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母题下 《落洼物语》和《叶限》的对比考察

李常清

（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济南 250100）

“灰姑娘”母题下 《落洼物语》和《叶限》的对比考察

李常清

（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济南 250100）

“灰姑娘”这一母题属于世界范围的共通母题，以 “灰姑娘”为母题的故事数量繁多。而《落洼物语》和 《叶限》则分别是日本版和中国版的 “灰姑娘”。两作品在同一母题下，在文化、社会背景和内容方面既表现出某些相同之处，也呈现出诸多相异之处。从上述两方面出发对两作品进行对比考察可以加深对两部作品理解的同时也究明其异同点。

“灰姑娘”；母题；《落洼物语》；《叶限》；异同

《灰姑娘》这一童话超越了民族和地域的限制，成为世界性经典故事，至今仍为人们所传诵。实际上，包含 “灰姑娘”这一母题的故事数量繁多，学者科克斯于1893年对这一母题进行了系统调查研究。她尽其所能收集、整理流传于欧洲的“灰姑娘”故事，并出版了 《灰姑娘》童话集，发现拥有这一相同母题的故事多达345篇。之后，罗斯对世界范围的 “灰姑娘”童话进行调查，并得出结论：在欧亚大陆、非洲、南北美等广大地域流传着约700种 “灰姑娘”童话传说［1］。在众多民族当中，拥有同一母题的童话故事代代为人类传承，这是一个不可思议并让人倍感兴趣的现象［2］。因此，至今为止这一文学现象吸引了诸多学者和研究人员的关注。他们当中有人针对 《灰姑娘》童话起源进行研究，也有人对其传播路径进行探求。位于亚洲的中国和日本也不例外，中国版 “灰姑娘”《叶限》和日本版 “灰姑娘”《落洼物语》分别于9世纪初、10世纪末问世。本文暂不谈 《灰姑娘》的传播路径，主要对 《叶限》和 《落洼物语》所反映的文化、社会背景和内容方面的异同进行分析。

一、《灰姑娘》、 《叶限》、 《落洼物语》的内容概要

《灰姑娘》有众多版本，虽细节方面呈现出些微差异，但其大致梗概如下：

（1）灰姑娘每天受继母和继母所生姐姐们的欺负、虐待。

（2）有一天，城堡里举行舞会，姐姐们都着盛装出门了，而灰姑娘连礼裙都没有。

（3）渴望参加舞会的灰姑娘得到神奇力量（魔法、仙女、白鼠、白鸽、树木等）的帮助，华丽蜕变，但魔法会在12点解除，须在12点钟声前返回。

（4）灰姑娘在城堡里被王子发现。

（5）12点钟声响起，匆忙往回赶的灰姑娘丢掉一只鞋。

（6）王子以灰姑娘丢掉的鞋子为线索，找寻灰姑娘。

（7）包括灰姑娘的姐姐们在内的众多人都试穿了鞋子，但尺寸不符，只有灰姑娘毫厘不差地穿上了鞋子。

（8）王子找到并迎娶灰姑娘。

中国版 “灰姑娘” 《叶限》载于唐代段成式（约803—863）所撰笔记小说《酉阳杂俎》续集《支诺上》。叙述秦汉前南方一个洞主的女儿，名叶限，幼年丧母，从小聪明能干，得到父亲的钟爱。父死后，继母对她百般虐待，并杀害了她精心饲养的鱼。叶限得到 “自天而降”的神人指点，将鱼骨藏于屋中，“金玑玉食，随欲而具”。在一次洞祭中，叶限瞒过继母， “衣翠纺上衣，蹑（踩）金履”去参加。因被继母及异母妹察觉，仓促逃离，遗下一只金鞋。这只金鞋传到邻近海岛上的陀国主手里。他派人到拾得鞋子之地让所有女子试穿，终于 “得叶限”，于是 “载鱼骨与叶限俱还国”，“以叶限为上妇”，而 “其母及女，即为飞石击死”。

对比 《叶限》和 《灰姑娘》的情节发现，因为不同国度社会背景的差异，除 “王子”变成“陀汗国国王”， “舞会”变成 “洞祭”等细节之外，两作品简直如出一辙。

日本版 “灰姑娘”《落洼物语》成书于10世纪末，属于中古日本的物语。共四卷，作者不明。从文中多引用汉籍，夹杂露骨表现和庸俗戏谑等特点可以推测是当时的下级男性贵族所著。《落洼物语》是先于 《源氏物语》的中古物语，《枕草子》当中也曾言及此书。后人评价说：《落洼物语》虽然情节是简单的劝善惩恶，但它以 “虐待继子”为中线，写实性地描绘了当时的贵族社会。《落洼物语》的主人公是中纳言源忠赖的女儿落洼姬，拥有美丽容貌的落洼姬从小就为父亲所疏远，丧母后被迫在继母身旁生活。之后她受到继母和继母孩子们的冷遇，被迫住到低矮的房间里，沦落到不幸的境地。但是遭遇不幸的落洼姬得到了忠诚的侍女阿漕的帮助，在阿漕的暗中撮合下，和贵公子少将道赖喜结良缘。继母知道此事后妒火中烧，拼命阻挠，幽禁了落洼姬。之后道赖救出了落洼姬，两人最终走到一起。升为中将的道赖开始报复曾虐待落洼姬的继母。但是善良的落洼姬以德报怨，尽可能地向自己的父亲中纳言尽孝。受到感染的道赖也停止复仇，宽恕了继母。纳言一家得到道赖的庇护，过起了幸福的生活。最后，道赖晋升为太政大臣，道赖和落洼姬的两个女儿也被送到宫中，成为中宫［3］。

从上文可以看出，虽然 《落洼物语》的内容仅和典型的 《灰姑娘》童话的 （1）和 （7）相符，没有 （2）至 （6）的细节部分，但是从总体来看，落洼姬受到继母和继母孩子的欺侮，历经磨难后，遇到少将，终得幸福的情节可以归属于“灰姑娘”系列。

虽然 《落洼物语》和 《叶限》都以 “灰姑娘”为母题，因为分别是在不同的风土人情中成书的，两者所反映的文化、社会背景和叙述的方法也互异。接下来，对从两作品当中读出的文化、社会背景和作品内容方面的差异进行研究。

二、折射出的文化、社会背景的异同

谈到相似点，首先必须要指出的是 《落洼物语》和 《叶限》当中共同体现的佛教的 “因果报应”的宗教性和 “劝善惩恶”的教训性。《落洼物语》成书的日本平安时代，思想领域佛教兴盛。日本佛教是6世纪从中国经由朝鲜半岛传入的。大化改新以后，净土教渐渐在日本得到认可，僧人空海竭力提倡南无阿弥陀佛和念佛，宣扬死后可以在极乐净土往生的净土教一时间吸引众多信徒。《落洼物语》中，道赖为向源忠赖行孝，举行法华八讲，这些活动都体现了当时的宗教意识。净土教继承了佛教的 “因果报应”，加之当时社会矛盾尖锐，人们生活穷困，容易为人们所接受。此外，净土教宣扬寄幸福于来世，为来世的幸福进行修炼，所以当时上至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都虔诚地信仰该教义。作者旨在通过佛教的 “因果报应”来 “劝善惩恶”，引起世人的注意。物语最后一家人再度团聚的圆满结局暗示了 “善有善报”并以此来警示世人及时行善［4］。另一方面，《叶限》成书的中国唐代也是佛教兴盛的时代。进入唐代，佛教不但教义趋于丰富和完备，不少唐代的统治者也重视佛教。因此，“上行下效”，下层老百姓也受到影响，加入佛教信仰当中来。当时的佛教宣扬 “三世因果”即过去、当世、未来的三世，人类行善会得善报。因此，伴随着佛教的兴盛，“因果报应”思想也逐渐深入人心。《叶限》虽然没有在行文中直接提及佛教思想，但受尽欺侮的善良的叶限和极尽其恶的继母的具有对比性的不同结局无形中阐明了佛教 “因果报应”的思想。

另外，从两部作品中可以看出，中国和日本都是重视集体观念的国家［5］。例如，《叶限》中，继母和继母女儿被飞石砸中身亡后， “洞人”这些“社会人”称她们为 “懊女家”，可以说这是群体对她们的可耻行为做出的惩罚。反观 《落洼物语》也有类似的例子。道赖最初给落洼姬写信总得不到回信，他有点沮丧却仍坚持写信道：“我想抑制我那消沉的心，不料总是被涌上心头的恋情所驱使，又要向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写这封信。被人知道了，我很可耻呢”［6］，从信中可以看出，当时日本人比较在乎并顾虑世人的目光。

接下来，论述两部作品在文化、社会背景下的不同点。《落洼物语》中的落洼姬和道赖结婚、《叶限》中的女主人公叶限成为陀汗国国王的第一夫人，她们都以结婚为契机，从受冷遇的境地里解脱出来，而实际上两部作品所反映出来的婚姻制度截然不同。《落洼物语》问世的平安时代，日本的婚姻制度是“访妻婚”。所谓 “访妻婚”是婚姻形态的一种，指丈夫往返于妻家的婚姻形态，亦称 “招婿婚”。在“访妻婚”下，一个男子可以同几个女子交往。根据此种婚姻形态来判断，落洼姬的母亲和继母都是其父众多访妻中的一个。此外，通常情况下，孩子由母亲一族来抚养，财产也由女儿来继承。因此，落洼姬在失去母亲后也就意味着失去了靠山，万般无奈下，她住进了父亲另外的一个 “访妻”继母那里。而 《叶限》故事发生的秦汉时代，当时中国的婚姻制度是 “嫁娶婚”，父亲是一家的支柱。“嫁娶婚”制度下通常情况是 “一夫一妻”制，但有权势的人可以纳妾。文中叶限的父亲有两个妻子，陀汗国国王除拥有叶限这第一夫人外还有其他妻妾都是这种制度的表现。在这种婚姻制度下，父亲和孩子的关系相对亲近，故而，叶限在父亲健在时受到爱戴。倘若叶限只失去母亲而父亲依然在自己身旁的话，也不会沦落到被继母欺凌的地步，失去父亲后，她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

三、内容的异同

两部作品都以 “虐待后女”为主题来展开情节。遭受虐待、欺侮的主人公落洼姬、叶限关系到作品的整体。《落洼物语》的落洼姬受到继母的虐待，挣扎于世间，想要弃世随母而去之时，得到阿漕的帮助，同改变自己命运的道赖相遇。而 《叶限》中的叶限也是在受到继母百般折磨之后，拥有神奇力量的鱼儿来到她的身旁，惨遭继母杀戮的鱼儿的骨头帮助叶限成为了陀汗国国王的第一夫人。

然而两者在内容方面也存在几点不同。第一，从整体的情节来看，虽然两者同属于 “灰姑娘”这一世界共通母题。但是 《叶限》更接近经典的《灰姑娘》故事。《落洼物语》则更加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得到神奇力量 （魔法、仙女、白鼠、白鸽、树木等）救助，做成继母不允许的事情、以丢掉的鞋子为线索，高贵的男子搜寻灰姑娘之类的细节并没有在行文中出现。第二，从做为背景的群体人物这一角度来看，《落洼物语》对背景的群体人物进行了更细致入微的描写。《叶限》当中除了称被飞石击中而亡的继母为 “懊女家”的 “洞人”和捡到叶限遗失的鞋子的人之外，其他的背景人物基本没有涉及到。与此相对，《落洼物语》中，继母所生的三君、四君、侍女阿漕和丈夫带刀等人物都不惜用笔描绘得栩栩如生。因此《落洼物语》更能感受到生活的实存感。第三，从父亲的形象来看， 《叶限》的文章最初记录到：“南人相传，秦汉前有洞主吴氏，土人呼为 ‘吴洞’。娶两妻，一妻卒，有女名叶限，少慧，善淘金，父爱之。末岁，父卒，为后母所苦。”也就是说，《叶限》中父亲的角色从一开始就缺失，父亲留给人们的仅仅是 “父爱之”这样碎片似的印象。与此不同的是，《落洼物语》当中，落洼姬的父亲中纳言源忠赖贯穿全篇一直存在。但是在 “访妻制”这一大的社会背景下，她的父亲听信继母，没有把落洼姬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庇护。换言之，《落洼物语》中叶限虽然拥有血缘上的父亲，但是其父并未履行其应有职责。第四，从结局来分析，《落洼物语》中的落洼同身份高贵的道赖结婚，不计前嫌善待继母和父亲，同他们和好如初，而落洼的女儿也成为了中宫。可以说是理想的一家团圆的圆满结局。把视线转向 《叶限》，叶限成为陀汗国国王夫人的同时，那拥有神奇力量的鱼骨也成为了国王的所有物。国王最初向鱼骨祈求时，“宝石无限”，但是 “逾年，不复应”。而 “至征卒叛时”这千钧一发之际，却 “为海潮所沦”。叶限接下来命运该如何不禁让人担忧。从这可以看出，国王对叶限的爱夹杂着物质欲望。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报应来临，鱼骨被海水卷走。最后，两作品中爱的忠诚度这一点也颇有趣味。《落洼物语》当中的落洼姬的丈夫相比 《叶限》中的国王更忠诚。“访妻制”下，道赖虽然难以逃脱好色一面，但是对于落洼姬他极为忠诚：他先为落洼姬复仇，之后又听取她的意见，转而向中纳言行孝，这在平安时代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叶限》中的叶限就没有如此幸运，她虽然最终贵为第一夫人，但也不过是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国王是粗暴之人，他对叶限的爱，是夹杂着物质欲望的不纯之爱。

四、结束语

以上，从文化、社会背景和内容方面对日本版的 “灰姑娘” 《落洼物语》和中国版的 《叶限》这两部拥有同一 “灰姑娘”母题的作品所折射出的异同进行了考察。从文化、社会背景来看，两作品都拥有佛教 “因果报应”的宗教性和 “劝善惩恶”的教训性。但是在婚姻制度方面所反映出来的 “访妻制”和 “嫁娶婚”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在这样不同的社会背景下成书，虽然二者拥有同一母题，但是作品的情节开展、背景的群体人物、父亲的形象、结局、所反映的爱的忠诚度等内容方面呈现出了各自的特点。

［1］ 何肖.“灰姑娘”故事中人类共同的社会价值观［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10（6）：58－61.

［2］ 朱迪光.信仰·母题·叙事中国古典小说新探索［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3］ 稻荷敬二.落洼物语［M］.东京：新潮出版社，1977.

［4］ 今野达，佐竹昭仄，上田闲照.日本文学和仏教［M］.东京：岩波书店，1995.

［5］ 邸馨瑶.灰姑娘故事的跨文化比较［J］.文学教育（上）.2013（3）：130－132.

［6］ ［日］佚名.落洼物语［M］.丰子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编辑：巩红晓）

A Comparison Between Otikubo Story and Yexian Under the Same M otif of Cinderella

LiChangq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Cinderella is a worldw ide common motif.There are a lot of stories which involves this motif.Otikubo Story and Yexian are Japanese and Chinese“Cinderella”respectively.The samemotif in the two works has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culural and social background and content.This paper focuses on 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two works，and it concludes that not only a more comprehensive and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se two works can be materialized，but also the sim ilarities，differences as well as some specific underlying cultural features can be revealed.

Cinderella；motif；Otikubo Story；Yexian；comparison

H 36

A

1009－895X（2014）03－0252－04

10.13256／j.cnki.jusst.sse.2014.03.011

2013－06－24

李常清（1988－），男，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化、民俗学。E-mail：changqingaw＠126.com