相推托,即使更换侍郎,也难以改正;而府州多门有滥,责在牧守,无法推托,甚至还可以通过独换刺史加以改正。两者比较,显然后者更为有益。
对于实行府州辟用后是否会重蹈现行体制下牧守自署摄官带来的“政多苟且,不议久长”问题,沈既济认为,牧守自署的摄官可能会存在“不议久长”,“苟济一时”的问题,但吏部常调铨选,选人赶数千里赴集,再奔数千里上任,循环往复,“成名非知己之恩,后任可计考而得”,更是让其不苟济也难;两种方式比较,只有改为府州召辟属官,才能收到“上酬知己,下利班荣,争竭智力,人谁不尽”的效果才能最终解决“政多苟且,不议久长”的弊端。[19]卷18:449
那么,一旦改变吏部常调做法,天下士人是否会投向藩镇呢?沈既济自信不会,理由是改用府州辟用法,可搜罗中等才能以上的士人,至于“下劣无任之人”,则舍之而不足惜。他算了一笔经济账,“大率一家有养百口者,有养十口者,多少通计,一家不减二十人,万家约有二十万口。今有才者既为我用,愚劣者尽归他人有,万家归之,内则二十万人随之,食其黍粟,衣其缣帛,享其禄廪,役其人庶。我收其贤,彼得其愚;我减浮食之口二十万,彼加浮食之人二十万:则我弊益减,而彼人益困。自古兴邦制敌之术,莫出于是”。[19]卷18:449认为府州收贤能之士,藩镇养愚劣之人,不仅可以减轻百姓负担,还能够以贤制愚,实在是一件大好事。又述云:
或曰:“帝王之都,必浩穰辐辏,士物繁合,然后称其大。若权散郡国,远人不至,则京邑索矣。如之何?”又甚不然。自古至隋,数百千年,选举之任,皆分郡国。当汉文、景、武帝之时,京师庶富,百□九市,人不得顾,车不得旋,侈溢之盛,亦云极矣,岂待选举之士为其助哉!又夫人有定土,土无剩人,浮冗者多,则地著者少。自隋罢外选,招天下之人聚于京师,……是由斯人索我京邑,而谓谁索乎?且权分州郡,所在辟举,则四方之人无有遐心,端居尊业,而禄自及;禄苟未及,业常不废。若仕进外绝,要攒乎京,惜时怀禄,孰肯安堵。必货鬻田产,竭家赢粮,糜费道路,交驰往复,是驱地著而安为浮冗者也!夫京师之冗,孰与四方之实;一都之繁,孰与万国之殷。况王者当繁其天下,岂廛闬之中校其众寡哉![19]卷18:445
从社会经济视角看,对于权散郡国是否会影响京师繁荣这一疑问,沈既济持否定态度,且简要论列了四点理由:首先,隋代以前,选举之任本就分郡国。其次,汉代京师的繁荣,并不是待选举之士造成的。其三,隋代以后,始罢外选,大量选人集于京师,“春还秋往,鸟聚云合,穷关中地力之产,奉四方游食之资,是以筋力尽于漕运,薪粒方于桂玉”,[19]卷18:445造成京师和选人不堪重负。其四,若府州辟用,则四方选人可“端居尊业,而禄自及”。笔者注意到,沈既济一再强调府州辟用可以减轻百姓和选人经济负担的观念,与他在《论增待制官疏》中表达的裁官省俸思想是完全一致的,这应是他观察思考问题的一个独特视角。
沈既济通过系统翔实的辨析,阐明了改革科举选举法、推行府州辟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然而,急变现行的科举选官法,定会带来新旧法衔接问题,所谓:“仕门久开,入者已众。若革其法,则旧名常调,不足以致身,使中才之人,进无所容,退无所习,其将安归乎?”[19]卷18:445-446对此,沈既济主张缓进,他指出:“今士流既广,不可强废,但键其旧门,不使新入;峻其宦途,不使滥登。十数年间,新者不来,而旧者耗矣,待其人少,然后省官。”[19]卷18:445-446也就是说,可以先不强废旧法,通过键旧门、峻宦途的方法,使新者不来,旧者渐耗,逐渐完成新旧法过渡。至于中才之人的进退顾虑,沈既济认为,不必有被舍弃的想法,还是应当加以勉励,只要坚持“惟善是举,不才决弃”,让他们“前见爵禄,后临涂泥”,必定会激愤腾进,成为有用之才。
综上,沈既济归纳了唐代科举选官法的“四太”弊病,从考察历来选举法注重德、才、劳“三科”入手,强调应“观变以制法,察时而立政”,进行适应时代需要的改革。他围绕科举选官法改革主张的核心“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俾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采用设问自答的论议方式,展开了较为系统的阐述,其中提出的任有责成、可议长久、以贤制愚、选人端居尊业而禄自及、渐进式改革等主张,辨析明晰,见解独到,多有开启人们思考的意义。笔者认为,尽管沈既济难以改变唐中叶科举选官法弊端丛生的现状,但他的改革主张对当时和稍后的君臣产生了积极影响。如德宗“虽嘉其言,而重于改作,讫不能用”;[10]卷18:1179陆贽称沈既济为“良才”,推荐其重新入朝,并在其后掌贡举时一度纠正偏重文辞的风气,注重选拔艺实之士,这足以证明两人具有共同的认识;杜佑则对沈既济倍加推崇,不仅在所撰《通典》中较为完整地引述了他的论议,还在自己的评论中指出:“苟济其末,不澄其源,则吏部专总,是作程之弊者。文词取士,是审才之末者;书判,又文词之末者。”又云:“诚宜斟酌理乱,详览古今,推仗至公,矫正前失,或许辟召,或令荐延,举有臧否,论其诛赏,课绩以考之,升黜以励之,拯斯刓弊,其效甚速,实为大政,可不务乎!”[19]卷18:456明显表达了与沈既济接近的观点。可见,沈既济的唐代科举选官法改革主张,曾经受到时人的广泛关注。
归纳全文,我们可以获知,唐代江南良才沈既济主要活动于代宗、德宗时期,仕宦进退与宰相杨炎有关,一生著述颇丰,所撰史著、论议和小说皆有独到之处,历来评价甚高。特别是迄今保存于《通典》和《全唐文》中的他的若干篇论议唐代科举选官法的文章,揭露现状“四太”弊病切中要害,且与他所作小说《枕中记》的主旨相吻合;阐述科举选官法改革主张,从考察“三科”入手,力辩府州辟用六品以下官员的益处,分析明晰,见解独到,多有开启人们思考的意义。尽管沈既济难以改变唐中叶科举选官法弊端丛生的现状,但他的改革主张仍受到了时人的广泛关注,产生了积极影响,当然也应是后世了解唐代科举选官法的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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